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他是什么时候建了这座小岛,又是什么开始做的生意,原东园却根本一无所知。受困于盲眼,原随云并不是一个热衷于外出的孩子,常年都待在自己院子里修习武学,一年里偶尔几次外出,都会将行程告知自己,且会很快返回,从不在江湖上久留。但他若常年都不在蝙蝠岛上,又该如何保证蝙蝠岛的运行毫无问题?这说明他不仅拥有可以信任的、能力足够的部下,并且能够及时得到全部的消息,这又该是何等的手段! 这种种疑团,其实只是让他愈发心惊胆战,倒没什么心力思考儿子对云出岫的偏爱了。毕竟,他不同于常人的地方全不止这么一星半点,便是喜欢个男人,好像也算不得多惊世骇俗了。 ——他心里一直以为,儿子还是需要被保护在自己羽翼之下的可怜幼鸟,但时至今日才不得不承认,他的儿子,根本已经是一只羽翼丰满的雄鹰了! “是,从小到大,只要是他想要的,我无论如何都要为他寻来,为他实现,因为随云总是那么懂事,那么乖巧……我如何舍得他不能达成所愿?”原东园咬着牙说道。“但我怎么也没想到,这居然会助长他的气焰、助长他的野心,把他变成这样一个冷酷无情、不择手段的可怕的人,说来说去,都是我的过错……!” 闻言,云出岫眨了眨眼睛,飞快的反驳道:“也没有那么可怕啦,其实,他会愿意把一切的真相摆在你的面前,就已经把自己的把柄递到你手里啦!” “……这话怎么说?” “因为,他原本可以什么都不说,也能给你制造一个毫无矛盾的假象哄骗你,因为这世上,原本就没有多少人知道,蝙蝠公子是原少庄主啊!就算你知道,我知道,又有什么证据呢?我说的话根本没人相信,毕竟原少庄主可没有做过任何坏事,而你嘛,原老庄主,你是不会大义灭亲的。” 云出岫伸手指了指他:“但就像你刚才对我说的那样,只要有你在,他就不敢随心所欲的做事,你明白的吧,这并不是因为,你的武功比他高、心智比他厉害,而是因为,你是他最敬爱的父亲。” 父亲固然会因为对儿子的爱而退让,难道儿子对父亲的爱,就只有一味的逼迫吗? “直到现在,他还老老实实跪在祠堂里,是因为这是他应受的,他自己也知道。”云出岫放柔了声音,这样劝道。“他已经把能牵制自己的绳索,放在你的手心了,或许这的确不可能阻止他做所有事,但他还这么年轻,今后会发生什么事,谁知道呢?若不试试看,谁又知道,你能不能牵着他,回到底线以内呢?” “难道堂堂无争山庄的庄主,连试一试也不敢,就要这样放弃你的儿子吗?” 他的话中带了几分故作的挑衅。而听完他的话,原东园沉默了很久,才疲惫的叹了口气。 “……云公子,比起我们之前见面的时候,我感觉你对随云的态度又有了新的变化。” 之前在书房里,这位美丽非凡、又聪明圆滑的年轻人,还在努力把责任推到他的儿子身上,但现在,他已经在竭力为原随云辩解了。 云出岫又如何能知道,他走出的这一步,不在原随云的算计之中呢? 回望着他饱含深意的眼睛,云出岫不由咳嗽两声,沉痛的说道:“老庄主,坦白说,你的儿子真是令人很难招架啊。” “哦?” “他虽然有的时候真的很讨厌,有的时候,却又太过于讨人喜欢了。”云出岫朝他眨了眨眼睛。“哪怕这也是他的计划,那我也认了。既然你那么喜爱他,又疼了他这么多年,那么,你一定比其他人都更能理解我的,对不对?” “你——”原东园啼笑皆非,很想说自己的喜爱和他的喜爱怎能相提并论,但仔细一想,世间的情感原也没有高低之分,从对人的偏爱而论,云出岫说的倒也没有错。 他摇了摇头,却听云出岫道:“你儿子真想算计我的话,就没必要促成我们今日的谈话了。别的不说,他可比那些解决不了母亲和媳妇之间糟糕关系的男人强太多了!你瞧,不管是出于什么原因,您对我的态度不是好多了嘛。” 闻言,原东园不由一呆,好半晌,才露出一个淡淡的苦笑:“是啊,他果然是算无遗策……” “所以,今晚,你还是喝了我的药,好好回房休息吧!”云出岫拍着胸膛保证道。“我会去祠堂看着老原,不会让他流血死掉的!等到了明日……” 他已经看到了原随云整个布局的结局,不由叹道:“等到了明日,不管你愿不愿意……一切都必须结束了呢。” 而原东园注视着院子里盛开的海棠花,半晌,也跟着轻轻点了点头。
第48章 第二天一大早, 原老庄主的七弟,江湖上人称“断魂刀”的原经亘便从床上一跃而起,穿戴整齐后又火急火燎的返回床边推了推床上的兄长:“六哥, 起来了!” 原六爷原文景翻了个身, 睁开眼睛看了他一眼,幽幽的说道:“老七, 都过了一个晚上了,你的火气怎么还这么大,确定不躺下来再睡会儿?” “还睡什么睡啊!真是奇了怪了,你往日这样疼爱随云,怎么今日一点都不担心?”一看亲哥哥那副漫不经心的温吞模样, 原经亘就气不打一处来。“大哥发了那么大的火,昨日我好说歹说,他都不许我们进祠堂探望随云, 也不知道他被大哥打成什么样了……那可是你嫡亲的侄儿, 你都不关心吗?!” “就是因为那是我看着长大的亲侄儿,才没什么好担心的,你难道还不知道咱们侄儿的身体武功, 以及他是咱们大哥的心头肉的事实?”原文景叹了口气,到底还是敌不过自家七弟的力气, 被他从床上拉了起来,由着他唤来下人为自己洗漱。 “再说了,不管大哥如何生气, 今日, 他是一定会把随云从祠堂里放出来的。”洗完脸,把帕子扔回水盆里,原文景一边对着镜子打量自己的胡子, 一边再次安慰了弟弟一句。原经亘眯起眼睛,沉声问道:“为什么?” “笨!”原文景伸手试图敲他的头,被他利落的闪了开去,便只是无奈的说道:“今日,四哥五哥一定会回来,大约还有我们的那几个侄儿……当着他们的面,大哥总不能下了随云的面子,否则……” 否则,少庄主之位再起波澜,岂不又是一出兄弟阋墙、骨肉相残的闹剧?他们自己兄弟的惨剧犹在眼前,大哥又怎么舍得让随云面对同样的痛苦呢? 啧,幸好他只有一个女儿,这些麻烦事,总落不到他的身上。 他们一起去找原东园的时候,原老庄主正在用早膳,一看到自家两个弟弟肩并着肩联袂而来,就不禁皱起了眉,愤愤说道:“你们两个,难道连吃个饭的清净时间都不肯给我?!” 原文景施施然在他身边坐了下来:“大哥说哪里话,我们就是来陪大哥你吃饭的啊。” 原经亘却并不肯像他那样卖乖,反而皱着眉说道:“随云昨晚跪了一夜,今日还不知道如何了,大哥可有给他送些吃食过去?” 他一开口,原文景心中就暗叫不好,只是他们都已经到了这个年纪,他也委实管不了弟弟的一言一行,只能装聋作哑的先拿筷子给原东园夹了一筷子鸡丝:“今日的早膳倒是整得不错,大哥吃菜。” 幸而原东园经过一夜的修整之后,似是冷静了许多,倒也没有同弟弟计较,只是无奈的说道:“难道我还会饿死自己的亲儿子不成?再说,便是我不吩咐,只怕也有的是人给他送吃食。” 他到了这个年岁,家里会选择讨好原随云的人比比皆是,也是人之常情,没什么好说的。 不过,他那个儿子,是个狠得下心的人物,不见他的面,定然是滴水都不会沾的。 他心知肚明,这次的事情,如今已然脱离了既定的轨道,变成了他和儿子原随云之间的博弈。只是,就像云出岫说的那样,他怎么也不可能大义灭亲,就是对着弟弟们也说不出原随云的“丰功伟绩”,倒是对他们颇有几分愧疚,便朝原经亘招了招手,示意他坐到自己身边来,嘴上也埋怨道:“老七,你还真是个好叔叔啊,心里全是你侄儿!若非随云出事,平日里也没见你来园子里找我说话。” 原经亘怎么也没想到他突然来了这么一句话,不禁被噎了一下,好半晌,才讪讪的回答道:“大哥,那我也不想被你催婚啊……不过你放心,我是绝对不喜欢男人的!” 他和原东园年纪差得最远,但如今自然也是个中年人了。原东园也知道他在江湖中也颇有几段风流韵事,甚至至今还有人为他争风吃醋,只是不乐意成家罢了,心里也早已放弃了劝说他,只是想到原随云,又不禁悲从中来,掩面说道:“你们一个个的,都有自己的主意……我分明是好心,如今却成了我的过错了!” “大哥!”他若是生气倒还罢了,伤心起来,却让两个弟弟都不禁有些手足无措。原经亘半跪在地上,拿袖子为他擦去眼泪,原文景站起身来搂着他的肩膀,也不禁叹道:“大哥,何必这么难过?当初阿溪非要踏足江湖,我不也是一心反对,也来求你帮忙劝说,到头来她还不是走了……孩子们大了,总是会有自己的想法,随云就是往日再乖巧,到了这个年纪,也会生出一些奇怪的想法,你我不也是这么过来的?但只要过个几年,再大一些,他自己就会回归正道了。” 毕竟两个男人在一起,又生不出孩子来,还要被人轻视。寻常夫妻尚且大难临头各自飞,这世上,又有多少人能不畏磨难、白头偕老呢? 他昨天就是这样劝说原东园的,不过那时候他还在气头上,倒反过来责怪自己给他打马虎眼,并不十分肯听。今日他显然冷静了许多,也听得进话了,只是原文景说着说着,忽然看到他的白发在日光下熠熠发光,一股心酸感顿时油然而生:其实,大哥又何尝不明白这样的道理呢?他一向是最宽厚、最温柔的人,只是,他的时间已经不多了,实在等不得随云迷途知返,生儿育女…… 何况日后,大哥真的去了,随云没了约束,谁知道他是会回归正途,还是会在歧途上越走越远呢? 他想了想,柔声询问道:“昨日光顾着随云的事,倒没问问,被他带回来的那个男人又是什么人?随云过去一直失明,兴许,就是见的人太少了,才会对此人生出这样的偏爱之心来。” 毕竟过去,对于一个瞎子来说,是男是女,是老是少,又有多少分别么?然而,听他这么一说,原东园却不由嗤笑一声,摇着头叹气道:“那孩子,着实很漂亮。不仅漂亮,还很有趣。” 原文景心中一动:“看来,他还挺讨人喜欢的。” 原东园权做默认了。 随意吃了点东西之后,他们前往了祠堂,果然遇到了另外两位兄弟。一位身着华服、两鬓斑白的老人搂着半身浴血的原随云直哭,见原东园等人到来,还埋怨道:“大哥好狠的心啊!随云怎么说都是你的亲骨肉,你怎么能下这样的重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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