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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言慈勉强弯弯唇角，不比哭难看。 吕九畹收起布帛，掏出一张面巾递给顾言慈，又向二人身后不远处指了指。 “西边，就是那条河…我怕你受不住。” “多谢。” 吕九畹眨眨眼，没有说什么。 二人一齐向西走去，身后跟着那位千牛卫备身。 越接近河流，腥臭味越浓。 顾言慈拉了拉紧面巾的系带，聊胜于无。 等穿过泥泞的河岸，拨开河边丛丛的枯草，但见一条近乎铜绿色的河哗啦啦地向南流去，雨后高涨的水面泛着乳白色的粘稠泡沫。 二人相视，不约而同地皱眉。
第四十九章 城郊 疫病起（四） “我问过这里村民，他们似乎都是吃这条河的水。” 闻言，顾言慈不语，顺着河流的来向往上走。 不知过了多久，到一面断山处二人才停下脚步。 “这就是河水发源之处？一处山泉？” “不，应该只是一个支流。但这里的水是干净的。” 吕九畹顺着顾言慈的目光看去，几股清澈的泉水透出山壁上的几个泉眼，在地上汇成一条溪流，潺潺流着。 目光忽然瞥见自己袍角上正蠕动的白虫，顾言慈皱皱眉，将其抖落。 正欲离开，却见那白虫落入一个小水坑后，开始剧烈蠕动身子。 吕九畹亦注意到这个情况，看了顾言慈一眼，然后盯着那水坑。 只见白虫痛苦的蠕动持续了片刻，最终僵硬着身子沉入坑底。 “死了。” “嗯……是这里的泉水？” “不，此处与泉水之间有一个小土坡，泉水应该到不了这里来。而且，你看——” 顾言慈指了指水坑。 “这水泛着红色。” 随之是一段沉默。 周围的天色逐渐暗下来，在树木的遮掩下四周又度上几层阴影。 “殿下，该回宫了。” 一直默默不语的千牛卫备身出声道。 是了，自己倒忘了那人给自己定的时辰了。 “去吧，省地让那位操心。” “嗯……你同我一道吧，天黑此处也不宜久留。” “嗯，也只能如此了。” 待再次回到宫中，顾言慈即刻便去了尚药局，翻阅医籍，彻夜未眠。 翌日，此事被司马若桃知道后自然是心疼不已，却又奈何劝不动自家孩子。 最后还是顾言志叫人将哈欠打得连天的顾言慈从尚药局里拽了出来，安置在华月殿好好睡了一觉才罢。 几天过去，疫病的药方迟迟没有进展，城外毙命的人又翻了一番。 这日，顾言慈在庭院中托腮发着呆。 头脑中若隐若现地有些头绪，却怎么也抓不住。 “殿下，您的信。” 顾言慈接过小内侍手上递来的信封，掏出信纸。见信纸开头并无称谓，顾言慈便知道来信者是谁。 信上如此道： 第二日我又去了断山泉水那里，当日那个水坑里的水已经所剩无几。好在我又找到了另一个色泽与之相似的水洼，舀回去了些。然后用它熬了碗暂舒腹痛的汤药给一个染病的女子喂下，第二日那女子排出许多带着白虫的泄物，腹部的隆起似乎消减了些。 不觉得这与幼儿打虫有些相似吗？但我并未找到那红色的东西究竟是什么。我已告诉了父亲，望殿下同尚药局尽快研制出方子。 ——九畹 “幼儿……打虫？” “殿下——” 顾言慈回过神，琉璃正端着一个木盒唤着。 “这是奴婢在整理床铺时发现的，奴婢见上面积尘许多，便问殿下这物件该如何处置。” “幼儿……打虫……” 记忆猛然回溯倒数年前—— “九畹，这是什么？” “三七啊。” “三七？” 女孩点点头，捣碎黑褐色药材的动作越发卖力。 “街上有个小乞儿与我相识，她这几日总是闹肚子，我还怀疑是她肚子里有虫在作怪，三七打虫最有用了。” “你怎么知道？医书上好像并未提及。” 女孩瞥了一眼男孩，才缓缓道。 “医术上没有的东西便无用么？医术上的错误也不少呢，前几日不就是个教训？而且这是偏方，你若知道了才奇怪呢……”
第五十章 城郊 疫病毕 三七，别名山漆。 在想其那日水坑周边的景观，自己怎会忽略那一棵似火一般的羽状红叶树。 “殿下？” 神思被声音唤回，顾言慈回回神。 “噢，不用了，给我就好。” “诺。” 顾言慈拿着狭长的木盒，打开。 红色的萱草花静静躺在其中，与昔日无二。 “往日害了我一次……这次便帮帮我吧。” 顾言慈口中呢喃，似乎在自言自语，又似乎是在给谁说。 不由得捏紧手中的花柄。 成败，在此一举。 “娘娘，十殿下又去尚药局了。” 司马若桃摆摆手，目光落在窗外枯黄的萱草花圃。 “随他吧，这疫病一天不结束，他怕是一天不会消停，此事若能早日解决也好……” 又是愀然一叹，司马若桃收回目光。 “堇心，你说他明明……为何就偏生得这般悯然众生的心怀。” “娘娘知道，殿下与他的母亲一样，注定不是寻常之人。” “希望如此吧。” 尚药局连夜灯火通明，不眠不休。 直至月底，年关将近，当第一方药才送入城郊。 帝驾亦从洛阳动身返回帝京，以慰民心。 十二月初，药效立显。几十位重病之人仿若一夜间病痛脱身，腹部肿胀消退，近乎有起死回生之奇效。 十二月中旬，每日有数以千计的染疫者逐渐恢复康健，城郊的生气正逐日重归。 十二月下旬，已确保无一人染病，逝者尸体掩埋事宜在太医署的组织下完成。 帝驾一行顺利抵京，太子主持城郊百姓疫后重建事宜。 而导致此次丧命者近万的病源，是城外一条叫做白水河的河流。 因为常有村民将废水臭水倒入河流附近的水渠中，水渠年久失修。加之今年夏季又遇接连几场大雨，泥制水渠被雨水冲开，废水汇入饮用的河流，才致使疫病滋生。 帝遂下令整治河道，检查重修全城污水处理设施，由在工部当职的齐王顾言悫负责。 然此次疫病之灾，不可或缺的两件事：一是由尚药局直长，吕同朴之手所出的药方，与其女吕九畹所查的病源。 对此，皇帝的表彰奖赏毫不含糊：擢吕同朴为尚药局奉御，正五品下；其女吕九畹为太医署太医丞，掌医疗之法。并赐其家粟、米共百石，绞五十匹，帛百段。 其余医职人员亦多有封赏。 当然，最主要的并不是此事，而是“山漆”一事。 可以说，这味药材对整个疫情有着至关重要的作用。若不是因顾言慈之言，这味从未出现医书古籍上的药便会被人遗忘。 于是尚药局数十名御医联名上奏重整古书医籍，后又提及十皇子顾言慈同尚药局众人齐心戮力的殚精毕力，并为其请赏。 然而此事却一直未曾得到皇帝回应。 贞曜三十一年元月，皇帝顾焕章忽传谕至礼部：皇十子顾言慈品德优良,特封为殷王。著尔部详查吉期以奏闻。 短短几字，却醒聩震聋满朝公卿。 虽只比寻常皇子早了一两年，但终究是未及年而封王。自开朝以来首例，何等荣光。 先王以作乐崇德,殷荐之上帝,以配祖考。——《周易》 一个“殷”字，其意不可谓不美。
第五十一章 殷王 初常朝 二月初二，黄道吉日。 “礼乐生知，聪明天纵。温文敏裕，博厚宽仁。行有枝叶，道无缁磷。疫病之祸，夙夜忧勤，天资仁心，救民水火。情惟乐善，志不近名。 十子言慈，温慈睿哲，孝友端明，蕴东平为善之心，尚河间好学之志。望不鹜虚声，助修医籍，泽被后世，懋哉敬哉。 授殷王，邑两万户，领太常少卿，兼尚药局直长。赐金辂一、衮冕之服、玉璧一双、黄铜两千斤、前后鼓吹九部之乐、班剑四十人。” “儿臣领旨，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顾言慈朝服披挂，头顶冠冕，深深埋下身子，朝着圣旨一叩头。 腰间的白玉壁环相碰，发出铿锵悦耳的清乐之音。 肃州酒泉，将军府。 “如此年幼却委以重任，只因一场疫病？” 白子咔哒一声落入棋盘，执黑子的手却悬在棋盘上空，迟迟未落。 “将军觉得，陛下是径行直遂还是登木求鱼呢？” 男子不急不忙地呷一口手边的淡茶，道。 “子阔有何高见？” 黑子终是缓缓落下，却是死局。 被称为子阔的俊逸男子用手指关节扣着棋盘，静默片刻。 “东宫与齐王闹得不可开交，陛下怎能坐视不理。他与太子交好，又与齐王有同窗之谊，自然可作缓解调和……但也未必不会适得其反。” 说着，男子讪笑一声。 “不过这些你我能料到，陛下又怎会想不到，说到底不过是权衡利弊的手段罢了。倒是可怜了这个小殿下，年纪轻轻满着一腔赤诚的济世之心，被泼了一身脏水却还不自知。” 对面的人闻言默然，陨铁面甲下的金色眸子烨烨粲然。 “你说……我还可能回去吗？” 崔野平抬眸看了对方一眼，像是没想到他会这么问。 “怎么？厌倦了这里的黄沙塞风，铁骑刀枪了？这可不像你。” “我只是想帮帮他……他才十二岁。” 男子迟疑出声，斜穿过右眼皮的淡褐色刀疤近无。 “可当年殿下入军营的时候，不也才十三岁吗？而且有司马德妃与太皇太后在，帝京中的那些人想要翻出浪花，也得看圣上脸色。” 苏偃笑着摇遥头，无奈。 “是偃关心则乱了。” 三月上巳节过后，天下大酺结束，圣上恢复三日一视事的常朝。这是顾言慈受封殷王后，第一个上朝之日。 第一日上朝，需时时小心，刻刻警醒，莫让当值的监察御史揪住把柄。否则闹出笑话不说，恐怕还要破财。 清晨寒意侵人，天色未明。若起得太晚，难免衣帽不整，藐视圣上。若起得太早，恐怕睡眠不足，哈欠连天。 此事太皇太后已派人于顾言慈提点过：金冠公鸡报晓尚早，禁中鸣鞭传警过晚，绛帻鸡人传呼之时正合适。 虽已封王，王府之址也由圣上金口定下，但因顾言慈实为未成年的皇子，故现下仍居于华月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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