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点,早在看到画的时候,云出岫就想到了,否则,他也不会觉得画中的师父如此陌生。 但他望着面前的老伯,还是忍不住问道:“已经三十年不见了,你还这么期待他的消息吗?也许,他已经忘了你,过上了自己的生活了呢?” 老伯却只是朝他微笑:“你既然在这里,他就一定还活着,对我来说,这已经是最好的消息了。像我们这样的人,除却生死,并无大事。” 然而,听他这么一说,云出岫的喉咙却不由一哽,骤然回想起了画轴上题的四句诗:“尊前拟把归期说,未语春容先惨咽”是写离别,“多情只有春庭月,犹为离人照落花”,却是写思念! “……你到底是怎么知道我和师父之间的关系的?”他挣扎着问道。“我从来没有在别人面前提起过他,也不是学的他成名的武功……我想不明白这件事!” 老伯的目光却有些奇异。 “因为……”他一边说,一边缓缓伸出了手,突然一掌朝着云出岫打了过去!“因为凝雪功,其实是我的武功!” 霎那间,漫天风雪呼啸而至,将云出岫整个人卷入了其中。他自习得这门武艺以来,还是第一次看到世上有另一个人能使用,内心的震惊自不必说,当即抬手格挡,同时反手一掌打向老伯的胸口。 两个人你来我往的打了几招,从地上打上了屋顶,又从屋顶落到了花丛中,等停下手来,附近的草木上都附上了一层薄薄的新雪。老伯背着手,指点了他两句,笑着称赞道:“武功学得不错嘛,东楼莫非是手把手教的你?” 云出岫有点焉焉的,虽然招式略有不同,但对方和他所习的显然是同一种内功心法,他也没法不承认啊,只得老实说道:“没有,师父就塞给我一本内功秘籍,就把我扔雪山上去了,我待了三年才能下山呢!” “哦?”老伯有些惊讶,意识到这小子的确是有些天赋,他自己的儿子孙剑武艺也很高,但走的路子和他完全不同,且始终学不会自己的武功,不得不说,也是令他深感遗憾的一件事。“三年武功就能初成,证明你师父做得没错。” 云出岫不可置信的看着他,忍不住说出了事实:“其实那本秘籍,我一开始根本没看懂,师父也不给我讲讲,就把我随便扔雪山上去了,又不准我下山,给我送吃的也是藏在各种隐蔽的地方,要我自己去挖、去找,我完全是在山上当了三年野人好吗!” 老伯学习武功的过程自然和他不同,不由有些好奇的问道:“那你最后,又是怎么学会的?” “就是——”云出岫回想起当年的情形,过去孤身置身雪山深处的心酸和郁闷,其实他已经忘得一干二净了,但唯有一件事,至今仍然深深印在他的脑海之中—— “有一天,我半夜睡不着觉,就顺着山脊爬到了山顶上。我到山顶的时候,太阳刚刚升起来,还若隐若现的藏在云层之中,阳光洒在雪地上的样子,实在太美、太温柔了,我站在那里看了好久。如果不是亲眼得见,实在很难想象人世间,竟还存在这样的盛景……” “然后呢?” “然后?”云出岫歪了歪头,理所当然的回答道。 “然后,我就学会凝雪功了啊!”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0-08-31 21:39:41~2020-09-05 10:45:4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苍炎 1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1章 老伯背着手, 沿着花园正中的莲池旁的小径款款而行。云出岫跟在他身边,饶有兴趣的展开画轴,指着画上萧东楼身边的一株茶树说道:“这株是十八学士?” 老伯温言道:“是, 当年你师父格外喜欢这一株茶花, 因为会开出很漂亮的紫色的花来,十分难得。它跟着我从关外来到江南, 本来一直长得好好的,每年都有开花,可惜有一年冬天,不知怎么的,这棵茶树一夜之间枯死了。后来, 我便再没有种过这种花。” 他表现得有些伤感,或许是借花想到了和萧东楼漫长的分别吧。云出岫却没什么感觉,反而安慰他道:“没事, 我师父就不喜欢花呢, 他肯定是为了迎合你的爱好,才这么说的,其实他根本就分不清茶花和牡丹啦!” 老伯:“……”倒也不必这么说。 “是, 他对种花向来没什么兴趣,只喜欢下棋。”沉默片刻后, 他这样问道。“这么多年了,他的爱好也没变吗?” “何止没变,反而更加变本加厉了, 所以别看我这样, 我棋下得还不错哦。”云出岫撇了撇嘴,既然已经接受了现实,他说话也直接了许多。“因为以前, 他还有许许多多的爱好,现在除了下棋,就剩下四处游历了。所以老伯,当年,你是和他做过什么约定吗?” “你又是怎么知道的?” “我猜的啦!因为,当年,实在发生了很多事。你知道他当年和人决斗的事吗?” 老伯缓缓吐出一口气:“知道。”他伸手拍了拍云出岫的肩膀。“当年,我们各自要面对一个,一生中最可怕的敌人,彼此都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活下来,所以临走以前,我在那副画上提了第一句诗。” ——尊前拟把归期说,未语春容先惨咽。 闻言,云出岫不由一顿,意识到当初,其实他们都做好了无法再见的准备。可是显而易见,老伯赢得了最后的胜利,或许,那就是他年轻时成名的一战,正是因为他获得了胜利,才有了今日孙家的盛况! 然而,然而,尽管他获得了胜利,但不是每场决斗,都能得到大家想要的结果,这就是人世的无奈。尽管在云出岫的记忆之中,萧东楼一直成竹在胸、波澜不惊,仿佛人世间的任何风浪,都无法将他打败,但在当年,他最初受伤、落得残疾的时候,到底会是怎样复杂的心情,才促使他和九幽侯约定,收留并教导双胞胎来完成他们未完的决斗呢? “……师父他,当年和对手双双从悬崖上摔落下去,整个背的骨头都碎了。”他在画上比划了一下,从萧东楼的胸口划到他的腰上,这青松一般挺直的背脊,如今已经不复存在了。“虽然有高人相助,保住了性命,但从那时候开始,他就没办法自如的行动了。” “……”老伯沉默了许久,才沉声问道。“他的那个对头,也没有死?” “是。以前,他们每年都会见一面,看看对方有没有死,但后来发生了一些事,他们又不肯再见了,算起来,也快有十年了。”云出岫道。“那是个怪老头,总是阴森森的,可让人害怕了!不过,我是没和他没打过交道啦,只是听师兄说,他虽然很傲慢,但对师父颇为重视。” “呵,未分出胜负的敌人,就像压在心口的石头一样,放不下,忘不掉,能不重视吗?”老伯冷冷一笑。伴随着这句话,他那仿佛石雕一般平静的内心,忽然就裂开了一道道清晰的缝隙,就像狂风吹过平静的湖面一般,骤然卷起了惊涛拍岸。 云出岫好奇的看了他两眼,只觉得自己也跟着舒了口气,内心越发笃定起来。他带着几分亲昵的说道:“但或许,正是因为他在,才激起了我师父的斗志,他怎么都不肯认输,自然也不能比地藏先死,才能一直支撑到现在啊!” 毕竟人的意志,其实很多时候,都能影响一个人的身体状况。像萧东楼这般的身体,仍然能自在的享受自己的人生,也是云出岫最敬佩自己师父的地方。 老伯想了想,侧过头问他:“这么说,你修习医术,也是想要治好他的病?” “那当然啦,不过,我实在找不到办法,把人的背打开,把骨头都给换掉啊。”云出岫有些无奈的说道。“更别提那还不是完整的骨头,而是碎骨,牵一发而动全身,人怎么可能活着坚持到换骨结束……但凡有一丝的机会,我都会试试,可惜,我连丁点的把握都没有。” 他叹了口气。老伯却柔声说道:“还记得我刚才说的话吗?我们这样的人,除却生死,再无别事。你师父的事,不是你的责任,你若是能治好他,自然是好事,若是不能,也没什么大不了的,我知道他,是不会为此遗憾的。” 云出岫道:“我师父也常说,好歹我没什么问题。但他和师兄的病,我也没法当做不存在嘛!” 所以,他虽然对武功不甚热情,但是对医书还是挺肯钻研的。 他说到这里,老伯沉默了很久,才缓缓说道:“说起来,我还欠你一个未完成的承诺。” “啊?”云出岫愣了一会儿,才想起他们曾经有过约定,只要他出手救治律香川,老伯便会送他离开原随云,不过虽然时间其实没过去多久,于他而言,却已经是十分久远的事情了。“哇,如果你不说,我都已经忘记了。”云出岫耸了耸肩,淡然的回答。“不过,我现在不打算不辞而别啦。” “哦?” “因为,老原可不是您,在画上提了两句诗就过去了,要是我敢偷跑,这事一定没完,他要是想做什么,那就未免太可怕了。”云出岫洒脱道。“不过,我大概知道他在想些什么,会好好同他说的。” 老伯摇了摇头:“你真的相信,他会放你回去吗?” “谁知道呢,看他有没有自信,飞出笼子的小鸟也会为了他自愿回来吧,不过老原那个人,你也知道,他缺什么也不会缺自信啦。”云出岫说完想了想,总觉得自己的回答好像对自家师父不太友好,于是赶紧补充道:“我觉得,师父他肯定是不想让你看到他现在这副模样,所以才没有回来吧!” 老伯无语的注视了他许久,才缓缓说道:“你难道没有想过,也许,他只是没办法从原处返回了吗?” 云出岫摇了摇头:“你为什么会这么想呢,毕竟,我就站在这里啊!” 老伯道:“你没有注意到吗?在知道你用的是凝雪功的时候,我就注意到了。云无心以出岫,鸟倦飞而知还……孩子,为什么你的名字,偏偏是出自归去来兮辞呢?” 云出岫:“……” 云出岫整个人都不好了。 * “为什么是归去来兮辞?” 原随云放下手里的书,往自己床边看了一眼——云出岫跪坐在床边,双手托腮,两眼发直,俨然还是一副回不过神的模样。“难道,你连自己师父为什么给你取这个名字,都不知道吗?” “我一直以为,我的名字就是跟在师兄后面而已啊!”云出岫抓了把自己的头发,同他说道。“他叫云无心,我自然就叫云出岫,反正我师父把我捡回去以后,也不打算让我用原来的名字了——不过他们倒是会叫我的小名阿菟。” “阿菟?”原随云还是第一次听他提起自己的小名,不由伸手抬起了他的下巴。“原来你是只小老虎啊。”
85 首页 上一页 42 43 44 45 46 47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