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见少年只是垂首盯着杯中半凉的茶水沉默，左丘时便不在言语。 他忽的想起父亲离开的那一夜，自己也是如此处沉默，沉默着把自己在父亲生前的房中关了半月。直到大哥狠狠扇自己的一巴掌，扇得自己大梦初醒，泪迸肠绝。 左丘时站起身，从案上拿了几捧卷文，离开时回头看了一眼顾言慈。 “您的至亲，也不会希望您如此。” 男子撂下这句话离开。他知道，少年的成长总需要些时间。 五月端午后，忽传来扶桑天皇病重的消息。和子内亲王拜别大雍皇帝，连夜渡海回国，并承诺日后会再觐见续未完之事。 具体是何，众人心知肚明，却也没有说破的。 六月下旬，大军终于跨过广阔的无人区，进入草场。 七月初六，肃州守军赶至伏俟城外，与南路大军汇合，统一纳入指挥。 南路大军自三月出发，不过半月便杀至伏侯。按照以往与吐谷浑交战经验，其在首都往往略作抵抗，便向北线撤退，之后于运动中寻机反噬。 谁知范巡此番一反常态，先趁大雍大军立足未稳，派敢死之土毁其攻城之具。之后据城防守，一守便是三个月。
第七十三章 式微 胡不归 现在是贞曜三十二年，七月中旬。 今日正值休沐，顾言慈难得睡了个懒觉，直到日上三竿用过午膳，独自一人出宫闲逛。 不知不觉，来到青居。 青居的正门凹在坊内，门前疏旷的小院自将帝的喧嚣隔绝。与东市周遭的熙熙攘攘相比，这里人声悄，鞍马稀，大有大隐于市的静谧悠然之妙。 顾言慈静静地站在掩闭着的大门前翘首，隐约可以透过矮墙窥得门内的楼宇飞檐，中有几处葱荣绿意正随着微风摇曳起伏，好不清新。 驻足须臾，顾言慈正欲转身离开，门却突然被人打开，一个小厮模样的人探头出来。 那小厮看见顾言慈，似是想起什么，便出门道。 “公子是来寻我家主人的吧，请进。” 顾言慈一边心中微诧，自己竟来得这样巧。一边跟着小厮穿过花园，到了正对庭院那间茶室。 把人领到后小厮又噔噔噔地离开，顾言慈站在茶室的帘幕前，看不清室中的景象，只隐隐约约似有一个人影。 “二哥？” 顾言慈轻唤一声，引来一阵清风。他抬手掀起帷幕，内中几层素白的垂帘随乍起，似惊鸿般翩飞，露出幕后的人来。 顾言慈陡然心跳一滞，一时怔然。 只见男子半挂一席素衫，散发赤足地倚靠在墙上，衣襟松散，露出一大片光滑的胸膛来。 他的手边放着几坛酒，有的还未开封，有的却已经空了。浓郁的酒气充斥在四周，刺激着顾言慈的嗅觉。即便如此，其人眼中只半分迷离的醉态，面上泛红。 见来人，顾言志抬眸一眼，又随手拿起一坛酒来，仰首灌上一口。些许酒水沿着他的唇，他的下颚，他的颈顺流而下，留下几道莹莹水光。 回过神，顾言慈把目光从那人水光泽泽的唇上移开，又唤了一声“二哥”。 顾言志仍未应声，只直直看着顾言慈。还未等顾言慈反应过什么，就猛地被一道不容抗拒的力量拉了进去。 帘幕顺势垂下，啪地打下来，模糊了外界的声响与光亮。 顾言慈跪坐在地上，身后抵着冰冷的墙，肩膀被顾言志一手半强迫地摁着，一碗酒忽递到了自己唇边。 “喝了。” 男人温热甚至有些滚烫的气息喷洒在自己的脸上，酒气辛辣，顾言慈双目酸刺，忽地有些想落泪。 “二，二哥，我不会。” 闻言，顾言志盯着顾言慈勾唇一笑，凉薄却璀璨，俊美得让人移不开眼。 “不会可以学嘛，来。” 顾言志把白玉酒碗朝少年的唇边推了推，辛辣的酒香充斥着顾言慈的鼻腔。 顾言慈咽了口津液，伸手接过，视死如归般仰头一口。 起初只是口中刺辣难耐，待酒水流入喉中，顾言慈再承受不住这股刺激。随即把酒碗拿开，捂着脖子一通猛咳，顾言慈只觉喉间如火灼般生疼，瞬间落下几滴泪。 待得以呼吸的空隙，扭头再看那罪魁祸首，那人却在一旁笑得不能自已。 “咳咳咳，捉弄我二哥就这么咳，开心？” 顾言志看着少年通红的目，细碎的泪光，也不说话，这是笑着复饮下一口酒。他起身走到帘幕边，拉起挡风的帘幕，外头不知何时细雨淋沥。 “上天同云，雨雪雰雰，益之以霡霂，既优既渥，既霑既足，上我百谷。” 顾言志的歌声微微沙哑，绵长低沉，余音像残落的烟花，终化为尘埃，归于黑暗。 顾言慈晃晃悠悠站起身，忽见不远处的地上散落着几张纸，上面洋洋洒洒地写着《式微》，是顾言志的字迹。 接着视野又是一阵模糊，顾言慈身形恍惚，刚走到顾言志身边，便一头栽倒，失去意识。 午后困意难耐，顾言志索性扶着顾言慈，一齐躺下在竹席上入眠。 雨幕之下，日光渐消。 男子与少年相与枕藉于室中，俱不知天色几何。 式微，式微，胡不归？微君之故，胡为乎中露！
第七十四章 帝京 故人归 顾言慈醉的快醒的也快，茶房内室。 “沾酒即醉，二哥是真教不会你了。” 顾言慈看着铜镜，身后的人正拿着发带略显艰难地给自己束发。 因刚睡醒来，困意未散，不禁掩嘴打了个哈欠才道。 “我以为二哥什么都会。” “这话不错。” 顾言慈知道这人只挑自己喜欢的话听，也不相辩，又接连几个哈欠，打得眼角泛泪。 “对了，去年我曾寻得一块罕见的陨铁，叫五兵馆老铁匠给你打了一把剑，估摸着再过一月余便就成了。你二哥我日理万机，到日取剑时报我的名字便可。” “你的名字，谢雍？” 顾言慈忽的身子一闪，笑着躲开顾言志的爆栗。 摇了摇脑袋，头发意外的没有松散。 “嘻嘻，多谢二哥。” 二人稍作修顿，离开青居时天已朦胧。 为了节省时间，顾言慈与顾言志同乘一匹马。少年听着身后人的心跳，忽又忆起有间的话来，思绪纷然。 七月下旬，王凯风发动了疯狂的攻势。砍运粮的大车做梯，拔野草结为绳索。以千人为一阶梯，源源不断地冲击四面城墙。 血战数日，成功夺伏俟城，俘虏吐谷浑国师范巡，南路大军一吐数月围城的抑郁和窝囊，极力约束下，才没有发生屠杀城民之举。 贞曜三十二年七月，朝廷旨意下达，大军班师回朝，抽调各部各归其位。但有少数战绩杰出者，回京面圣受赏。 凉州方面，以项搴为首，他随王凯风坐镇南路主力，屡有建树。且其督查军法，令行伍之间，无骄娇二气。围城间，虽久攻不下，竟无一人敢逃，可见其威严。 此外，苏偃、杜彻、唐纶、杨骋等皆在传召之列。韩凛擒获国师、立得首功，他与血鞘杰出者亦有幸面圣。为表其臣服之诚，幕容舍脂亦随军进京。 挥刃斩楼兰，弯弓射贤王。收功报天子，行歌归咸阳。 八月，受封队伍抵达帝京。皇帝于帝京西门城楼之上，举杯相敬。 他令靖培林宣读圣旨，大封群臣，每念一条，城门下皆山呼万发。又宣布从明日起赐大酺五日，百官、庶民可任意歌舞、宴饮。 入城之后，在京中有府邸的受封者各自返回家中，其余人等则由礼部派人引导至驿馆住下，等待圣上的传召。 驿馆 靖培林从袖中取出一沓帖子，对面前一身戎装的人道。 “明日是中秋，圣上要大宴群臣，也请将军与你的这几位部下,于酉时至麟德殿赴宴。” 男子跪下接过帖子谢恩。 靖培林遂言。 “将军请起，御帖送到了，我也该回宫了。不必送……” “总管留步!” “将军还有何事?” 苏偃微微敛了敛目光，恂恂而道。 “这些年我久成边陲，不知家父身体可好，还有太奶奶，姨母和十弟……” “……他们一切安好，将军尽可放心。” 待靖培林离开，苏偃独自一人坐着，不知在想什么。 忽闻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停在门前，却迟迟不见人进来。 “其宿？广达？……难不成是韩凛？” 见无人应答，苏偃心中微疑，默默握紧了腰间的佩剑，走到门前。 打开门，一个绝对预料之外的人出现在自己面前。 “……殿”
第七十五章 驿站 与偃言 顾言慈急促地呼吸着，脸上因为方才的奔跑泛着薄红，额间渗出细密的汗光。 贪婪地汲取着初秋微凉的空气，耳边的心跳声震耳欲聋。 眼前的人仍带着那张陨铁面具，只是右眼那道长长的伤疤，已不似从前那般瘢痕累叠，只化为一道细长的淡褐色，贯穿眉骨与眼眶。 他的左眸如琥珀，右眸似金箔。一如记忆中的春山秋水，宛若风之徐徐，雨之潇潇。 疯长的思念在此刻泛滥成灾，近乎要让自己溺毙。 “殿下……” 呼唤自己的声音一如梦中，日日夜夜痴念的画面终于出现。顾言慈压着喉中哽咽，还是泣数行下 。 “七……七……” 后一个字在口中千转百回，淹没在少年的抽噎与啜泣中。 他想要抬起手触碰面前的人，终因凄入肝脾，泣不可仰，悼心失图。 苏偃看着少年的模样，惊诧，悲苦，疚心疾首。 万千心绪一一按下，复然波澜不惊，云淡风轻。 “秋风萧瑟，还请殿下入内相叙。” 少年跟着男子亦步亦趋地进了屋中。 苏偃稍稍探看，关上房门，然后倒了一盏热茶放在顾言慈面前。 默然许久，直到少年渐渐平静下来，苏偃才开口。 “……殿下此行，陛下可知晓？” 顾言慈双手握着茶杯，微微抽噎地点点头。 “那便好……殿下身为皇子，一言一行皆需谨慎。边戍武官入京，殿下如此贸然与末将相见实在冒险，若被有心之人利用恐生事端。” 闻言，顾言慈垂首抿唇，盯着茶盏仍是点点头。 略微静默，只听男子继续道。 “殿下……长高了，也长大了。” 顾言慈抬眸看向苏偃，见他眼眸中似乎有细微水光，鼻头又是一酸，险些掉下泪来。 两人相对无言，苏偃望着少年，忽思及什么。踌躇须臾，说出数年来心底的疑问。 “七年前杏林一面，当时殿下让末将等……不知殿下何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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