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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师尊。” 于是取下背在身上的霄河剑，盘腿坐下专心致志修习心法。 “红玉，劳你去镇上采买些药物，以防万一。” “是，主人。” 秦始皇陵。 说起来这个地方红玉已经不是第一次来了，上一次来，大伙是浩浩荡荡一伙人，各自以新领悟的腾翔之术来到此处，在一片乱石杂草树丛堆中找到了始皇陵的入口，然后各发挥其所长，共同面对秦陵中种种机关暗道，乱箭巨石。 那时人多势众，红玉内心却仍是充满了谨慎与迟疑。 虽然她并不知道那不祥的预感何处而来，但秦陵之中，她着实不止一次为百里屠苏捏了把汗。 她可以无形中感受到，百里屠苏身负着不祥与令人担忧的命运，而且这份不安的感觉，甚至不是在遥远的未来，就在当下，就在他的身边。 而她，绝不容他有任何闪失。 主人慎重把屠苏交托于她，她也深知这个孩子在主人心中有多少分量，而她这一路默默无声跟随小公子下来，也已将他视作了自己的亲人一般。 于情于理，她都不能容百里屠苏有失。 当然直到后来，欧阳少恭真面目暴于阳光之下，尹千觞阴谋败露，她才知道那份不安，究竟从何而来。 今次再闯始皇陵，虽然昔年并肩的战友都已不在，然而较之前次，倒更加安心。 “这里，便是那位秦始皇的陵墓？” 拨开骊山的杂草乱石堆，走入奢靡宏伟的地下陵墓，未见过世面的屠苏见到了这地下陵墓的宏伟场景，不禁惊呆了。 “师尊以前对我说帝王陵墓逸事的时候我还真的无法想象到，原来这世上竟有这般旷大的陵墓。” 见小公子比起当年模样，似乎更加青涩稚嫩，红玉忍不住掩嘴轻笑。 “帝王陵寝，规模与凡人自不可同类而言，何况秦始皇亦是千古一帝，生前立下无数前无古人后无来者之功绩，墓葬之事，自然不会草率。” 紫胤解释道。 通过长长的墓室密道，地下世界并不太平，如活人一般到处行走的兵马俑，机关暗道更是不计其数。 但屠苏忽然有了很奇妙的感觉。 当然，面对机关人俑，屠苏并不畏惧，且不说有师尊和红玉在，就算是屠苏自己，也并不落于下风，三人行过来几乎一路畅通无阻。 可是这始皇陵的每一处场景，都让他越来越有了熟悉的感觉。 他的脚步，也逐渐放慢了下来。 “屠苏，你可有感觉不适？”注意到他变慢的脚步，紫胤担忧他灵力会否衰竭过快，却看到屠苏摇了摇头。 “师尊，我不要紧。我只是……”屠苏看了看周围：“不知道为什么，我总觉得，自己好像来过这里一样，好熟悉的感觉……” 紫胤未答，只是微微闭目。 “此地阴气甚重，对你的灵力会有损耗，如有不适务必告知为师，不可轻易犯险。” “我知道了，师尊。” 进入地下深处，通过了一排铜将军守护着的通道，眼前豁然开朗。 “这里是……” 地下忽现一个巨大的内室，紫胤领头走过微拱的石桥，石桥两旁是流淌着浑水的池塘，而过了石桥处，一座台阶上方，是刻着龙图腾的巨型石盒，屠苏还来不及思考，脑海里忽然闪过了一道熟悉的声音。 “又大又漂亮的箱子，是书上说的棺椁？” 那声音是自己很熟悉的温柔语气，屠苏猛然转向了四周查看。 不过除了自己、师尊和红玉，并没有看到其他人。 不，不对。 “听说人死了以后要躺在里面，不像我们那儿，过世的人都会被抬到祭坛上火化……” 那个声音是……晴雪？ 不会错的，是晴雪。 纵然晴雪已经离开了多年，但自己绝对不会忘记，也不会认错晴雪的声音的。 可为什么，为什么自己会听见晴雪的声音？ “小公子，你没事吧？” 见屠苏面色不佳，红玉关切问道。 “我……我没事……只是好像听见了……” “听见什么？” “听见了晴雪的声音……” “或许，是小公子，太想念晴雪姑娘了吧。” “不，不是因为这样。”屠苏坚决摇了摇头：“刚刚我听到的晴雪声音，和我记忆中并不一样，好像是更年轻时的晴雪的声音。” 红玉忽然换上很复杂不知如何言说的表情。 “此刻身在地下陵墓之中，屠苏，安定心神，莫作他想。” 紫胤仿佛没发生什么事一般，淡淡说道。 “是，师尊。”屠苏摇了摇头，挥去脑海里闪过的念头，而后看了看眼前的巨大石棺：“此处陵寝，难道是始皇帝陵，不，不对，好像不是这样的。” 脑海里隐约有声音告诉自己，但自己也说不出缘由。 “的确不是，帝王陵寝规模比之此间应更为宏大，此间应为虚设之墓冢，防止盗墓贼窃取陪葬珍品。” “师尊莫非来过此处？” 紫胤笑了笑道：“昔年云游之时，确实来过秦始皇陵，但并不是从此入口而入，所以此间不曾到过，但……” 紫胤看了看少年，又忍下了心中的话。 就算告诉少年他前世来过此地，想必少年的脑海也很难接受这样的事实吧。 “说起来，始皇帝建造了这么庞大的地下世界，他生前的宫殿与王朝，怕是更不知如何惊人。” 屠苏感叹道。 “说道这个，红玉倒是还有几分发言权。”红玉笑着说道：“虽然我没见过始皇帝本人，但他在位的那些年，天下的事情只要经历过那些日子的人，恐怕都难以忘记。” 红玉抬起头，看着眼前巨大石棺。 “那些年生活的人们，实在太苦太苦。每个人不是去打仗，就是在建造东西。那些巨大的宫殿、陵墓、还有长城。无数的人死在白骨堆积的战场，也有无数人死在建造这些工程的过程中。这天下间，每家每户，几乎都是身披素带，不知何时，便会听闻到家人的死讯。” “始皇帝于史书之中，确实留下了很多功绩。”紫胤接着道：“他一统六国天下，治世仅仅六年的时间里，便完成了统一文字、钱币、度量衡等非常人能完成的壮举，他创下了后人无能能及的千秋大业，但他同时，也留下了残暴不仁的恶名，让后世帝王引以为戒。” “听起来，他是个很争议的帝王。” 第17章 “不过说起来，始皇帝在位最后的那些年，他最执迷的既不是千秋大业，亦不是建造宫宇楼墙，而是苦苦寻求长生不老。” “长生不老……” 屠苏重复着这句话，红玉点了点头。 “秦始皇虽然厉害，但人寿苦短，终有尽时。就算他的雄才伟略是千古一见的帝王，就算他可令九州四海臣服于他的脚下，但他，仍然无法对抗生老病死的天道轮回。” “于是，在人生最后几年，他深知自己寿数无几，于是他派遣了许多人，发了疯一般炼制不老丹，还派遣了一波又一波的人远赴海外高山，找寻可以长生不老的灵药。” 当然结果，也很明白了。 这地底的陵寝，已然预示着始皇帝穷尽了最后的精力，也并没有成功寻得长生不死。 “长生不老……”屠苏听罢，转头去看了看立在那一旁的仙人。 世人期盼的长生不老，就像师尊一样吗？ 可是世人为何羡慕长生之人呢？与天齐寿，与地长存，这难道就一定是好事吗？ 晴雪因为活得比别人长久，就被视作了妖怪，明明她曾经救了桃花村那么多人，终究得不到该有的尊重。 师尊虽然活了千百年，可他的身影看起来，为何却仍是那么孤单，那么寂寞？ 这样的长生不老，有何可求呢？ “执着长生者，终是不可得。”紫胤平静道：“要修成仙身，长生不老，首先便要放下这份慕求长生的执着，始皇帝，终是不可能放下。” 他一生都活在执着中，这份执着，令他能号令天下，灭六国，一统大业。 同样，他也不可能放下对长生的执著，若他能放下，何至于癫狂。 “师尊，便已放下了对生死的执着吗？” 紫胤轻叹，点了点头，转身离开了棺椁，沿石阶走下，向一旁的寻找暗道开启的机关。 “上窥天道，长生不死，这份追求不过是虚无缥缈，纵然修成仙身，也没有谁能真正保长生不死，山川草木、日月星辰，谁知道千万年后，是否也会烟消云散？所以凡人，又何须执着于此？” 少年顿了顿，似是鼓起了勇气一般，向仙者问道。 “那师尊心中，又会为何事而执着呢？” 少年从没想过，自己有一天会这么问仙者。 紫胤也停住了脚步，眼底闪过一丝讶异，无论是从前的屠苏，这八年来在自己身边长大的屠苏，都不像是会问这样问题的孩子。 虽说这么问有几分唐突，但屠苏此刻，确实很想知道答案，他看着师尊的目光，也仍是执著想知道师尊的回答。 紫胤微微闭目，不知心中作何念想，末了只是淡淡道：“若能求得上天怜悯，我只愿为一个孩子的魂魄，求得归处。” “……” “求得他可以跳脱出这命运颠沛流离的苦海，重返天地正道，重返轮回命数。” 而不是消散作不入轮回的荒魂，天地无踪。 “师尊……” 屠苏不知此刻心下究竟是何滋味，只是从仙人的语气中，感受到了那种溢满心间的悲伤。 “屠苏哥哥的师父是仙人吗？” 沉思间屠苏的脑海又闪过了另一个声音。 那是谁？又是晴雪吗？不，那不是晴雪的声音，比起晴雪，更稚嫩，也更孩子气的姑娘的声音。 你到底是谁，在问我？ 恍然间，似乎有一个梳着两条小辫子的黄衣女孩笑着看我。 “仙人，是不是都长着长长白白的头发，还有长长白白的胡子，风一吹就飘飘飘？” 少女清甜的笑声如银铃。 屠苏慢慢按住了头。 他本应从未经历也从未见过，可为何这一切如同深植在脑海中的回忆一般，如此刻骨铭心？ 还有师尊所言的…… 许多年前，我也照顾过一个满身是伤的孩子。 那个被魇魅缠身的孩子，是他助为师，吸去了煞气，度过了此劫。 他，死了。为师，终究救不了他。 若能得上天怜悯，我只愿为一个孩子的魂魄，求得归处。 记忆中，每当师尊谈起那个孩子，语气再也不是屠苏熟识的淡然，也再无半分仙人的遗世独立之姿，只剩下一股透进心扉的悲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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