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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着，顾言慈端起侍者呈上来的茶，茶水入口，竟不似往常苦涩。 饮茶的动作一僵，思绪波澜。 “怎么了？” 见此，顾言志亦端起手边的茶来饮了一口，尝罢笑道。 “这是哪个新来的小内侍泡的，这般甜腻当是给小娃娃喝的糖水吗？” 听了这话，一旁侍立的年长内侍携着两三个小宦官急忙跪下。 “太子殿下恕罪，许是这泡茶的混小子弄错了，老奴这就叫人换茶！” “不必了，把那几个杖二十就是了。” 闻此几个小宦官立刻吓软了身子。 杖罚的人从不对没有命根子的人手下留情，这二十下重重打下去只怕半残。 “太太子殿下饶命！殷王殿下饶命！是奴糊涂！奴再也不敢了！殿下饶命！殿下饶命啊！” 小宦官们连连磕头求饶，把地磕得噔噔响。 顾言慈瞧着顾言志的脸色，按下心中的惊骇与酸涩，几番斟酌道。 “……不过是放错了东西，也没什么。二哥不必如此动气，叫人打发了就是了。” “看来十弟颇喜欢这滋味？” 不等顾言慈反应，顾言志遂朝一旁跪着的众人挥手道。 “既十弟替你们说话本王便不再追究了，端着茶滚吧。” “多谢太子殿下！多谢殷王殿下！” 小宦官们几个轱辘爬起身，慌忙撤了茶下去。 “今日事务繁多，我就不多留十弟了。” “……是，十弟告退。” 少年出了殿，顾言志对一旁的老内侍抬了抬下巴，那内侍遂会意出殿。 不多时候，复进殿禀报。 “启禀太子殿下，已处理好了。” “嗯，莫忘了给那几个家里把补钱发下去，儿子暴毙宫中实乃不幸。” “诺，殿下宅心仁厚。” 呵，宅心仁厚。 眼眦冷峻，面色深沉，顾言志自嘲一笑，又将目光放在满是浮笔浪墨的繁琐奏文上。 回华月殿的路上，顾言慈心绪难宁，半是愁苦半是委屈地哽在喉中难受。 方才的事有几分巧合，自己怎会不明白，或许本应该百般自护辩白的。 只是…… 顾言慈停下脚步，四周冷清寂静，不远处有几枝茶蘼树的枝条伸出斑驳落漆的朱红宫墙。因花期还未到，只有十来处细绿点在扭曲的枝干上。 是朱境殿。 “七哥……我该怎么做。” 忆及昔日，少年心颤。口中喃喃，一腔苦闷不能排解。 试探猜忌，敲打告诫。自己从未奢望与他之间一切会永远似当初一般，但，这些东西来得太快，如暴风骤雨打得自己猝不及防。 “嘶——” 双膝忽穿来一阵刺灼的抽痛，顾言慈猛吸一口冷气，扶着墙险些跪在地上，眶中的眼泪几乎被逼了出来。 寒气源源不断侵入骨髓，犹如刀割。 待疼痛缓下来，顾言慈再没有心思在细思其他，只得勉强缓步而归。
第六十七章 曲池 情窦开 正月十五上元，金吾不禁夜。 充街塞陌，聚戏朋游。 鸣鼓聒天，燎炬照地。 曲池坊边白鹭转花，黄龙吐水，浮光洞，攒星阁，金凫，银燕，皆灯也。更有影灯行行，灯内蜡烛图案转动，好似皮影戏一般，灯影人物活灵活现、旋转不停。 顾言慈沿河边走边看，颇觉有趣。 彩灯水色的光影映在少年清新隽秀的面容上，夜风不时吹起他的衣袂翩然出尘，引得街边少女掩口惊叹。 忽见河的对岸那人正朝自己招手，顾言慈便欲返回去渡口，转身之际却冷不丁撞上一人，遂听一声轻呼。 顾言慈转身看去，原是一位豆蔻少女。 她锦绳束青丝，水佩配风裳，此刻正跌坐在地，蛾眉微蹙。 “实在对不住，姑娘可有碍？” 少女闻言抬头看向顾言慈，但见她冰肌莹彻，清眸流辉，好一个姿色天然。 “姑娘？” 少女并不言语，只是匆忙回神，然后垂首。她揉了揉脚踝，想要站起身，却是疼痛难耐，又跌坐在地上。 “看来姑娘是扭着了……不如我先扶姑娘到那边坐下吧。” 少女看了看周围往来行人穿梭，轻轻点头。 顾言慈搀着少女的小臂，缓缓走到到河边的一处无人的石阶坐下。 “与姑娘同行之人呢？” 少女仍不开口，摇了摇头。 难不成是不能说话？ 顾言慈心想。 见少女捂着脚腕的难耐模样，顾言慈略思索道。 “这么等也不是办法，在下于医理略懂一二，若姑娘不介意，在下可帮姑娘看看。” 少女闻声盯着顾言慈似是考虑了一会儿，然后揭起裙摆，微微露出一截红肿的脚腕，又将手中的绢帕递给顾言慈。 “冒犯。” 顾言慈蹲下身接过绢帕，覆在她的脚腕上，摸着骨头关节，心下有了定数。 “有些错位，不过不多严重……若姑娘信得过在下，在下可试着正位。” 少女略有迟疑，仍是咬着唇点头应下。 “可能会有些疼，姑娘忍着。” 遂听轻微的一声“咔哒”，少女痛呼出声，眼角泛出莹莹泪花。 “好了。” 顾言慈起身，将绢帕还给少女。 “虽说已正了位，但肌肤红肿，仍需修养几天。” 少女垂首点头，面上淡淡绯红难掩。 “我要渡河，姑娘呢？” 少女张了张朱唇，目光亦落在河的对岸。 顾言慈随着少女的目光看去，是一位男子。 “看来你我还是同行，不如一起乘船过去吧？” 得到少女同意后，顾言慈到渡口招来一个船家，扶着少女上了船。 河面上花灯飘转，携着光亮随河水波澜起伏，与水色潋滟相辉映。小船穿梭其中，迎着清风流光，宛若仙境。 不知是谁，看痴了少年郎。 到了对岸，等顾言慈扶了少女上岸，一旁等了许久的人才走上前来。 “你倒是和左丘大公子心有灵犀，一个两个半天见不到人，玩捉迷藏呢。” 听着身着男装之人的调侃，顾言慈才发现少了一人。 “有间呢？” “钻在凤鸣阁里出不来了，就等你去把他拉出来呢。” 说着，吕九畹从怀中递出一把细长的什么东西。 “喏，这是他让我给你要的东西。” 顾言慈刚接过，便听身后人声响起。 “鄙人见过殿下。” 顾言慈转过身去，原是那姑娘的同行之人。顾言慈看着那男子的模样，几分熟悉。 脑中忽想起些什么。 “阁下是，三哥身边的橘……” “国子监扶桑学生，橘逸为。” “啊，是。” 顾言慈复会一揖，看向橘逸为身后的那姑娘。 难怪不言语。 思及那姑娘年纪轻轻竟能听懂自己那么些汉语，心中油然生出些许敬意。 “这位是令妹？” 橘逸为笑而不语，只道。 “多谢殿下相助之恩。” “也本是我不留神……” 忽想起什么，顾言慈从手中的一把拿出一小束，走上前递给少女。 “今日多有冒犯，就当赔礼了。改日定亲自上门赔罪。” 见少女懵懂接下，顾言慈弯眸展颜，朗声笑言。 “这叫烟花，是江淮来的新鲜玩意儿。原本是带给我十一弟的，想来你们女子也喜欢……以微火燃首，可绽火树银花。” 少女微抬清眸，似要将惨绿少年的模样尽数刻在眼中。 “九畹，走吧。” 二人并排而行欲离去。 “あの!” 顾言慈闻声回首，少女攥紧了手中的烟花。 “ありがとうございます。” 大约猜倒她说是什么，顾言慈弯唇轻笑，然后和身旁的人逐渐走远。 感觉顾言慈打量自己的目光，吕九畹皱了皱眉。 “怎么？” “你可去过凤鸣阁了？” “去过了。” “那人家没准你进？” “自然是没……好啊，你敢取笑我！” 吕九畹作势要弹脑门，顾言慈急忙跑开。 “哈哈，我看九畹你倒挺像堂堂七尺儿郎的！” “你给我回来！” 吕九畹正欲追去，却猛地停下脚步，回头朝背后看。 “怎么了？” “啊，没什么。” 吕九畹转头收回目光，见顾言慈正站在自己身边猛一个闹崩儿，可惜仍是弹空。 两个人追着闹着，笑声传了好远好远。 “内親王殿下？（内亲王殿下？）” 少女的目光悠远，不知看向哪里。 “あの女性は何者ですか？（那个女子是什么人？）” “呂九バン，殷王殿下の医術侍読。何かご用ですか？（吕九畹，殷王殿下的医术侍读。殿下有什么事吗？）” 少女敛下目光，呼出一口气。 “いや，行こう。（没事，我们走吧。）”
第六十八章 修武 见寒刃 时间过得很快，转眼就入了三月。 待过了上巳节，顾焕章告诉顾言慈，吐谷浑慕容舍脂部上月底兵败，弃都城选向东北。其使者突出重重包围，向大雍求救。 军队是时候出征了。 修武场 天光日长，暖风熏蝉，正是打熬身体，砥兵砺伍的好时候。 场内皇帝坐镇，太子于侧侍立。另有千牛卫卫管辖场地，御医等待侍候。 顾言慈骑在空青的背上，一手持缰，一手握着未开锋的陌刀。 感受到场下注视自己的视线，顾言慈透过护面的面甲看去。 少女提着医箱站在几位御医中，对自己微微颔首。 顾言慈回以微笑，转而看向对面同样全副武装，执锐披坚的顾言悫。 “一柱香尽，若你未被九郎挥于下马，便算过关。当然，你若能将九郎翻下马亦可。” “九郎不必手下留情，战场上可没人会怜惜他。” “是，儿臣遵旨。” 一声锣响，拉回顾言慈的思绪。 随着场地中央的红旗落下，顾言慈握紧刀柄，调动着全身的肌肉与血液。身下的马儿似乎于自己心有灵犀，亦长鸣嘶叫，抬起前蹄兴奋地踏步。 双腿一夹马肚，空青犹如离弦之箭，猛地一跃朝前冲去。 场上刹时间响起兵刃相接的震耳声响，刀风呼呼，寒光逼人。 剑走青，刀走黑。 刺砍劈削，每一招都无比狠毒凶猛。大劈大砍，硬挡硬架，若不是刀锋未开，刀锋过处怕如滚瓜切菜。 顾言志不动声色地斜目瞧了一眼身边之人的脸色，复又收回目光，只盯着远处那刀刃崩离之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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