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某个关键信息的高远不为人知地松了一口气,直接忽视了还在客套寒暄的两人。 “我回房间去了。” “遥一……” 一只手落在了高远的肩上,带着不容摆脱的力量。 “你的脚,还是处理一下比较好。” “没那个必……”话没说完,高远已经被无法抗拒地按在了沙发上。青年转过头去自顾吩咐管家的女性。 “请问家里有治扭伤的喷剂吗?药贴也可以。” “这个……”女性犹豫了一下,“有家用的医药箱,我去拿来。” “拜托了。” 在娜塔莎走开的这段时间里,青年蹲下身,握住高远受伤一边的脚踝,脱去鞋袜,挽起裤脚。一切都是以一种自然而行云流水的态度完成的。 阻止未果、或者说根本不知道怎么去阻止的高远,只得露出嘲讽的苦笑。 “‘学长’、一直是这么多管闲事的吗?” “并不是。”青年抬起眼和高远对视,目光依旧明亮得令人讨厌,但也有一种……莫名的、吸引人的力量,“不过我想,你是那种不会要求别人帮助的人。” “又怎样?”高远突然失去了对峙下去的力气,全身放松瘫在沙发上,仰头望着天花板。 反正一切都没有意义——自己的存在也好,什么也好。 “恰巧,我也是。”青年短促地笑了一声,即便抬起头,高远也能感受到他盯在自己脸上的目光,“在这一点上我们很相似。” 高远遥一不自觉地绷紧了身体。在他能表示一些什么、或者做出不可挽回的“什么”之前,娜塔莎解围般地出现了。 “这是医药箱。明智君、很擅长这些吗?是学医科的?” “不,只是有所了解。”青年熟练地忙着,应答自如,“我主修的是法学。” “哇!好了不起哦!是哪一所大学?” “东京大学。” “诶?真的?……” 高远别过脸去,任由那些讨论东大法学系有多么了不起的絮絮叨叨盘绕在耳边,思绪却已经飞到了另外的地方。 “我们是同类哦!” “无视社会法则、从杀人中得到乐趣的人,你我都是……” 真是可笑呢! 且不说杀人有什么乐趣可言,人为什么一定要找到同类才可以呢? 就不能让自己安安静静地待着吗? …… “……那我就打扰了。” 等到高远从神游的状态回到现实,才有些愤懑地发现,因为聊得热络,青年已经答应了娜塔莎“留下来吃晚饭”的邀请。 “我不想吃了。”走下沙发的高远,意外地发觉脚踝真的轻松了许多,于是转过身去。 “那怎么可以?遥一,如果你父亲知道了……” 对于他们成年人来说这可能是很随便的话题,但对于尚未满十六岁的少年,则是赤|裸|裸的威胁。 高远拖着脚步走到桌旁,以听天由命的态度拿起碗筷。 而对面那两个人则丝毫无视餐桌礼仪,继续聊得热火朝天。 好吧,总得想个办法阻止这种事态的发展…… “……东大法学系,将来毕业是必然要进政府部门工作的吧?” “啊,其实我对仕途没有什么兴趣。” “诶?骗人的吧?那么明智君想要做的是……?” “警察,大概。” “咦?警察吗?……开始想像明智君穿上公安制服的样子了呢!” “不,”青年微笑着,不知道有意还是无意,向高远这边迅速地一瞥,“是刑警。” 高远抓住了这个契机——哪怕这看起来太像是对方有意设下的陷阱——在娜塔莎充满夸张的“为什么?”同时开口。 “喂,‘学长’,应该知道我曾经被当作连续杀人案的嫌疑人,受到警方盘问吧?” 青年一点也不意外地转过脸来,点头。 “是啊,听姬野老师说过了。” “所以?”——那个挑眉的神情明显就是在反问。高远因为对方接受了自己的挑衅而感到有些兴奋。 “那么以一名未来刑警的视角,‘学长’有何感想呢?” “相似”吗?怎么可能! 未来的刑警,和杀人嫌疑犯的相似,是不是太可笑了一点? 青年正面迎上高远的目光。 “我相信警方的判断。” 高远呵呵地笑了起来。 “也就是说,‘学长’也认为我有嫌疑啰?” “哎呀,遥一,不要这样……那件事,过去就过去了……” 对视的双方谁也没有去接女性试图圆场的话茬。 “在那种情况下,自然会首先怀疑与死者最为亲密的人吧?”青年的语气中肯,但眼神里带着些玩味,“但并没有确实的证据表明你与案件有关,不是吗?” “所以‘学长’认为我是无辜的?” 一反沉默寡言的常态,今晚的高远分外纠缠不清,像一只被惹毛了的猫,不断向来人亮出爪子。 青年意味深长地摇了摇头:“‘我认为’是没有意义的,重要的是法律认定你是凶手的证据不足,因此你就是无辜的。” 高远遥一被这一而再、再而三的咬文嚼字撩得又一次冷笑出声。 “‘学长’心里还是认为我是凶手吧?为什么不去调查找到证据呢?你不可能做不到吧——‘秀央的福尔摩斯’?” 被突然叫出高中时代绰号的青年有点惊讶地站起身,看着高远离开桌旁,脚步有些踉跄、却头也不回地走上楼去。 “真是抱歉,”对这两人的争执看得一头雾水的娜塔莎,终于找到了开口的机会,“遥一平时不会这样的……大概是累了,自从那件事之后……” “没关系,我大概能够理解……那种心情……”明智健悟恢复了淡然的神情,伸手推了一下眼镜镜框,“被当作犯罪嫌疑人的经历,我也有过一次……” * 仰面倒在床上、目光漫无目的地在天花板上滑过的高远,越想越不知道自己究竟在生什么气。 当然不是被人怀疑是杀人凶手这件事。或者不如说,高远早就已经习惯,自己的周围一旦发生什么恶性的事件,就会首先被父亲怀疑和自己有关。 大概自己长了一张像罪犯的脸吧,高远想。 那么,是因为重新提起此事,而想到了无辜被害的学姐等人吗? 高远自问并没有什么多余的正义感,就算……按照雾岛的说法,学姐的死确实是受到自己连累,自己现在也已经为她报仇了不是吗? 再或者只是因为,被莫名其妙的人打扰到了…… “寻求同类”,本来就不是高远的愿望,而且刚刚在这方面有过失败的经历,因而尽量将自己的生存空间压缩到前所未有的狭窄,就这么安安静静地待着……直到“那件事”实现,或者生命的终结…… 可是为什么就连这样都不行呢? 为什么一定要来管他呢? …… 作为一个十五岁少年,高远遥一所不知道的是,他在思考这些的时候,甚至没有产生常人那种“迁怒”式的情绪。也就是说,他内心并不认为这是那位“学长”的错,他只是在毫无头绪地思考,并为自己的不安感到愤懑和懊恼。 房门上响起轻轻的叩击声,令人意外的,说话的却不是娜塔莎。 “我可以进来吗?” 高远从床上猛地翻身而起,仅存的理智被自己也没有料到的怒气吞没。 就连这样也不肯放过他吗? ……那么就去死好了! 带着某种毅然,高远一把拉开了房门。 门外的人只来得及向前跨了一步,就僵硬地停在那里,眼睁睁看着自己胸前绽开了一朵蔷薇花。 柔软的花瓣还在轻微地颤动,花枝娇嫩,仿佛刚刚从茎上剪下。但仔细看来,就发现那细弱的花枝已经透过外衣,深深地刺进胸膛里去了。 鲜血迅速地顺着花枝涌了出来,而那些纯白的蔷薇花瓣,就像海绵一般将血液尽数吸入,因而转变为娇艳欲滴的红色。 一朵鲜红的蔷薇。 高远遥一望着它,露出满意的笑容。 “喜欢吗,‘学长’?” “唔……”明智沉吟着,脸色有些苍白,但还算镇定。当他伸出手,想要摘下胸前那朵浸饱了鲜血的蔷薇花时,只听到一声清脆的弹指,手中变得空空如也。 如雨的花瓣在房间中纷纷散落,带着最后一抹凄艳。 “真是精彩!”明智在花雨中轻轻鼓掌,带着些沉醉,“很久都没有看过这么逼真的魔术了。你是个真正的天才呢,‘学弟’!” “你不怕吗?”尽管没有完全达到目的,高远还是笑着坐回床边,轻轻吐出一口气,“还是说,不相信我会杀了你?” “你会吗?”明智反问。高远思索着,缓缓摇了摇头,神情变得有些悠远。 “不知道……我不知道……杀人……有意义吗?……” “所以,你不是能从杀人中得到乐趣的那种人。”明智走过来,把手按在他的肩膀上,“我个人相信你不是凶手。” 高远诧异地转过脸来,还没看清明智的表情,就“哧”的一声笑了出来。 “这样真的好吗?未来的刑警,作出这么轻率的主观判断?” “我也有了解过案情嘛!”明智像是息事宁人地回答,似乎很自然的,就坐到了高远的旁边,和他肩并着肩。 他是怎么能把这种入侵别人空间的事做得如此不留痕迹的呢?高远百思不得其解。反正自己是做不到的,连马上翻脸宣告主权、并把这个入侵者赶出去,都做不到。 能做到的也只有在言语上冷嘲热讽吧?——根本没有杀伤力的举动。 “所以,‘秀央的福尔摩斯’已经知道凶手是谁了?” 而且对方也一点被讽刺的自觉都没有,回答时的神情与其说是老实中肯不如说是居高临下、盛气凌人。 “单凭别人的转述,是不可能的嘛!”说得天经地义,就好像是每个人都必须知道的常识——如果你不知道,那未免孤陋寡闻——就是那种感觉,“之前也说了,并没有指认你是凶手的明确证据。” 仿佛被反将了一军——高远对下棋不甚了解,并不知道眼前的人正是个中好手,但仍然产生了这种感觉。同时,也有些松了口气般的失落。 “而且我觉得,”似乎因为并肩而坐的缘故,明智没有再注视着高远的眼睛,而是望向地面上那些散落的蔷薇花瓣,有些出神,“就在刚才,突然有那种感觉——如果是你的话,想必不会以那么粗糙的手法来作案……” “嗯?” 高远罕见地在对方没有说完一句话时就回应了。尽管只出了一声,但眉梢挑起,目光也盯在了对方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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