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现在哈利的眼睛并不是绿色的,这让德拉科没法认出他。他们是黑色的;你没法找到任何黑色颜料跟这一样、它也不是阴影的那种黑色;它不是阴影、也不是一种颜色,而是当所有颜色都被抽掉后,剩余下来的那种黑色。 那双空洞的眼睛疲惫地对上德拉科灰色的眸子,然后眨了眨。他们再次睁开,充斥着暴戾乖张的绿色,那是狂怒愤懑的绿。 「波特。」德拉科惊愕得结结巴巴。他怎么会没有认出他呢? 哈利不说话也没有动,德拉科突然发现他在喘气,没法呼吸。「哦,真是太棒了。」德拉科呻吟道:「你又没死了,对吧?」 哈利开始大笑,这吓倒他了。那是绝望而疯狂的笑声,仿佛下一秒就会粉碎然后痛哭。德拉科有一点害怕了。 从昨晚他掉到哈利身上开始,他就决定自此以后要对哈利更冷酷、更残忍,因为相比自己在魁地奇球场想的事──什么也好──这个安全而且简单得多。可是,现在他忘记了如何对人残忍。 「你受伤了。」一会儿后笑声慢慢平息,哈利才说。他盯着德拉科的太阳穴,那里有个挺大的肿瘤,被足球弄到的。 「嗯。那些赫夫帕夫想用魔法把它弄走,可是基于他们优良的过往纪录,我发现自己宁可把肿块留着,也不愿失去头颅什么的。」德拉科紧张的挪了挪腿。 哈利伸出手来,轻轻的碰着那肿瘤。德拉科差点就震惊得绊倒,还有出于……还有出于恐惧。从没有人试过如此轻柔的碰触过他的伤口,要是自己让那个大白痴哈利·波特当第一人的话,那实在是太该死了。「痛吗?」 「碰它的话就会痛。」德拉科粗声道,当哈利把手缩开,他吁了口气。 「抱歉。」 抱歉?德拉科猛烈皱眉。「你又在玩什么把戏了,波特?」 哈利把再度发黑的眼睛转开,绿色渐渐消失了。「我没有玩什么把戏,我不再相信任何把戏了。」 不,不,不,不。他才不会再被哈利那空洞的双眼和歇斯底里的笑声吓倒。他粗鲁的笑着,碰着头上的肿块,自我厌恶地说:「我也不相信。起码不会相信足球。」他不喜欢想到自己正尝试惹哈利发笑。 哈利迷惘的眨眨眼,把视线对焦在德拉科脸上。「你该多这样做一点的。」 「做什么?让足球打到自己的头吗?」 「微笑呀。」 「喔。嗯,波特,你还好吧?」 哈利又眨眨眼睛,他们变得更黯淡。「我很好。」他呆板的回答。 哦,糟。他又这样子了,像是抑压着什么,而且变得恐怖。「真高兴你很好。」德拉科尖酸的说:「真讨厌想到白痴哈利·波特的魔法世界并没有满布阳光和小雏菊。」 「阳光和小雏菊?」 「对呀。阳光就是太阳放出的光芒,小雏菊则是大片盛放的白色小花。」德拉科翻翻眼:「老实说吧,波特,你今天比平常还要笨。知道我所认知的最低智慧水平──那是你以往创下的记录──原来还可以更低,真让人沮丧。」 感谢上苍,又变回亮绿了。当哈利的双眼闪动着怒火时,德拉科懂得如何处理。让他愤怒比看到他伤心来得好。什么?哈利的眼睛是哪种愚蠢的颜色有什么影响? 因为德拉科最喜欢绿色。 「你该死的哪会知道什么阳光雏菊?」哈利吼道。他声音里的怒火让德拉科内心深处起了回响。他了解这种愤懑。那是被关着的野兽被局限在囚牢中,走来走去时方能感受到的、无力的愤懑;那是当死食人要到他家中举行晚宴,父亲为了让男孩给人留下好印象,迫男孩穿上最得体的长袍时方能感受到的、晦暗的愤懑;那是当小男孩坐着,被长长的教训一顿,让他明瞭被佛地魔知道自己害怕没有半点用处时,方能感受到的愤懑。十四岁的男孩没法控制自己的害怕感觉呀。 「我知道得够多了。」德拉科疲惫的回答,不确定自己该怎样面对哈利。哈利变了,德拉科不再认得他。他的行动没法估计而且怪诞,他体内的某些东西改变了。他不再是德拉科昨晚压倒的男孩。「我知道阳光有时候会过于刺眼,让所有东西洁白得耀目,令我头痛。我知道雏菊是布满昆虫的杂草。我知道自己较喜欢雨天和魔鬼网(1)。」 哈利眨眨眼。「抱歉。」他悄声道,声音小得几乎听不见:「我今天不太对劲,现在不能应付你。」 「哎,今天,哈利·波特的世界里不是所有事都完美又动人吗?」德拉科甜甜的说,尝试让哈利眼中愤怒的光芒留下来。 他没有想过自己的话会让哈利体内的怒火萌发。「你该死的才什么都不知道,德拉科·马尔福,所以你该死的少假装什么都知道!」德拉科更没想过全身颤抖的哈利会把怒火完全爆发,猛地狂吼着,紧掐着拳,一下击在墙上。那是显示自己被怒火蒙蔽的无力举动。那是面石墙,所以墙没有粉碎;哈利的手也没有粉碎,但德拉科听到骨头破裂的闷响。哈利似乎没有感觉。 「该死,波特。」德拉科吼道,温柔的握着他的手。他不知道自己干么会在意哈利的手,或许他觉得自己该负上什么责任吧,毕竟是他故意惹火哈利的,只是因为愤怒的哈利比诡异地沉寂的他容易了解。 他小心翼翼地翻开骨折的手指,碎掉了的关节血流如注。哈利没发出半点声音,德拉科责难似的瞪着他。「这样做有什么帮助了,波特?老实说,你再生气,那面墙也不会在意呀。痛吗?」 「碰它的话就会痛。」哈利闷闷的回答,眼神呆滞。 德拉科低吼着,证明他不喜欢被自己说过的话攻击。他仔细检查伤口和手指,然后掏出魔杖,另一只手则平放在哈利的手下,让哈利骨折的手可以掌心对掌心的靠在自己的掌上。「那可能会有点刺痛。」他警告道,可是连这个时候,哈利似乎也没有注意到指间传来的剧痛,所以德拉科不认为他会感受到骨肉再生的刺痛感。 他施了个复原咒(那是他在暑假学会的),然后在哈利的手开始愈合时温柔的握着它。他没发觉自己的拇指在安抚似的轻拂着哈利的掌心,而哈利也没有注意到。 「好了。」终于弄好了,德拉科把他的手放开。「希望你不会愚蠢得再把怒气发泄在墙上吧。」 哈利缓缓闭上眼睛,他看起来非常疲乏。「我没有其他发泄的对象了。」 「你永远也可以发泄在我身上,波特。」 疲惫的绿眼睛对上他的眼睛,哈利苦涩的笑了。「我可以?我没有维持到永远的东西,马尔福。没有事是永远的。」他心不在焉的挥挥手。「谢啦,谢谢你为我治疗。你说得对,那很蠢。下次我会揍在你脸上的。」 德拉科笑了。「尽管试试吧。」 哈利脸上闪过一抹不情愿的淡然笑容来回报,虽然很短,却很真实。德拉科很惊讶。他跟波特向对方微笑?老实说,这世界要变成怎么样啦? 「我会尝试的。」哈利点点头,再闪过一抹虚弱的笑容,然后转身漫无目的地走开了。德拉科让他走了;毕竟,德拉科·马尔福有什么立场担忧哈利·波特尝试揍哪片墙、或者选择到哪里寻死?没有立场,德拉科·马尔福没有立场这样做。 哈利没有上课。意义何在呀?就算他五年级考试不合格又有什么关系?一切都没关系了。真讽刺呀,不满一个星期之前,他才觉得活下去太困难,曾经想过寻死,这使哈利极为愤怒,盲目地、痛苦地觉得愤怒。有谁胆敢从他的手上夺去性命?这不是他唯一真正属于他的事物吗?呃,显然不是,他的性命从不属于自己,那只是从母亲那借回来的而已。 这些年来他早就该死掉了,可是他没有死,所以现在就是报应了。他希望自己不知道这件事;希望十六岁生日前一晚入睡,然后一睡醒。那么,起码他在最后两个月也能像上星期一样、麻目眩晕的混过去,而不像现在瞎怕一番。 那么──或许这才是重点──可能任命德拉科·马尔福当他监护人的东西认为哈利应该知道自己将要死,让他不会那样把最后两个月浪费掉、让他不会把它视作理所当然、让他觉得自己能有一点时间也实属侥幸──或许不真的那么幸运,但比他本来所拥有的幸运多了。 让他察觉自己想死是错误的。过日子并不如他想像般艰难,濒死才是困难的部份。活着,却确实知道活着不是永恒才是艰难的。之前的日子?相比这个,简直是过得易如反掌了。 可是哈利太眩晕、也太愤怒了,他没有从这方向仔细思索,也没有想过这可能是自招的,他可能想死于这个;可能是整个『对你愿望得非常小心』的该死观念让他落得这下场、让他得到自己想要的东西。 哈利什么都不知道,只知道自己快要死了,因为他的母亲太弱小,没法拯救他。 他永远也不会记起自己是怎样单独坐在格兰芬多交谊室里,花掉整个下午的。那个早上危险的漫无目地溜过,他坐在地上把玩着刀子。这很笨,可是在那个时候似乎是个很棒的主意。丁用那张刀把铅笔弄尖(他总是说那比任何铅笔刨还要有效),哈利把它拿去,拔出刀刃把玩着它。 因为哈利快要死了,哈利很害怕,哈利不确定自己真的活过。如果他在婴孩时代就必需死掉,只是他母亲的魔法才让他活这么久,那不就是某种支持生命的魔法吗?要是他根本没有活过呢?要是他的身体被佛地魔的恶咒(那跟母亲的魔法竞逐)折磨,直至当中只余下他扭曲的身体,哈利在那副身体以某种似乎不是活着的方式活着,而这一切都不是真的呢?要是他的生命已经过期,他怎么能像这样存活?那就像奶酪或芝士,甚至麫包似的。他就像这些食物一样容易变坏,而且附带有限的存放日期。他根本没有活着,自己肯定不是真实的。 这突然死亡又怎么可能是真的? 这不会是真的,哈利会证明。 他割伤了自己的前臂,而不是手腕(因为他再也不想死了)。 他不会流血,他并不真实。这不是真的,他不会流血。 可是他流血了。 血温暖而鲜红,像丝带似的滑下手臂,那跟梦中缠着他四肢的缎带差不多。他用指尖沾了一点,然后带到唇边尝了味道。咸咸的,就像铜盐结晶。 那么是真的了。这是真的,他是真的,生命是真的,这不只是一场噩梦。 他用尽全身怒气把刀子扔到房间的另一头,喉头发出一下几乎是啜泣的撕裂低吼声。刀子摔在墙上,微微割破了挂毯,然后哐啷着掉在地上,让地面染满了鲜血。 「速速前小刀。」他悄声道,刀子划过地面,飞到他大张的手里。他把刀刃收起,放到口袋中,然后看着臂上纵深的伤口血流如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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