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玄丘省的。” 顾言慈应声后出了殿。
第七十八章 怅然 绪难宁 顾言恕目送少年单薄的身影,恍惚间,似乎看到了当年的自己。 又听太奶奶嘱咐了一会,顾言恕拜过,陪同司马若桃一道返回华月殿。 “太奶奶方才说……十弟的膝盖?” 二人正并肩走在丹楹刻桷的长廊上,清风携着秋菊微微苦涩的清香穿廊而过,外头日光清朗,碧空如洗。 “恕儿不知道么?” 司马若桃收回观景的目光。 “年初十郎与齐王的事。” “那倒不是,只是在边戍单听说了个大概,我还以为…十弟并无大碍。” 闻言司马若桃轻叹一声。 “大碍是没什么大碍,只是小小年纪,却也算是落下病根了。唉,在雨中跪了一天一夜,常人都不见得撑得下来,更何况是十郎呢。” “跪了一天一夜?” 顾言恕不禁顿足,微微诧异。 司马若桃无可奈何地道。 “当时正值与吐谷浑之战,十郎忽然说要作援军的检校病儿官。陛下自然是不同意,他便在两仪殿外跪求,又逢秋雨寒冽……最后陛下是松了口,许诺若他比武不输齐王,便就应下,谁知后来又引来陌刀一事,险些伤了根本。” 顾言恕闻之怔然,思绪万千,迂回折往。 廊檐角上的铜铃随风几声脆响,如西江之水跃空而来。 猛然间警愦觉聋,原来当日少年的泪下所掩的悸恸与悲苦,竟是旷日累时下的冰山一角。 顾言恕心中顿生羞恶,忆及少年红着眼的叱问与决绝,又徒觉怆然失悼,不忍思量。 恂恂然在眼下遮下一片阴影,顾言恕压下纷杂骇然,携着姨妃,继续缓步而行。 至华月殿门外,见司马若桃还有几分意犹未尽,便又邀她再往御花园中走走。 另一边,顾言慈孤身一人坐在书室中,握着手中的史家之言,许是风声太过喧嚣,一个字也读不进。 硬着头皮不知看了多久,待出了弘文馆已至斜阳。 走在宫道上,经过两个宫女时,隐约听到二人的私语。 “秦王殿下真是厉害,晨时永泰公主亲自来领都未让贵妃娘娘松口,殿下却只在御花园一面,就将麟游县君送回莱国公府了。” “你也不想想殿下是何许人也,堂堂‘酒泉苏郎’,盖世英雄一般的男子。更何况殿下本就形貌昳丽,丰神俊朗。即便有齐王殿下这样的珠玉在前,也难保县君不动心呢。” “说起来,贵妃娘娘把麟游县君押在含凉殿几个月,和齐王到底不见起色。若秦王殿下能与县君喜结连理,也算美事一桩了……殷王殿下!” 见顾言慈迎面走来,两个小宫女垂首忙行礼,然后踏着碎步快速离开。 “七哥……” 顾言慈不自觉地出声。 是了,若不是身于军旅,七哥早该娶妻成家了,孩子也应有的。 顾言慈回身抬首,望向绵延不绝的朱红宫墙,落日的余晖让它染上宛若赤金箔的绚烂色泽。 路过御花园的花坛,纷红骇绿,郁郁芊芊。 一席雪青的男子静立玉墀上,望着那些萱草花叶丰茂。火红的落霞在他身后铺满天际,大片大片热烈的赤橙色在他身旁恣意绽放。 男子朝少年招了招手,示意他过去。 “二哥好闲情逸致。” 顾言志闻言笑笑,打了个哈哈。 “老远就闻到一股味,怎么啦?” “一股味?……我?” 顾言慈迟疑地地问出声,低头嗅了嗅自己的衣裳,并没有什么奇怪的气味。 “哈哈哈哈,不然除了你,这儿还有谁脸会这么臭?” 闻言,顾言慈干笑几声。 顾言志几步绕到顾言慈身旁。 “你七哥要回来的时候你不挺开心的吗,盼了这么久,现在终于回来了怎么倒不高兴了?” “……二哥?” 瞧着少年半是迷茫半是躲藏的眼神,顾言志抬手一个爆栗。 “嗷——二哥……怎么知道的?” “我若是连这个都不知道,还当什么太子。” 顾言慈默然,看着一旁的萱草花半晌。 “那,二哥……怎么看七哥。” 顾言志神秘地笑笑,吐出一句。 “你爹怎么看,我就怎么看。‘古来征战几人回’——” 说着,顾言志伸了个懒腰,长长地呼出一口气。 “恐怕他自己也没想过自己能活着回来吧。” 闻言,顾言慈失了神。 他蓦然记起,贞曜二十五年,赤霄都尉苏偃仅领千人,独守剑城,逼退吐谷浑万人敌军。 战时,他被敌兵围攻,一杆数丈长的长枪生生贯穿他的胸腔,他便自行削断了枪杆,如同神魔。 那一战,险些让他命丧黄沙。 “前几天我问了五兵馆的铁匠,那剑九月便可去取了。” 顾言慈回过神来。 “到时你若方便就去一趟吧。” “好,多谢二哥。” 顾言志摆摆手,打了个哈欠,撂下一句“走了”转身离开。 回到华月殿,发现琉璃和几个小宫女正在自己的房间捯饬收拾着。 视线被桌上一个眼熟的木方盒吸引,木盒旁放着一方锦布,里头包着什么东西。 “怎么把这个翻出来了?” 顾言慈说着,打开锦布,里头是烧的残缺不堪的几根糊着纸的竹条。 竹条被烟熏的黑黢黢,散发出些许陈年的潮湿气息,隐约能看出半个灯骨的形状。 “殿下……奴,奴婢看今儿天好,便想着把这东西拿出来晒晒,除除霉气。” “除除霉气?” 顾言慈哑然失笑。 琉璃不是能藏住事的,看她这副吞吞吐吐的样子,顾言慈自然心中有数。 “说吧,有什么事要瞒着我?” 听见所言,琉璃颇有些委屈的样子。 “殿下……奴婢不能说啊。” “不能说倒也没事,那我问你,你可莫撒谎。” “是……” “七哥是不是来过了。” 只见琉璃点头也不是,摇头也不是,半天憋出一句来。 “殿下,这是您自己猜的,奴婢……可什么都没说。” 听见琉璃的回答,顾言慈心中了然,看着手中乌黑的半个灯骨,怅然若失。 “……我知道了,把这东西收拾了吧。” “喏。” “那叫北极星,众星皆围绕它旋转运行,它亦是众星之首……宸,就是北极星的意思。” 少年的声音清澈干净,那是一切开始的地方。 风声忽引来一阵银铃的清响,久久回荡。 愿身能似月亭亭,千里伴君行。
第七十九章 潜邸 重归好 八月十七一早,整发理裳,正冠振袖。 用过早膳,告过姨妃,独自乘马出宫。 永嘉坊在皇宫的东侧,帝京通化门内。从延喜门出宫,路过永兴坊和安兴坊便到了。 白日里从外面看去,比起亲王的府邸,这座潜邸的规模的确不大,也略显陈旧。然而山不在高,水不在深,所谓“潜”者,龙德而隐者也。 顾言慈站在门外看了许久,深呼一口气,抬脚走上前去。 一位守门的小厮见来者面生,不似俗人又携礼而来,恭敬地迎上前来。 “不知公子何来,寻谁?小人好去通报。” “我……” 正当顾言慈欲说些什么,目光忽瞥见院中一位碧装女子,那人亦正巧望见了他,一脸惊喜。 “殷王殿下?” “玉壶?” 闻言,几个小厮不再盘问,避开身子,打开大门,其中一位把门外顾言慈的马牵去安顿。 碧装佳人点头微笑,明目皓齿,正是女子最水灵秀气的年纪。 女子把少年引了进来,手上的木案还端着半碗杏仁乳酪和两三个大大小小的碟子。 “看来玉壶的夙愿也算了了。” 女子赧然一笑。 “其实,奴婢也是昨日才随永泰公主来到这儿……公主告诉奴婢秦王殿下回来的时候,奴婢…奴婢这辈子都没这么高兴过。” 说起这些,玉壶眼眶微红,吸了吸鼻子又扬起一个笑容。 “无论如何,如今能继续服侍在殿下身边,玉壶此生已无憾了。” 玉壶当年被顾言恕捡回去的时候不过六七岁,直到巡幸洛阳之前一直在他身边服侍着。后来出事后,就去了永泰公主府里。 阔别十年,再见故人。失而复得之人本就该是如此。 “殿下刚用过早膳,奴婢还要张罗着去膳堂收拾。殿下现下正在渊阁中,您若是要找殿下,西走左拐就是了。” 顾言慈点头表示知晓,又走了一会儿,遇见一个娃娃脸看着却很是稳重的女子领着一众侍女。 把恭贺封王的礼物交给了她,那人似乎知道自己是谁,把自己领到了渊阁门前,然后行礼离开。 顾言慈站在门前,敲门的手微微颤抖。 “叩叩”两声,屋内传来男子的清越朗朗之声。 “进来吧。” 顾言慈攥了攥手,拉开门。 屋里的人此刻正低头削着一根竹条,木几上放着一个做了一半的灯骨,旁边零零散散地是一些工具和纸布笔墨。 顾言慈心思微动,苦涩却又欣喜。 只听顾言恕低头道。 “怎么,玉壶,这下肯在乳酪里放糖了?你不说我不说,席筠就不会知……” 声音戛然而止,男子望着少年一个愣神,食指一阵刺痛。 指尖瞬间被刀划出一道口子,一小股鲜血潺潺流出。 顾言慈见此慌了神,快步走到顾言恕身边。执起顾言恕的左手,见血流不止,但好在伤口不深。便从桌上抽出一小块干净的绢布来,将受伤的指头紧紧缠绕。 “唉,那是我糊灯要用的……” 顾言慈一个抬眸,顾言恕再说不出话来。 少年眸中水光粼然,蹙眉瞧着自己,鼻尖眼眶皆是红的。 顾言慈本就生得宛若女子般清丽绝尘,今日着了一身蟹壳青银边纹罩羽纱袍,因五官还未完全脱去稚气,更显得清逸秀出,满是灵气。 “七哥……” 少年哽咽着唤了一声,再抑不住胸口汹涌的感情,今时的委屈,往日的思念,都如山洪般霎时间将他淹没,泪水夺眶。 顾言恕释然一笑,鼻头发酸。伸手揽少年入怀,轻轻拍着他单薄的脊背,声音微沉,缓缓而道。 “好了好了,七哥在,七哥在。” 静默许久。 “玄丘,七哥错了,莫生七哥的气了,好不好?” “好……” 少年将头靠在男子的肩上,呜咽着出声点头,泪水早已打湿了他的衣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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