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宫老师、确实很担心你啊。” 那个熟悉的讨人厌的声音又响起来了。高远像见鬼一般转过头去,看到明智一副悠然的模样靠在窗边,应该是为了拗造型,连头都没回,似乎很专心地望着窗外的景色。 “你怎么会在这儿?” “说什么呢!”明智转过身,脸上很明显带着坏心的笑容,“我也住在这里啊。” 说着就走到高远隔壁的病床边,面对着他坐下,还把腿叠了起来。 高远微微眯起眼,这才看清他身上穿着蓝色的病人服,而且,左臂从肩膀到手肘都缠上了绷带,固定在胸前,一边的袖子就只能搭在外面。 “你……” 应该没有落水才对。高远努力回忆着,想起他早在踏上湖面之前就脱掉了外套。 所以,说不定是主动跳下去试图救那些人来着。 怎么说呢,这个警察…… 未免太有职业道德了一些。 “只是肩膀有点脱臼而已,现在也差不多好了。”明智不太经心地回答,目光里却有一种气人的味道,“比起某位溺水后心脏骤停的魔术师先生来说,算是十分幸运了。” 心脏骤停……吗? 也就是说,距离结束,就只差了那么一点点…… 高远略为遗憾地叹了口气。 “近宫老师……她不知道怎样当一个母亲。”明智突然说,语气中肯,不像劝说,倒像在分析案情,“她甚至不知道母亲关心孩子、和老师关心弟子有什么不同。 “其实你应该也有相同的感受。 “只有把她当作‘老师’的时候,你才能自在一点。 “但这并不影响你们对彼此的在意。” “你今天的话很多。”高远猛地打断道,因为体力不支,只得喘了口气,“没有别的事做了吗?发生了恶性|事件,刑警先生却只会赖在医院里谈伦理话题吗? “还是说——”他绽开一个阴冷的笑容,“——出于某种无谓的同情,你开始包庇起杀人犯来了?” 话是这么说,但高远可以懊恼地确定,那些人,他前世今生都想要送入地狱的人,应该都没有死。 既然自己还好端端地活着。 不过,从法律的角度来说,“杀人未遂”是和杀人同等严重的罪行。 按理说,眼前这个人,他没有理由去包庇任何人。 “哎呀,怎么回事!”明智一脸好笑地说,“我听到你在跟我探讨法律吗,高远?” 听出嘲讽意味的高远不为所动。 “警方或许会被蒙蔽,但你是知道真相的。这不是你的风格,明智警官。 “还有那些人……” 似乎意识到了什么,高远的目光蓦然闪了闪。 “那几个人,没有向警察提出控诉吗?” 这实在太不合乎情理。 明明知道是自己布局,要置他们于死地,却缄口不提。 除非…… “近宫魔术团的几名成员,除了樱庭,都因为湖面结冰突然破裂而落水了。不过因为及时获救,没有大碍,再加上纯属意外,他们觉得也没必要去追究什么——这是他们自己对警方表示的,警察当然也没理由再去追查什么。 “只不过近宫老师觉得身为团长却一时疏忽,才出了这样的事,因此退出了魔术团。” “什么!” 高远一下子忘记了自己的处境,想用力坐起身来。但实际上他只是徒劳地动了一下,连枕头都没有离开。 自己还因为突然的呼吸不畅连连咳嗽起来。 这时才感受到胸腔里火烧火燎的疼痛。 “喂喂!因为肺炎发了两天高烧的人,不要太勉强啊!”明智的遣辞依然刻薄,但语气是难得的温和,像是一种安抚。 “所以……很可笑吧?……”高远喘着气冷笑,自己也觉得是个天大的笑话。 自己究竟做了什么呢? 让近宫玲子、他的母亲,失去她一生中最重要的东西吗? 很显然,母亲是为了自己,才用这种条件和那些人交换,以期息事宁人。 那些人还是得到了近宫魔术团。 彻头彻尾的……失败…… “是的。”明智毫不客气地说,一改方才的安慰态度,“我觉得你应该明白,杀人,不能解决任何问题。” 高远沉默着转过脸去,与其说是厌倦了这种说教,不如说此刻根本无法承受明智那种逼视的目光。 那是因为他失败了…… 如果他成功…… “如果你成功了,”像是洞察他的想法,明智继续说,“近宫老师就同时失去了她的魔术团,和亲生儿子——有可能是她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了。” “没有那么夸张。”高远静静地笑起来,因为思考过很多次这个结果,所以出言反驳,“她……她失去的只是一些无关紧要的人而已。只要有近宫玲子在,近宫魔术团就还在。” 终究还是没有说出“她并不需要一个儿子”这句话。 那样就显得自己在抱怨了。 有什么理由抱怨呢?母亲不能有她自己的选择吗? “照你这么想,她现在就什么也没有失去。” 明智果然精通诡辩,这个角度的反驳令高远措手不及。 “没有了近宫老师的魔术团,自然也无法称作近宫魔术团。正如你所说的,‘近宫玲子’这个名字,本身就是一块金字招牌,只要打出来就会受到拥护。 “但这样一来,近宫老师就远离了那些居心叵测的人。你的目的也已经达到了。 “高远,你没有必要自责。现在的结果已经是最好的结果了。” 高远笑了两声,就不得不咬着牙把咳嗽压回去。 此时的虚弱实在是他最大的障碍,让他只能躺在这里,听着那位正直的刑警先生长篇大论的说教。 根本不考虑他愿不愿意接受这种结果。 “喂,明智,问你几个问题。 “为什么不追究我? “是出于怜悯还是什么东西? “当初是谁说要尽快判我死刑的? “虽然这次没能捅你一刀,但是……” 高远没有说下去,只是将目光投向明智的右手。 果然那里也缠着几道绷带,是为了抵抗安眠药的药效而自己割伤的地方。 “因为没有证据。”明智给出了一个出乎意料的回答。 “别忘了,警察如何执法,我比你更加熟悉。 “现在这种情况,就连继续调查的理由都没有。 “那几个人异口同声地说是意外,就算你去自首,最后也会不了了之吧。 “该说你是幸运还是不幸呢,高远? “这次你所做的一切,注定都要被埋没了。” 到最后,明智还是毒舌了一句,但目光笑吟吟的,带着善意。 无法反驳的高远只得再叹了一口气。 觉得跟刑警先生一起“回来”之后,就没怎么占过上风。 “救我的是谁?” 如果是随后赶来的警察的话,应该更容易接受一些。 然而明智刻意沉吟了一下。一个不祥的征兆。 “我要是如实回答……我是说假设……你不会想要报答我吧?” 拖着长声吊足了胃口之后,终于忍不住笑出声来。 高远气得又扭过头去,不想看到那副小人得志的嘴脸。 本来想问的,并不是这个。 ——值得吗? ——冒着生命危险,去救一个注定不会是“同类”的人? “喂,高远。” 明智的声音突然郑重起来。 “既然没有人被杀,也没有人受到警方的追究,你是不是还记得……” 高远疑惑地回头望着他,不知道有什么事是自己临时遗忘了的。 “你该参加期末考试了。” ……什么鬼! 你见过躺在病床上参加考试的吗? “我和学校通过电话,告知你无法回去的原因,校方答应把试卷传真过来。我会严格监督你完成的。” “明智……”高远有气无力地说,嗓音嘶哑。 “你是魔鬼吗?!” 新年到来之前,高远终于恢复到可以出院的状态。 虽然还是有些虚弱,每每在和明智的互相吐槽中败下阵来。 不过,以前也没怎么赢过就是了。 因为没有了新年祭的演出,近宫玲子的时间突然宽裕到有些不习惯的地步。向来注重事业的她似乎还是第一次发现,关心亲人也能带来莫大的成就感。 那个答应过高远“需要一点时间”的理性的近宫老师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位刚刚发现自己拥有一个16岁儿子的新手母亲,用发自内心但十分笨拙的方式照顾着高远。 从第三者的角度看,可以说是无微不至的。 但并没有考虑过当事者的接受程度。 很长一段时间都被困在病床上的高远,最开始还象征性地挣扎了一下,发现自己的意见基本不被采纳之后,干脆地放弃了。 尴尬的时间长了,也就能习惯了……吧? ……事实证明是不能。 所以,听到出院这个消息的时候,不免松了一口气。 “近宫老师、接下来有什么打算吗?”他听到明智这么问。 这人明明很早就活蹦乱跳了,却一直死赖在医院里,天天以和高远斗嘴为乐。 非常可疑! 高远以阴谋家的敏锐度感受到这一点。 因此竖起耳朵来听他和母亲的谈话。 近宫玲子,因为是个随性的人,表示自己没有特别的计划。 “应该会带遥一回东京吧,”她思索着回答,“他还要上学,将来——” 她说着就笑起来,似乎想到了什么值得开心的事。 “——要是能像明智先生这样,就最好了。” 这都什么跟什么? 我哪一点需要像他?…… 高远觉得相当胸闷,不禁暗暗地向明智瞪了一眼。 被瞪的人却一脸毫无自觉的模样,只是轻轻地推了下眼镜。镜片冲着高远这边一闪光,不知是偶然还是故意示威。 “不过,现在是寒假吧,而且马上就要到新年了。”明智像是闲话家常似的说,“如果近宫老师不觉得冒昧的话,我想邀请两位到我家去共度新年。” “明智先生的家是在……” “在日高,离这里不远。”接触到高远疑问的目光后,明智解释说,“是我外公家。不过,今年家母已经决定到北海道来陪外公过年了,所以……” 高远耸了耸肩,想起明智之前说的那个、有关北海道、熊和私奔的故事。 看来不完全是拿推理小说在蒙人。 近宫玲子看起来并不是不愿意接受这个邀请,只是还有些迷惑。 “因为目前还是我在照顾高远同学,面对高远先生的时候,也比较容易解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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