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失必有得,果然是世间真理。 他在黑暗之中,如同在白日里一般自如的来到床前,一言不发的先去摸云出岫的脚。后者本来双手枕在脑后,翘着一只脚等房间的主人回来,冷不丁感觉到一只手握住了自己的脚踝,差点没吓得跳起来,抬手便朝对方打去:“是谁?!”他一掌劈了个空,前方根本空无一人,正满心疑惑又警惕的时候,脖子后面忽然一凉——有人从背后朝他吹了口气。 “原随云!”这下子,云出岫可算是知道是谁了。他转身长臂一舒,想要将人推开,但自然又是扑了个空,这男人在黑暗之中灵活得好像一只蝙蝠一般,对他的动向了如指掌,反而是他受限于黑暗,完全看不见对方身在何方。 最后,还是原随云发出一声轻笑,主动停下脚步,拉住了他绷紧的手臂:“你怎么都不点灯?” “你又不需要灯,我干嘛要多此一举啊!”云出岫语气透着不悦,原随云以为他还在白日的事情生气,倒也并不同他计较,把他按回了床上。“你是让你那位侍女留守客房了吗?还真不怕今晚会发生什么啊。” “会发生什么?反正,就算真的发生了什么,我们窈窈也不用为此7负责啊。”云出岫才不担心呢。倒是原随云解开他的发髻,散下一头漆黑的长发,随后伸手去拆自己头上的发冠,慢条斯理的说道:“白日里,父亲一直拉着我在书房说话,不肯让我离开,一定是已经试探过你了吧,既然下午是女人,你也不怕,晚上会是男人?” 闻言,云出岫的脸上骤然色变——他还真没想到有这种可能!看他一副想要回去查看侍女情况的做派,原随云不得不伸手按住他,从床头摸出一个铃铛来摇了摇,不过片刻功夫,便有人来到窗外,静静的站定了。 “去云公子的客房外面守着,若是有什么麻烦,帮屋子里那位姑娘处理一下。” “是。” 窗外的人答应一声,当即离开了此地。原随云这才说到:“这下你满意了吧?” “哼。”但听他这么一说,云出岫忍不住问他。“下午你爹让人来试探我的时候,你怎么什么都没做啊?” 原随云笑了:“我放心你啊。” “哼哼,你就这么自信,我一定不会中招吗?” “不,我是自信……你不会啊。” 这话说得,云出岫听了都想打他。他伸手在原随云的脸上摸索了一番,后者懒洋洋的,并没有什么反抗的意图,似乎是因为回到了家中,哪怕是强势如原随云,也不由放松下来,没有了往日紧绷的虚伪。 毕竟,家就是这样神奇的地方。并不需要太奢华,也不需要太宽广,但它总是会给任何人带来温暖和快乐。 于是云出岫也放松下来,看着他脱了鞋子,在自己身边躺下,展开被子来盖住了彼此——真是奇怪,其实便是算上神水宫内的时间,他们开始同床共枕也不过月余,但原随云的动作是那么自然、那么娴熟,好像他们已经在一起很久很久了一般。 “我还带了花来见你呢。”他喃喃自语般说道。“结果你都没有看上一眼。”因为今晚无风无月,屋子里黑的惊人,别说花了,便是人都不容易看清呢。 “我知道。”原随云却并不惊讶。“一进门我就闻到了月季花的香味。雨中摘花,悠然自得,云公子,好生风雅啊。” “你还说呢,明明自己也这么风雅,结果你的屋子就只是这样?” “让你失望了吗?” 云出岫没有回答。原随云便静静的等待了一会儿,半晌,才听到他清亮的声音再次响了起来:“其实,你很讨厌这里,是吗?”
第43章 “这真是个奇怪的说法。”原随云闭上了眼睛, 只是伸过手去,抓住了他的手。“这里,可是我家。” 有谁会讨厌自己的家呢? 云出岫也觉得自己说得有些直接, 但若是说得含糊了, 他总觉得原随云会给他敷衍过去。他推了推枕边人,低声说道:“对我就不用这么官腔了吧, 我既然敢说,自然是有把握的。” 他那奇奇怪怪的读心本事,令原随云也不禁有些无奈,于是,他随口问了一句:“……你知道, 瞎子的世界,是什么样的吗?” “我当然不知道啊。” “彻头彻尾的黑暗。因为三岁以前的记忆,我已经记不清了, 所以, 无论面对任何东西,都只能依靠触觉来想象。”在这样的黑夜里,他的声音仿若一汪清泉一般缓缓流淌, 其中并没有愤懑,也没有失落, 只是阐述一个单纯的事实罢了。“倘若你是我的家人,你会怎么对待我?” “嗯……”云出岫思考了一下,这才回答他。“我不会勉强你做任何事, 会尽可能的满足你的愿望, 因为,只要你能过好自己的人生,那就已经很好啦。” 因为世间, 总是有很多的无奈。像他师父那样博学多才、惊才艳绝之人,不也因为从高崖坠下,硬生生摔断了背脊,才会变成现在这副模样吗?所以云出岫小时候学到的第一件事,就是万事不要勉强。 “其实,我父亲对我,有很多的期望,不过从三岁开始,他就再也不在我面前提了。”原随云这样说道。云出岫点了点头。“那是当然的吧,因为你爹就只有你一个啊。” 赋予重望的独子因病失明,这样大的打击,也不知道原老庄主当年,是怎么熬过来的。不过,他的想法,其实也没那么重要,因为促使原随云成为如今的自己的,一定是他坚定的内心! “从小到大,有许多人评价过我的眼睛,他们有些顾忌我的父亲,只敢在背后说话,有些人,却非要在我面前说,才觉得高兴。”说到这里,原随云轻轻勾起了嘴角。“即使我不说,你也知道那是些什么样的话吧——早知如此,还不如不生他出来,以为是惊喜,到头来,不过是另一种失望罢了。” 他的语调明明是如此的温和和善,但云出岫听着听着,却不由起了一身鸡皮疙瘩——苍天可鉴,那些有胆子在他面前说他坏话的人,如今也不知道还活着几个。 都说君子报仇十年不晚……但小人会记仇的时间,可比君子更加长久,且更加不择手段,难怪都说宁可得罪君子,不可得罪小人。 所以,为什么原随云不能像个平常的瞎子一样温顺无害呢……虽然若是如此的话,自己如今也不会和他躺在一起了。 ……看来事实上,勉强也是很有些用处的啊! 他内心唏嘘不已,冷不丁感觉手腕一紧,连忙讨饶道:“我就想想,我就想想……不是,每次我在心里骂你,难道你都感觉得到吗?” 原随云温柔的回答:“你在胡说些什么呢,我当然没什么感觉,只是想拉你一下啊。” 云出岫:“……”不好意思,他越是这样说,自己就越不敢相信呢。 他赶紧回到正题:“那你后来那么厉害,不可能还有人这么说你了吧。” 他下午的时候已经翻看了一番,外面的书架上,摆放的都是各式各样的武林秘籍,只不过因为照顾主人的眼睛,做过特殊的处理,乃是雕刻的木板。云出岫随意翻看了一本,初看还觉得简单,然而等他闭上眼睛,拿手指去摸木板上的内容时,总要花上许多时间,才能反应过来,那是什么字。 更何况内功能够自行修炼,招式却需要演习对练,想必外面的院子,就是他日常练功的地方。紧靠着这些木板,他到底是怎么学会那样惊艳的轻功的呢?他的其他武功,是不是也像轻功一样潇洒如画呢? 心随意动,他下意识的脱口而出:“老原,咱们什么时候打一架吧!” 话刚脱口,他自己就先是一僵,觉得下午洗澡的时候,自己可能泡得太久,以至于脑子都进了水。原随云也不禁吃吃笑了起来:“那么,之前到底是谁,我还没动手,就吓得什么都不敢做的?” “那我不是怕你一巴掌就能把我拍死吗……”云出岫思索片刻,当即反口道。“不成,不成!就算要打,你也得先把我脚上的镣铐解了,然后我们还得约法三章,只是比武,不能伤人!” “你什么都要约法三章,比武又还能有什么意思呢?”原随云不以为然。云出岫就是这样,委实胆小,便是十分武力,他出手也只剩七分,更别提与人搏命了,也是他至今遇到的武林高手,包括自己在内,没有一个是真心想取他性命,否则,他早已是十死无生。 不敢与人搏命,便永远称不上真正的高手! 不过,比起一个心比天高、宁死都不肯让他碰一下的云出岫,他自然更喜欢现在这个能伸能屈的胆小鬼,因为并不在此事上多说,只是随口道:“好,那就依你。”云出岫得到了满意的答案,也就顺势说回了正题:“那么,然后呢?你还没回答我的上一个问题呢。” 他这样厉害,便是有人会偶尔含酸的说上两句,也是嫉妒心作祟,应该只会让原随云更高兴才对啊。他这样想着,冷不丁只听原随云说道:“是啊,他们都说,原少庄主天资聪颖,又是习武的奇才,只可惜,竟然是个瞎子!” ——这真心实意的遗憾的语气,才是将他伤得最深的刀子!原来纵然天资卓绝、超出凡响,到头来别人瞧他,还是要怜悯他是个瞎子! 于是,他干脆投身于那片黑暗之中,创建了蝙蝠岛。他不允许岛上有一丝一毫的光亮,于是所有人到了那个岛上,都与蝙蝠无异。而在黑暗之中,再没有人比他更灵活、更厉害,他自可以高枕无忧的试探所有人的秘密,并利用它们,为自己谋求更多的财富和权力! 不得不说,这给他带来了很多的乐趣——这世上,又如何会有比玩弄人心更有趣的事呢? 他轻轻勾起嘴角。却听耳边,云出岫说道:“可是,你本来就是瞎子嘛,大家的惋惜,明明都是出于好意啊!” 刚刚才说他能伸能屈,他就又开始讨打了。原随云也不睁眼,一掌往他胸口击去,云出岫抬手格挡,被他一个变招,轻松制住了手腕,脸上登时变色:“碎心掌?这是你该对枕边人用的武功吗?!” 原随云道:“我只用了三成力。”而且对方也只是意思意思反抗了一下,何必说得这么认真。 “那你承认自己是恼羞成怒了?要是不生气,你干嘛要动手?”云出岫换了副轻快的语气。“人呐,还是要放宽心一些,你看花满楼,他武功倒是没你厉害,可日子比你过得痛快多了。” “好说,反正现在,也没有什么意义了。”原随云淡淡回答。从他复明开始,过往种种,俱成烟云,不管真心亦或是假意,如今不管谁见到他,莫不要对他道一声恭喜。 “真的没有意义了吗?”云出岫意有所指的反问。原随云却提醒他道:“已经二更天了,明日,我们还要早起,去陪爹吃早饭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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