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额前的碎发都一丝不苟地理好,因为背光模糊的面容和轮廓因为金属眼镜,染上了几分似曾相识的冷淡。 田居英心脏重重跳了一下。 熟悉的影子,时隔二十余年仍然熟悉的影子,带着一段本该早就忘记的记忆迎面而来。 ‘这是我的妻子。’那位同在研究所共事的同事脸上第一次露出有些不好意思的神情,他伸手轻轻搂过旁边穿着实验服的女人,介绍道。 记忆中的画面一变,看上去分外憔悴的男人闭着眼睛,低声开口,“我现在能相信的只有你了……拜托,一定要把这个U盘转交给警方。如果你害怕惹上麻烦,毁掉也行,但千万别告诉其他人……奈奈美她……” 他憔悴的面容一闪而过,变成女人闭着眼睛蜷缩在船舱里的脸,她额心中央被子弹贯穿的洞淌下血来,滴在怀里紧抱着的孩子身上。 田居英看见自己伸手去抢,但是女人尚且温热的尸体却爆发出巨大的力量,如同已经僵直一样死死护着怀里的小孩。 他被逼急,下了力气,原本朦朦胧胧看着他的孩子感觉到疼痛,发出微弱的哭声,眼泪和母亲滴在自己侧脸上的血融在一起,又落在了他拽住对方的手上。 下了力气,他本该按照记忆里那样,拉扯断女人的手,但是在他用力将孩子往外拉拽时,回忆的画面却和噩梦中的景象接轨了。 在他就要把孩子带离的那刻,早就死透的女人忽然抬起头,亮绿色的眼睛里积着血,下一秒轮船和尸体都消失不见,她又站回自己的丈夫身边,变回了刚见面时的样子。 ‘你好,田居先生。’气质冷淡的女人伸手与他相握,“阿彻和我说的时候我还不相信,这个死板的家伙居然能在实验室交到朋友。” “你好,田居……先生?” 声音从门口传来,和记忆里的问候交叠在一起,田居英猛得喘了一口气,从回忆当中挣脱出来。 “怎么样,好看吗?我看你半天都没有反应……”门口那人不紧不慢地走进来,站在他在的化妆镜边。 灯光照亮了刚才因为背光模糊的眉眼,和白石奈奈美相似的轮廓慢慢清晰起来。 池川奈摘掉脸上的眼镜框,闲谈一般开口:“我在来时的走廊上发现了这个,也许是别人不小心落下的。看你的表情,似乎不怎么喜欢眼镜框?” “哥伦白少爷。”田居英僵笑了一下,维持住在组织担任研究员时的模样,“现在应该不是闲谈的时候?” 说话间,他小心把手放进口袋里,捏紧了口袋里的注射剂。 “的确不是什么闲谈的好时候。你现在不和警方一起撤退到救生船上,反而往这种地方跑……”池川奈转头看了一眼周围,在看见角落里好几个巨大的兽笼时,眼中的笑意加深了一些,“所谓水火无情,不怕自己一不小心,变成新燃料吗?” “少爷,你就别装糊涂了。”对方神色紧张,没有任何想继续闲聊下去的意思,“我知道自己是组织的目标,你这次来也是为了杀我,怎么可能再往救生船上跑。” “‘你这次来是为了杀我’。这句话恐怕得我说出来,才对吧?”把玩着手里的眼镜框,他补充道,“啊对,还有把我引到船舱里这个任务,怎么样,背后的那位大人对现在的结果满意吗?” “……” 田居英张了张嘴,声音像是卡在喉咙里,“所以你……想起来了吗?” “想起来什么?”池川奈反问道,“指望我记得三岁以前的事情,未免太高看了一点。想用故地重游来刺激我回想起他需要的东西,这个计划也蠢。” 对面那人看上去反而松了口气。 眼中闪过一抹寒光,穿和服的男人笑着拿出口袋里的手机,“说到这里,我倒是想起来有件事没有做。” 田居英退后了一步,却发现对方的视线根本没有落在自己身上。 他拨通电话,那边很快有人接听,只是不知道打给了谁,在拨通之后两方都没有先开口说话。 “……哈,让我想想怎么开口。”池川奈闭了一下眼睛,脸上还带着浅薄的笑意。 “把原本是琴酒那家伙的任务推给我,把目标逼上这艘轮船,又让朗姆和他联系,把我带到船舱最下面,看见那具尸骨。母亲藏在我脑子里的东西,对你来说已经到了这么迫切想要知道的地步吗?先生。” 一旁的田居英哆嗦了一下,他能想象到对方打给朗姆对峙,或是打给自己的手下要求支援,却唯独没有想到,哥伦白会直接打给那位先生,把所有事情挑明了摆在台子上说出来。 半响,那边才传来听上去没有什么情绪的回应:“这是你对待自己养父的态度吗?看来这么多年,我的确是把你宠坏了。” “噗……”不知道这句话里藏了什么笑点,池川奈撑着旁边的桌子,低头笑了半天才缓过来,“抱歉,这句话实在太好笑了。真恶心。” 田居英慢慢地后退了几步。 他藏在后方的黑暗里,看着对方仍然站在灯光明亮的镜子旁边,那双异色的眼睛简直要被照出另一种光来。 之前溅在脸上的血已经干涸,变成一种黑红的暗调,平时一向对衣着分外挑剔的人却全然不在意,仍然撑着桌子大笑出声。 等终于就笑够了,他抬起头,脸侧的轮廓把灯光都切开了一道口子,“你想知道的东西,我早就想起来了,如果想听的话,就拼尽全力把我抓回去吧。像十七岁那次一样。” 说罢,不等得到对面的回复,黑发男人挂断了电话,目光再次落在田居英身上。 已经退到后方的研究员艰难地咽了咽口水,“我、我只是听BOSS的命令,逃到这艘船上,然后朗姆大人又让我趁机对你动手,说这样就能放我一条生……” 他早就想好的措辞被对方的动作打断。 “嘘……”将食指贴在嘴边,池川奈放好手机,“我现在不想听这些,说点让我感兴趣的。” “什、什么感兴趣的……?我真的只是怕死,一时糊涂答应了朗姆的……” “那得看你知道什么了。”男人离开梳妆台附近,融入到仓库化不开的昏暗当中,“我一直对你很感兴趣,从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开始。” 田居英僵笑了一下,“是送眼药的那次吗?” “你应该比我清楚。”池川奈看着他,抬起了自己的左手,“我们第一次见面可不是什么实验室,是地下室。” 和服衣袖随着重力滑下,露出了一节肌肉线条流畅的小臂,他将手腕翻过来朝向对方,昏暗的灯光模糊了上面年代久远的疤痕。 被利器划出的伤痕,一道接着一道排布在苍白的皮肤上,隐约可以窥见往日狰狞的影子。 对面那人瞳孔紧缩。 黑暗当中,那些颜色浅淡的疤扭曲成刚刚形成时狰狞的模样,往外一点点渗血,他闻到酒精和属于地下室的味道,混着灰尘和血腥味,在紧闭的房间里四散开来。 戴着口罩的医生垂眸用纱布一圈一圈缠上伤疤,不远处水杯碎了一地,沾血的凶器碎片还躺在地上。 ‘……BOSS,没什么大碍了。’等终于包扎完,医生低声对着旁边的男人说道,于是后者把目光转向了角落里的研究员。 ‘上次的剂量太少,你按照他的情况用最大计量。’ 第一次来这种地方的研究员默不作声,只是点了点头,转头去拿旁边的注射剂。 床铺上,失血过量的人侧头平躺着,黑发披散下来挡住了大半张脸,他伸手去探对方的脖颈,正要将装着镇定剂的针扎进去,那人却忽然睁开眼看向了他。 挡在脸上的头发随着动作垂落下来,一点点露出分外相似的眉眼,异色的那只眼睛仍然挡在发丝下,绿色的眼眸却被头顶上的灯光照亮,和白石奈奈美完全重合在了一起。 实验员猛地往后退去,手里的镇定剂砸在地板上,摔成一地碎片。 记忆里的那张脸又和面前的人重合起来,失去了十七八岁时稚嫩的线条和苍白色彩。 “你当时看见我,吓了一跳吧,当着先生的面把试剂砸在了地板上。”池川奈笑着看他,“田居先生,没干过亏心事,何至于害怕故人颜啊?” “我看过那个案件的报道,也了解了一些事情,有几个特别奇怪的点,我想问问你……你应该知道吧?” 船体在火焰灼烧当中颤动着,连仓库各处堆积的东西也往下掉去,一个塑料制的玻璃球从杂物堆上砸下来,落到池川奈脚边,被他踢向了田居英的位置。 “比如……为什么那位先生会知道他们两个有孩子,为什么爆炸后警方会在父亲办公室里找到他非法走私药物的证据,再比如……他怎么知道,母亲带着我,逃到了那艘船上。” “作为当时,我父亲白石原彻唯一可以信任的朋友,你能给我说说原因吗?” 田居英连脸上的皱纹都颤抖起来,“我……我说给你听。” 他颤抖着张了张嘴,又慢慢往后方退去,一直等退到盖着布的笼子旁边时,男人转头看了一眼身后,眼中闪过阴冷的光。 “我现在就说给你听……”他喃喃着,手都发着抖,却动作飞快地用钥匙打开了拴着笼子门的锁。 做完这些,他狼狈地顺着梯子朝货物垒起来的高处爬去,狼狈地踩空了几脚,才到达顶端。 梯子被他踢倒在地上,沉重的货物梯一时也不能再被抬起。 池川奈伸手挥去扑面的灰尘,“要在高处发表演讲吗?” 田居英没有回话,他抖着手把口袋里的注射剂掏出来,朝着下方笼子的位置挤出半管的剂量。 野兽的低吼声从笼子里传来。 被马戏团遗忘在这里的动物终于在此刻争先恐后地涌出笼子,早已被驯化的狼低低吼着,因为迅速扩散开的药剂露出狰狞的獠牙,利爪不安地磨着地面。 田居英所在的高处被排除,几双幽暗的眼睛同时看向在仓库内的另外一人。 池川奈转头看了一眼,发现倒塌下去的梯子刚好堵住了大门,移开恐怕要费不少功夫。 “……我是害怕你,因为你本来应该死在二十几年前,而不是像现在一样……变成哥伦白,还一直出现在我面前。”田居英嘴唇哆嗦着,脸上扯出难看的笑来。 “所以你找来了它们当帮手?” 研究员脸上的笑容渐渐退了下去,他努力在昏暗的灯光下看向对方,却没有从那人脸上找到半点被几只猛兽团团围住的恐惧。 相反,他抱臂看着那几只马上要冲上来咬断自己脖颈的狼,忽然笑着问道:“你知道人和动物有什么区别吗?” “……什么。” “只有人。”池川奈抬头看向他,“才会背叛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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