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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奈又讽刺，这就是天家。 除此之外，吕九畹还被任为殷王府医师，据说是太皇太后的意思，她说“十郎的身子自幼是那姑娘照看，交给她哀家也放心”。顾言慈问了吕九畹，她说只要自己还在太医署当值里怎么都好，此事也就这么定了下来。 又在秦王府里闷了半个月，除夕渐近，人们纷纷沐浴焚香，去除屋里屋外累积了一年的垢尘陈污，迎接新年。 水汽于池上氤氲弥漫，人影于水面隐约摇动，皂角的清香飘散在不算宽阔的浴房中。 门忽得被打开，卷进一阵寒风，吹灭了浴池边几处摇曳的烛火。接着噗通一声，一大片水花绽放在池面上，然后是人挣扎着从水里站起身的声响，几声急促的咳嗽。 顾言慈抹了一把脸上的水，待看清周遭和水池那边一丝不挂的绰约人影，脸一热，急忙转过身去。 “对，对不住！我这就走！” 慌慌张张正要上岸，又被人拽着胳膊转过身来。余光瞥见一片光洁白皙的肌肤，顾言慈更不敢乱动，紧紧闭上眼，一时结巴得有些口不择言。 “姑姑娘这是做什么！我我早有意中人了！可不会对你负责的！” “噗……不知小公子意中人是谁？是我吗？” 这声音…… “……七哥？” 待对面人应声后，顾言慈才小心翼翼睁开眼，只见男子双眼带笑地望着自己。 顾言恕濡湿的墨色长发披在洁白肩头，肌肤泛着长时间水汽蒸腾后的微红。晶莹的水珠挂在他的鬓角，双颊，下颚。有时汇聚成一股细小的水流，潺潺着顺着发丝，肌理，骨骼，流过脖颈和锁骨，胸膛，腰际以及小腹，然后没入水中。 他的深棕色的左眸如琥珀，淡金色的右眸似金箔，鼻若悬梁，唇若涂脂。一束月光透过狭小的窗撒在他的身体上，给他的肌肤镀上了一层薄薄的银辉，每一处晶莹的水光似乎都在狎昵地挑逗着顾言慈的神经。 乳白的水汽萦绕在二人之间，顾言慈忽生出些不现实感，脑海中不知怎么浮现出一些曲调来。 直到一阵脚步声又响起，顾言慈才猛地回神。 “殿下！狐狸找到了！殿下？” “十弟要和我一起沐浴，再准备一套换洗的衣服，上元就先抱回去吧。” “……诺。” 外头的人微微迟疑之后，应声离开。 “七，七哥……我…这地也太滑了，我还是不沐浴了。” “你在地上沐浴？” “……” “追狐狸追到这儿来，你也是有能耐。衣服都湿透，趁水还热，快脱了泡泡身子，当心风寒……对了，你伤口能碰水么？” “嗯……九畹说应该没事了。” 听少年提到的名字，顾言恕心中一讪，微微不是滋味。 一阵衣料摩擦的悉悉索索，糊里糊涂脱到最后，顾言慈还是没有放弃自己最后一点尊严，呲溜一下沉入水中。 见此，顾言恕有些失笑，在少年身边坐下来。 “方才发什么呆呢？” “啊？什么方才？” 瞧着少年还未回神的愣怔模样，顾言恕不禁笑出生来，低声徐徐道。 “就刚刚啊，你一直盯着我发呆……怎么，被你七哥的美貌迷住了？” 本只是想逗逗少年，不想少年听了自己的话竟认真地点了点头道。 “七哥，你想不想听我唱歌？” 顾言恕愣了愣，不知少年怎么忽然有这个心思，但也笑着点点头。 “好啊。” 闻言，少年垂首勾起一抹浅笑，面上敷红，垂眸启唇，轻轻吟唱： 月出皎兮，佼人僚兮。 舒窈纠兮，劳心悄兮。 月出皓兮，佼人懰兮。 舒忧受兮，劳心慅兮。 月出照兮，佼人燎兮。 舒夭绍兮，劳心惨兮。 …… 顾言慈微微昂首，定定望着那双异色的眸子。望着眸中自己的身影，指尖微微颤抖，心中发烫。 顾言慈不知道自己怎么唱完这首歌的，他只知道自己一定要唱，一定要唱给身边这个人听。 待歌声落没入无尽的月华中，静谧许久，顾言慈耳边只能听见自己咚咚咚的心跳，眼里却满是那人定定望着自己的模样，一切都无地躲藏。 “你知道这歌叫什么吗？” “……我知道，《月出》。” “那你知道，这是什么歌吗？” “我知道，是……” 顾言慈望着顾言恕，呼吸几乎停滞。看着他的眼波流转，沉陷又迷离。看着他克制之下还是藏不住眼神里的滔滔不绝。 艳阳般的遐想，清风明月的风致，令人心神摇动的惆怅与长情，顷刻间都倾尽他那能溺死人的眼眸中……在静谧的空间里，越来越近，越来越近，只剩咫尺。 温软湿润的唇轻轻覆上，鼻尖全是那人的气息。顾言慈感觉，自己的心倏而塌陷了一块儿。 …… 月亮出来多明亮，美人仪容真漂亮。身姿窈窕步轻盈，让我思念心烦忧。 月亮出来多洁白，美人仪容真姣好。身姿窈窕步舒缓，让我思念心忧愁 月亮出来光普照，美人仪容真美好。身姿窈窕步优美，让我思念心烦躁。
第九十六章 绝倒 入红尘 再后来发生的事，顾言慈都记不大清了。 他只依稀记得那个轻柔绵长的深吻，在水汽的温热与旖旎中持续了许久，连空气似乎都凝结了。他只依稀记得那双近在咫尺的异色眸子，于清辉之下，氤氲开了金箔银雪般摄人心魄的细碎光亮。 自己被他一手拦腰轻轻搂抱着，两具湿透了的裸露躯体间若即若离。一具未及束发的纤细，一具已过弱冠的颀长，彼此之间终再无物遮掩。 顾言慈感受着面前人温暖甚至滚烫的气息将自己层层包裹，他知道，自己此生已无处可逃。 极远之方似乎又传来一阵银铃的脆响，飘渺无形中将什么击碎在自己的眉间，散落下一朵朵细小素色的棠棣花骨朵，落在额间痒痒的。 “汝动了凡心。” 静谧许久，一阵风夹杂着些模糊语句吹来，拂落了几朵棠棣。 “不必求吾，汝心中已早有定数。” “既已开了情窍，汝便不必再回来了。” 每一字都从迢迢千里外传来，泛着奇异的光雾掷入花骨朵中。 “去吧，去做人吧。” 他说。 “玄丘？玄丘？” “玄丘，该早起用膳了。” “唔……” 榻上的少年皱皱眉，抬手揉了揉迷蒙的眼，里衣的袖子滑下来，露出的一节胳膊在日光下白得晃人眼。 顾言慈在被窝里伸了个懒腰，迷迷糊糊坐起身来，忽有什么东西从他身上掉下来。 顾言恕给小孩披上衣服，定睛看去，被褥上竟撒落着数朵盛开的棠棣花。 拇指大的素白重瓣花好似满天繁星，却是怎么也不该出现在这冬日里的。 还未等顾言恕拿起细细端详，一旁的上元便一个鲤鱼龙门跃，跳到榻上将花朵尽数扫开。 “唔……上元？” 说着顾言慈一把抱起榻上闹腾的小狐狸，又移目将目光落在一旁的顾言恕身上。忽想起昨夜的事来，一时竟不知该摆出什么表情，只得僵硬扬了扬唇角。 把小孩的神情看在眼里，顾言恕会心一笑，揉了揉少年的脑袋。而后目光飘转，似是搜索着什么。 “怎么了？” 顾言慈见此问道。 “没什么……只是方才我在你榻上看见几朵棠棣花，眼下却不见了。” “棠棣花？这么说……我刚刚似乎做了个梦。” “梦？” “嗯，不过……好像想不起来了。” 闻此，男子轻笑几声。 “想不起来就不想了，先穿衣裳吧……今日一早还未天亮，姨妃就遣了宫里的人把这新衣裳送来了，试试。” 因身处丧期，故未用过鲜明的颜色。月白的宽袖褙子上唯于袖口与衣襟处绣了些冬雪红梅，圆润的花瓣仿若随风散落在衣裳上，教人近乎闻得一丝梅香。 内裳外衣，顾言恕一件件给顾言慈套上。 这套衣裳极衬少年，真可谓之为“雪肤花貌”了。 帮少年将系带系好后，顾言恕望着顾言慈如此想，眸子不禁染上几分笑意。 “七哥笑什么？” “笑？我没有啊。” 说着，对方弯了弯眸子，一脸纯良。 一旁的上元正追着自己的尾巴玩，叮叮咚咚的铃铛声散落了一室。 “来，七哥给你束发。” 不等顾言慈反应，顾言恕便拉着少年的手腕按坐在铜镜前。 顾言恕将少年背后的发拢起到掌心，露出白皙而又线条流畅的脖颈来，小巧的椎骨微微凸起，桃木梳一遍遍自发丝由上而下。 顾言慈看着镜中倒影出的那人轻快而又认真的神情，猛然间，与回忆中的某人重叠。 双目顿时酸涩难耐，待顾言慈反应过来，已泛了红。 “七哥弄疼你了？” 与镜中的正绑发的人对视，顾言慈慌忙低下红着的眼，嗫嚅了几声，什么也没说出来。 顾言恕心中怎能不明白，也不追问什么，只是将动作放轻了些。用雪色绣梅缎带将顾言慈的发束好，又摸来案上的月白暗纹抹额来，绕过少年的额，在后脑系下一个结。 “姨妃说这阵子太奶奶的腿脚趔趄得厉害了些，御医开的方子也是聊胜于无。今晚夜宴后你若得空，且去看看吧。” “…好。” 顾言恕最后抚过顾言慈束好的发，拍了拍他的肩膀，示意已好了。 顾言慈抽出思绪，抬起头看向镜中的自己，不由得伸手摸了摸额前白底绣银的抹额。 他记得小时候七哥常戴着一条藕粉色的白纹抹额，好看的紧。自己却是第一次戴这个东西，总觉得少了些韵味。 “怎么了？” “这个……” 顾言恕看了看顾言慈指着的抹额。 “不喜欢？” “不，只是没七哥戴着好看。” 闻此顾言恕失笑，看着顾言慈还有些微红的眼眶道。 “我一个二十来岁的当过丘八杀过草寇的大男人，戴这个做什么。这东西自然得水灵灵的玄丘戴着才好看。” 水灵灵？ 这话听着怎么像街边登徒子。 正想着，脸忽又被男子捏了一把。 糟了，更像了。 “玄丘？” “啊？” 回过神，不知何时顾言恕已坐到了自己身边，神色不带一丝方才的轻快之意。 “七哥……怎么了？” 对方并无回答顾言慈的话，只是从唇边泄出一声极轻的叹息，轻声道。 “玄丘，我知道……你还不习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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