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日,花无缺始终没有想出一个答案。 但是一月之后,他们前去移花宫参加婚礼时,铁心兰似乎替他作出了回答。 按照花无缺所言,他这辈子也没有见过一个如此热闹、如此喜庆的移花宫。 从山门开始,这不小的宫殿就张灯结彩,大红的双喜贴满各处。小鱼儿这是第一次来这地方,不停地赞叹着这里有多豪华,花草有多香味扑鼻,各处的陈设有多贵重,还顺手拿了一对瓷瓶在手中把玩。花无缺也没出手阻拦,只是静静听着背后杂乱的脚步声。果然,在小鱼儿像当铺伙计一样开始对着这青釉的成色评头品足时,背后传来了一阵骚乱。 伴着“铁宫主好”的问候,一个人停在了他们背后。 铁心兰笑道:“这是哪里来的人,怎么手不干不净的?” 小鱼儿手上一停,随即笑道:“移花宫宫主大驾光临,我这小毛贼可要大难临头了。” 他把瓷瓶物归原处,闪身躲在花无缺身后。 花无缺自然地抬手抱拳道:“铁姑娘,好久不见。” 铁心兰今日的衣装是秋海棠的里子,珊瑚红的裙子,芙蓉红的外衣,佩着不少首饰,脸上也化着淡妆,比起平常素面白衣走江湖的铁心兰又是另一番风景。但是小鱼儿听她那朗朗大方的语气,却不知怎地想起了那个在草原上随他奔跑的小公子铁心男。 她浅笑一声,抱拳回道:“小……江公子,花……江……” 她磕磕绊绊,竟然一时说不出下文。三人都一愣,随即都大笑起来。 小鱼儿笑道:“铁姑娘,叫我小鱼儿就好。我不失面子。” 花无缺也笑道:“若是改不了口,叫在下花无缺也无妨。” 小鱼儿虽然仍然躲在花无缺身后,却小心观察着花无缺与铁心兰二人的神情。他们之间好像的确没有什么眉目传情,暗送秋波的嫌疑。倘若真有,瞒不瞒得住小鱼儿先不提,小鱼儿身为两人最好的朋友、花无缺的孪生兄弟,知道这件事的内情也是理所应当。 三人闲聊了一会儿,铁心兰看到后面又来了些客人,便告辞了二人,又匆匆迎去。 小鱼儿看了半天,道:“怎么来的都是些女人啊。” 花无缺淡淡答道:“这些女客都是荷霜当年的同门。男客看来都是新郎的亲友,而且都不是武林中人。他们看到移花宫,只会感叹这里的富有,却没有一丝敬畏之心,多半是从未听说过。如此说来,我们两人只怕是特例中的特例了。” 小鱼儿动动嘴,还想说些什么。荷露却从人群中冒出头,朝二人奔来,喜道:“公子,江少侠!” 花无缺笑道:“荷露,新衣服很衬你的身材啊 。” 一袭齐紫襦裙的她蹙起秀眉,上下打量一番来客,评价道:“江少侠今天这套新衣服,花了不少钱吧。” 小鱼儿做个鬼脸,无奈地道:“别说了,还不是你们公子讲究排场。他说什么,我们俩像黑白无常一样一起去婚宴,不吉利。因此啊,他花大价钱给我定了身新的。这辈子,也就这样穿一次了。” 花无缺只是陪着笑,并不反驳。 荷露也笑了,道:“二位想不想见一见新郎倌?不管怎么说,公子也算是荷霜的长辈了。等会拜高堂时,还要公子坐在上头。” 花无缺讶然道:“我……么?我只怕和新郎也差不多大……” 小鱼儿没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荷露不顾前仰后合的他,认真道:“是。” 小鱼儿拉着荷露,笑得气喘吁吁,问道:“那我是不是也可以坐上边啊?” 荷露皱眉道:“怎么可能?高堂本是父母,荷霜她父母双亡,本应该拜二位先宫主,现在……只能拜从小一起长大,照顾我们的公子了。你算什么?你是公子的妻子么?还是荷霜的亲生父母?” 小鱼儿强词夺理道:“我是你们公子的双生兄弟,若不是你们先宫主作难,本该他的什么都是我的。既然如此,他的侍女不也是我的侍女?本来也是邀月怜星两个女人坐上面,现在换成两个男人,怎么了?” 荷露还待回嘴,花无缺不自在地道:“就让小鱼儿和我一起吧。来者都是亲朋好友,也没请什么江湖人士,不就图个喜庆吗?想来荷霜也不会介意。” 荷露看他一眼,又气又好笑地道:“好吧。没想到公子你也会和小鱼儿沆瀣一气,真是……近墨者黑!” 5 ☪ 晴天霹雳 ◎荷霜失踪了!她人不见了!有人……把她带走了!◎ 小鱼儿早就注意到,方才有一人靠近,却在旁边畏畏缩缩半天不敢插嘴。 直到此时,荷露似乎说完了要说的,他才走到两人面前,深深一拜,道:“二位可就是……江小鱼少侠和江无缺公子?小生骆秋澄,有礼了。” 荷露连忙引荐道:“不错。二位,这就是荷霜的未婚夫骆公子,字守拙。”那人穿着宝蓝色的新郎礼服,披着绸花,在这乌泱泱的人群中也很难认错身份。 花无缺探身去扶骆秋澄,笑道:“在下江无缺,不敢受此大礼,请起。今后,还要烦劳守拙兄多多照顾荷霜。” 小鱼儿也回了礼,却不动声响地把骆秋澄从头到脚打量了一遍。他大概二十出头,个子中等,体格偏瘦,面色也泛白,鼻尖有一点痣,看上去就像个手无缚鸡之力的穷酸书生;但他黑白分明的朗目却炯炯有神,仪表堂堂,谈吐间斯文非常,一见便知他未必穷酸,还一定是个涵养极深的读书人。小鱼儿又想起刚才他不敢搭话的样子,看来是“物极必反”。骆秋澄待人固然温和仁厚,性格也不免有些优柔寡断,畏手畏脚。 骆秋澄还未来得及对花无缺回话,便有谁遥遥唤了一声“守拙”。他立刻道歉,急急忙忙地小跑去后堂了。 铁心兰和骆秋澄搭了两句话,由他到后头去了。她朝他们走来,微笑道:“要开宴了,二位,上席请。” 上席上除了铁心兰和荷露,还有骆秋澄的父母。骆父看上去是个挺和蔼的老财主,而骆母则是一位有些严厉的中年女人,此时因为坐在对面的花无缺和小鱼儿而脸色青一阵白一阵。 花无缺见状,便和蔼地抱拳笑道:“伯父伯母,这里江无缺,给您问安。在下和荷霜一起长大,多得她照顾,今后她成了骆家的媳妇,也请多多担待。移花宫里出来的人多少有些不太入世的脾气,但是荷霜为人做事都很干净利索,也懂得人情世故,是个很不错的姑娘。” 他这一番动听的话,说得两位老人眉头舒展。再看着他翩翩公子的模样,有再多的气也生不出来了。骆父连忙去扶花无缺,笑道:“哎呀,江公子多礼了。我们秋澄能娶到荷霜小姐这样的媳妇,那是他的造化,他的造化。” 花无缺谢过他,接着道:“这位是我的双生兄弟江小鱼。因为他也对荷霜颇有恩情,所以今日我们暂且充一充荷霜的高堂。” 铁心兰和荷露听着,只在心里大声发笑。 花无缺的确是学“坏”了,这样天大的谎话也能面不改色地说出来。花无缺和小鱼儿相交恨晚,还被他牵扯着受了不少伤,荷霜荷露在私底下对此颇有微词。直到龟山决斗后,大家冰释前嫌,小鱼儿才出言赞赏过荷霜荷露的好。但是在这之后他们没见过几面,实在谈不上哪有恩情。 小鱼儿倒是听得挺受用,也对骆家父母作个揖,道:“在下江小鱼,见过伯父伯母。” 对方笑得开心,便不再追究两个年轻男人为什么能坐在高堂之位的事。这也多亏小鱼儿和花无缺年轻又讲礼。倘若他们俩换成了邀月、怜星那两个高高在上的仙子,只怕骆家这二位话都不一定敢说。 小鱼儿眼见这一桌人都埋头喝茶饮酒,便低声向花无缺道:“花无缺?” 花无缺手上倒茶不停,低声回道:“怎么?” 小鱼儿眼珠滴溜溜转一圈,道:“你看骆秋澄,怎样?” 花无缺道:“不能说没有疑点。” 小鱼儿点头道:“我想也是。他眼里有神,像是习武之人。但是他方才跑步的样子……” 花无缺接道:“不仅不会武功,还有点跛脚。他虽然听说过我们,但是好像并不了解我们具体的身份,的确不像是武林中人。” 小鱼儿若有所思地点点头,给自己满上酒杯,站起身来,对着骆氏父母道:“伯父伯母,今日我和无缺虽然做做样子,长了新郎新娘一辈,之后多半还是同守拙兄称兄道弟。方才我们只是匆匆一见,还未来得及交谈。所以,您二老能不能给我们讲讲骆公子为人啊?” 骆父站起来,接了小鱼儿这杯敬酒,拈着胡须慢慢道:“老夫名为骆三和,是家里排行第三,继承了家里的大米生意。家妻骆韩氏,闺名凉夕,同荷霜姑娘一样,都是西湖边上生人。秋澄是我们唯一的儿子,到今日也算顺风顺水,只可惜小时候随村人出去放牛,不慎从牛背上摔下来,捡回一条命,也落了个跛脚。除此之外嘛,秋澄自小就刻苦读书,高中秀才,现在也算是杭州府一大才子了。这是给我们骆家光宗耀祖咯……” 小鱼儿追问道:“我听说骆公子和荷霜姑娘自小相识,后来荷霜拜上移花宫,骆公子就没学过武功么?” 骆三和摇头道:“没有。他时常出门旅行,也只是去和朋友讲书论道,不曾学习武艺。因此我们也说,我们是高攀了荷霜姑娘哩。”说着,他不自觉地笑起来,念叨着“光宗耀祖”等字眼,又干了一大杯酒。 韩凉夕劝道:“孩子他爸,你身体不好,少喝点。我们秋澄一生中最大的喜事,你可别……” 骆三和笑道:“不碍事,不碍事!今日这二位少侠和铁宫主都在桌上,凉夕,你别扫兴。” 小鱼儿和花无缺都微笑起来,想起了燕南天的样子,暗道天下父母心果然大同小异。 铁心兰也笑着道:“这哪里就是最大的喜事了?等骆公子有了孩子,你们做了祖父祖母,那不更是天大的喜事?” 老夫妻二人立刻附和道:“对对,铁宫主所言极是。” 而荷露听到铁心兰说起荷霜做母亲这种话,眼神飘向天花板,不知是不是在想象自己亲如姐妹的同门抱着小孩招呼丈夫的模样。 花无缺道:“我一直都把荷露荷霜当姊妹看,那岂不是……我也有一天要做舅舅了?” 小鱼儿抢道:“那你是舅舅,我也是舅舅。你的外甥、外甥女,也自然是我的。” 上席大家都因为小鱼儿这句俏皮话笑起来,但只有铁心兰和花无缺知道他这句话多半是真心的。小鱼儿从小没有同龄的玩伴,也没有兄弟,就连和朋友兄弟争抢东西这种事也没能做过。花无缺是可惜没人能陪他下棋练功,而玩心重的小鱼儿,则是想要个兄弟来胡搅蛮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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