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大家见笑了。 清居从小就是靠电视机来认识世界的,他从电影、舞台和书籍中学到有关爱情的所有事情,或者说,学到一些公式,然后试着运用它,这就是他处理事情的方式,但也请不要嘲笑他吧,我们所有人,其实或多或少,都是这样,不是吗? 而且,想象与现实,都出自同一个源头,一个被称为实现等候区的地方,我们又怎么能判断,究竟哪些才是真的不切实际呢。 总而言之,当清居挂了电话,坐在桌边,垂目看向矿泉水瓶的底部,他又像那些漫画的主人公一样,开始为“恋人来自己住的地方”这件事感到紧张。 公寓里会不会有什么东西,会让平良讨厌自己呢? 清居在这天事务所活动的午休时间,抽了个空,跑回自己的公寓,站在屋子里四处打量,以一种挑剔的房产经纪人的眼光。 即使是用最挑剔的眼光来看,清居的公寓其实都相当的整洁,你看不到那些普通男生公寓里常见的,例如搭在椅背上的外套,堆放在床底的球鞋,,晾在空调上的袜子和内裤,床单上剥到一半的橘子,地毯上被踩扁的牙膏,塞到衣柜里的枕头满地的烟,塞满了烟灰缸的西瓜子……事实上,他的房间就像个雪洞,几乎什么都没有。 当初搬进来的时候,清居所有的东西加起来,也才一个手提行李袋,行李袋还是中号的。在这里住了一整年,也没有增加多少。 半躺在房间的床铺上,清居用胳膊支撑着上半身,继续着他的评估工作。 从这个角度来看,公寓似乎显得有点阴森,冬日昏暗的日光无法照亮天花板,房间的布局也缺乏对称性,刚住进来时,他夜里去洗手间都会迷路,四白落地的墙面让人感到很不舒服,无论如何也该有点色彩搭配吧? 突然,清居意识到了最大的问题,他低下头。 他躺着的这张单人床,可能连床都算不上,刚住进来时,为了省事,他没有购置什么家具,甚至连床都没有买,就在地上铺了张床垫。 总不能两个人睡在这上面吧…… 清居的耳朵尖变红了。 虽然他不讨厌狭窄的床铺,在平良的家里,睡在单人床上,被平良拥抱着直到清晨,后背感受到的热度,平良不时爱怜地抚摸着自己的手指,都让他有种想哭的美好感觉,做爱之后想一起睡在同一张床上,想要待在一个能被平良触碰的地方,想被平良触碰。 但床太窄了还是有不方便的时候…… 清居从耳朵一路红到了脖颈。 决定了!重新买一张床。 随即清居又想到,交往刚开始不久,就去重新买一张大床回来,看起来就像是发出露骨的“想要多做一点”的邀请……那不如在平良没来前就换掉,卧室足够宽敞,放下双人床也没有问题,可普通的双人床他觉得还是不太好。 最终,清居买了一张超大的双人床。 当然,他是不会告诉别人(尤其是平良)这件事的,也请大家,帮他保守秘密吧。 天色变得灰暗,从中午就开始下雪。 像角币那么大的雪花从天而降,围绕着街灯旋转着,清居走在去往公寓的路上,平良在他的身旁,这条路很久没有除雪,通常走在这么深的雪里,清居会走在平良的后面,每一步都把脚踏进平良在雪中留下的足迹里,这样走起来比较轻松,跟外表给人的第一印象不同,平良其实体能相当好,尤其平衡能力极佳,下雪天从来不会滑倒摔跤。 但今天,清居得负责带路,于是,他们并肩走着,手拉着手。 到了清居租住的公寓,走上楼梯,来到门前。 钥匙转动,房门敞开,他们站在那儿,清居一时间被一种突如其来的局促裹住了,这是在社交场合才会有的感觉,仿佛他们都是来访的客人,而他们都认识的朋友却不在场,为了打破这种局促,清居迈了一大步走进房间。 平良还跟个衣帽架一样直挺挺地站在门口。 清居有点不耐烦。 “愣在那里干嘛?” 平良结结巴巴地说, “我……不敢涉足……” “哈?”清居皱起眉,什么啊突然还用词都这么文绉绉。 “对神灵的敬畏之情油然而生……这是神的领域……” 给我去死啊,你脑子里能不能装点正常人的东西?清居啧了一声,拽着平良大衣上的牛角扣,把他拖进了房间。 进屋之后。 平良跪坐在客厅的沙发边,甚至不敢让身体稍微放松,就那样直挺挺、硬邦邦地正襟危坐,双手放在膝盖上,整整齐齐。 这个气氛是怎么回事,跟想象的完全不一样嘛! 清居被平良的紧张影响,也不自在了起来,明明这是在我自己公寓里啊!为了打破这种紧张,清居站了起来,挠了挠头发,假装在找手机,在沙发上“找到了”他的手机。 这时,手机屏幕亮了起来,经纪人打来了电话。 “好的,知道了……” 清居挂掉电话,心情瞬间像拉上窗帘的房间一样,暗了下来。 “怎么了?” 平良很快感知到了他的情绪,就像感知到了光线的变化似的,抬起头询问。 “说是前面录的内容监督不满意,要回去补录。” “现在吗?” “嗯。” 清居不满地撅起了嘴,搞什么嘛。 “那我可以在这里等清居回来吗?” 平良用不确定的语气小声地问,声音怯怯的。 “这不是废话吗?” 清居又皱起眉,怎么连这种事都要问,烦死了,给我拿出当男朋友的底气啊!从口袋掏出钥匙,他把那个银色的小块金属块扔给了平良。 “没有备用钥匙哦,就这一把。你要去自己配一把也可以……” “啊……” 平良双手捧着那个小金属块,就像捧着什么价值连城的易碎珍宝。接着,收紧了手指,那纤长的手指将钥匙攥得紧紧的,郑重其事地说, “我会把它当作我的性命好好保管的!” “……” 那只是钥匙而已!当作钥匙来保管就可以了! 手机又响了,Line上经纪人发来催促的消息。 “那……我走了……”清居往玄关走去。 “嗯!一路顺风!”平良跟在身后, 这电视剧里新婚夫妇上班前例行问候一般的场景是怎么回事……清居为自己的想象感到了一阵恶寒,摇了摇头,他把这想象给甩出脑袋。 可是,走到楼下的时候,他还是像电视剧里常演的那样,停下脚步,抬头回看,属于他的那间公寓从窗户的缝隙透出暖黄色的光线,平良站在门前的走廊上,把整个上半身探出来,伸长了脖子,正往他这边看,雪花还在纷纷扬扬地坠落,平良的鼻尖都被冻得发红。 不冷吗?笨蛋。清居冲他大声说: “你在那里干嘛?” “我……想看着清居……” “哈?” 平良抿着嘴笑了笑,望着他的眼睛说: “清居不用在意我,我只是想……一直看着清居……” 说什么不用在意,那就不要做会让人在意的事啊!清居撇了撇嘴,在纯白的雪地上无声伫立,空气前一刻还充斥着寒冬时节凛冽的金属味道,眼下却被融化了似的,满是雨水,湿润的气息,以及第一次夜雪的气息。 在雪光中,平良的皮肤呈现出脱脂奶那种清澈的蓝白色。他的眼睛深邃纯净,眼白也是那种清澈的颜色,嘴唇线条分明,略显苍白,唇边那颗小小的黑痣显得更为清晰。平良的脸庞,平良的身影,平良仅仅是站在那里,就让他的胸膛感到一种短暂而鲜明的刺痛,就像突发的心绞痛,他也说不上来为什么。 清居只能拼命忍耐,才没有立刻跑上去亲吻他。 五分钟后,清居就为此感到了后悔。 坐在经纪人的车子里,暖气开得很足,他擦了擦结雾的车窗,看着窗外黑暗中闪烁的灯光,电话里经纪人只说了补录,来了才知道是整个企划都被更换,要去福冈重新拍摄。 “那为什么不早说……” 清居头向后仰,靠着椅背,闷闷不乐地嘟囔。 早知道的话,他就不会浪费时间,他就不会说那些无关紧要的话,他就会把每一分钟,每一秒钟都省下来,把所有的时间,全部用来吻平良。 再说了,他新买的东西都还没派上用场呢! “清居是恋爱了吧?” 驾驶座上的经纪人突然抛出这个问题,让清居措手不及,他立即把身体坐直,警惕地说: “为什么这么问?” “哎呀,实在太明显了,想不注意到都难……” “先说明一下,不会分手的。” “诶?” “不管事务所什么态度,我是绝对不会分手的。” 为了强调突出,清居把“绝对”这个词说得特别清楚,像是加上了重音符号。 经纪人从喉咙底发出了笑声。 “笑什么啊!” “不是在取笑清居哦,只是从来没有见过清居的这一面,有点新鲜……说实话,之前做活动录节目到很晚,清居每次都毫无怨言,虽然这样积极的态度是很好啦,但是,这孩子不会是个工作狂吧,还是说,没有想回去的地方呢……也会这样担心来着……” 经纪人没有再说下去,而是哼起了歌,扭开车里的按钮,放起了音乐。 耳边传来二十年代的爵士乐,似乎是原田吉米或者淡谷纪子,很有年代感的音乐,就像是从封套里拿出来的黑胶唱片,灯光能映照出胶质密纹,小心地吹掉上面的灰尘颗粒,音乐和踢踏舞步流淌在空气中,小号奏出美妙的乐声,轻盈的,令人心碎的,唱着爱情,过去,和未来。 清居望着车窗外,回想经纪人刚才的话。 没错,他现在已经有了想回去的地方,在那里,有他唯一想见到的人。 没想到,清居被困在拍摄地整整三天。 下划线,加粗加黑,整整三天。 制作人的想法每几分钟就变一次,如果要他说清楚,他就会翻翻眼睛,手画个圈,表达一下无助。而监督少言寡语,每天跟拍摄团队的沟通不超过五句话。清居也只能回以一个几乎察觉不到的礼貌性微笑,再次把头转向摄影机,他把完成每份工作都当做签订合同,总要有始有终,没什么可抱怨的。 只在内心里,他衷心地希望制作人和监督头发全都掉光。 镜头前,清居总是训练有素,灯光一打过来,他似乎瞬间充满了电,长时间待机,也毫无懈怠,光彩四溢。而在收工之后,他营业式的表情就碎裂了,简单地洗漱,他躺在酒店的床上,痛苦地收拢四肢,精疲力竭地浑身瘫软,他听见自己的心脏在床垫弹簧上的跳动声,沉沉黑夜里,在干爽洁白的床单下,他感到自己也像床单一样,干燥、苍白、坚硬、冰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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