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王喜洁,衣物要柔软细华,束发也是有讲究。朱厚照伺候习惯了,慎之又慎地完成最后一次。直到整理好戴上欧泊头冠,朱厚照私心想簪上他从未接受过的竹报平安木簪。 这时一股鲜血从口鼻中奔涌而出,朱厚照想捂住也是徒劳,呕出的心头血沁入木簪顶部染红一片,形状像红蝴蝶停歇在竹枝。 朱宸濠大了朱厚照是六岁,八岁,十岁还是十二岁?都已经记不得了。 朱宸濠年岁长些,面容却年轻不老,随着两人逐渐老去会以为是同岁。朱厚照从未想过他会先一步离去。 遗物都随在身宁王边,最紧要的辅政王玉牌玉印,只属于一人,也将随他深埋不见天日,作为历史上特例存在的证物。 闯荡江湖时随身携带,还扭转战局要了瓦剌王命的机关扇子。 还有许多,每一件都见证了他们共同面对的一切,往事历历在目。 朱厚照痛极,面目狰狞直如受了生生剜下肉去的剔骨凌迟之刑般,面上两行留下的竟是血泪! 做得皇帝如何,太上皇又如何…朱厚照现在只想当个罗刹恶鬼,恨不得有那直入地府抢人的本事。 这几十年间,朱厚照不敢有一刻懈怠,劳心劳力相依相斗,其实保养了身心,高龄之时思维也敏捷超过年轻人。可如今伶仃只剩一人后,支愣起的精气神也随之去了。 第二天白日,太上皇前夜里还康健的身子已经肉眼可见的塌陷,双目血红一片,那黑色瞳仁内里唯有深不见底地空洞。 受爱别离苦,如同身在无间地狱,心内断绝,窈窈冥冥,无有相见之期。 皇亲国戚们接近他致哀,已能在他身上闻到,如冥界晦朽的气味。不过一夜之间,他就已经随着摄政王的离去也没了半条命。 强留一半还苦苦支撑在阳间,只为了完成承诺与夙愿。 摄政王大丧极尽哀荣,顺利追封明睿宗。 朱宸濠既非开国皇帝先祖,也非早夭太子,甚至也不是大宗本宗里的王爷。以五代分支王爷身份,晋超品辅政贤王、皇父摄政王,乃至驾崩后追尊为帝。由古到今,甚至往后的王朝,也唯有他一人有此待遇。 他的功绩,流传赞颂。京中诸寺观各声钟三万杵,百姓诚心诚意地哀恸。 一切尘埃落定,太上皇剩下的半口气也逐渐消散。 明睿宗按照惯例需在乾清宫里停灵。停灵时朱厚照不肯搬走,还靠在棺前不吃不喝。 过了停灵日,立刻命人将棺材送入乾清宫相连的冰室内,自己也进去日夜枯坐。将行就木的老人哪里经得起这般,没几日就又大口呕血于地,头上缠绕的半截发带垂在脸侧,也再度被染上血色。朱厚照却还扣在棺木边不肯离开,直等到人昏了过去,内侍们才终于敢把太上皇抬到龙床。 梅龙镇金阁寺祈愿树顶,另外半截发带紧紧缠绕着祈福带,雨打风吹日晒也未曾掉落,在故事的开始就预言了未来。信物依旧,可否牵起来世缘续?人生不过几十载,岁月匆匆相伴太短。下一世,不要相见太晚,不要有重重阻隔…… 朱厚照贪心,若是能得长久相伴,那不做人了,做魑魅魍魉、妖魔鬼怪,历经再多磋磨也无所谓。可朱宸濠高傲,必是做神仙,不屑与他为伍可该如何是好…… 朱厚照再醒来时,已是回光返照的弥留阶段。他狠戾看向侍疾在侧的皇帝朱载拱,紧抓着袖口不放,要他亲口承诺不会违背遗旨,必会将朱厚照与朱宸濠同棺合葬。 朱载拱有些无奈地安抚已然几近癫狂的父皇:“放心吧,您还信不过我吗?” 朱厚照盯着他看了半晌,看得朱载拱毛骨悚然,才逐渐收回视线。 他又想起什么来,摸索着掏出随身玉笛,要朱载拱务必记得放在棺内随葬。 也已年岁不小的朱载拱,终于憋不住湿了眼眶。父皇他根本就不会吹奏,会笛的是已经静躺在棺中的皇父。 朱载拱握着朱厚照的手絮絮念着,儿子都记得,父皇你早就说过。还要戴镶嵌欧泊的发冠,乾清宫天顶的九颗夜明珠也要挖下来,正德九年的所有宫灯也不能落下… 朱厚照听着听着逐渐放松下了,闭着眼安心地默念:“朱宸濠,我马上就来…” 已经要看到忘川河畔了,朱厚照又猛得回魂一瞬睁开眼提醒:还有乾清宫内收藏他写了三年字迹的匣子;冰室的糖画也不要忘记,化成糖水放到坛子里也随葬。 朱载拱本已在床前哭到涕泪交流在脸上,悲痛之下闻听此言却又笑出来:“父皇,您带这些,皇父必定嫌弃你矫情。” “他明明鼓励过我的…” 处理好朱宸濠身后事的决议没多久,朱厚照也在极短的时间内崩逝,京中钟声再响起三万杵。 因他的坚持,两人同棺而葬。 有大臣觐见皇帝谏言不可,这位朱宸濠朱厚照一手栽培的皇帝也给出了相同的答案。 若有异议,就去亲身到地下问问先帝们吧。 自然无人敢问,遗旨畅行无阻。 长达几十年的痴缠终于以相伴落幕。 世间总有双全法,朱宸濠不折锐气,不困心胸;朱厚照也能得偿所愿,并肩看山河万里。 【📢作者有话说】 —————— *鼓励接的设定是番外3情信 本章因不会写虐已写毁,思考再三作为一个交代还是发出来了,一起老死算糖吧。 宁王从没收下的竹报平安木簪,最终染着朱厚照的血留在鬓边。 到这里才算真正的完结。 如果以后还有脑洞会继续补充几十年里的小番外。 以及开头其实是一个be脑洞,宁王天牢身死后,小朱搜罗燃之能通鬼的生犀角,强留宁王一段时间,让魂魄状态的宁王知晓自己心意,但是生犀角总会燃尽的…… 然后想想太虐了受不了,就没写,当作这篇番外的噩梦了。 小朱:吓死我了!幸亏每次噩梦醒来小皇叔都在身边。 宁王:怎么老是一惊一乍,肯定是累的,别当皇帝了,皇叔替你操劳。 小朱:我!不!累! 33 ☪ 武宗招魂录(平行时空if线) ◎预警*剧设定和历史解构搞一个有意思的大杂烩。◎ 狱中,重重幽影逼近,一杯鸩酒彻底了结。 这偌大的“天”字号囚牢,仅为皇室血脉而特设,百年来闲置不用,前番才刚刚开张进了位高贵的龙子凤孙,转瞬就又只剩墙边烛火独自摇曳,空寂如同幽冥鬼域,映出大片诡异的血红如炽焰,凝固成不祥凄烈的形状。 掌印太监刘瑾接到消息后匆匆回报正德帝,宁王在狱中饮鸩酒自尽,已化为一滩血水。可谓是毁尸灭迹、身死道消。 刘瑾硬着头皮凑在正德帝耳侧低声简述完,虽然表面强作镇定,手脚却骇得在夏日里也冰凉,等待皇帝的雷霆震怒。 朱厚照登基这些时日以来,刘瑾背着专擅独行、作威作福的骂名,心里却是得意的。捋顺了这龙须、博得龙心大悦,他也猜度准了皇帝心思代行了几件大事。正飘飘然间就在处置宁王一事上多了嘴,却不料手下人在鸩酒里又准备了这般猛药。 而今造成如此惨状,倘若的皇帝忆及往昔零星的几滴香火情,又心疼起来也不一定。 却见年轻的帝王转身满眼疑惑问道:“你在说什么呢,此时宁王尚在藩地江西,年节时小皇叔才能遵诏来京中一聚。” 刘瑾一时不知该作何反应,本猜皇帝会斥骂他擅自行事,甚至重重责罚也未可知。皇帝却出人意料的答非所问,刘瑾接不上话,呆愣片刻就见皇帝口鼻和耳侧缓缓流出几股鲜血。 大惊易失态,大哀易失颜,大欲易失命。 “皇上!”周围内侍们瞬间慌乱成一片。 待太医请完脉开好药后,在乾清宫龙床上静躺的朱厚照还是耳鸣不止,从儿时就不断说出的心声循环萦绕着回荡。 “皇叔,我以后一定会尽心听从你的教诲。” 这话在梅龙镇最后一次说出口,也是伴随着一片鲜红。 那时宁王玉色容颜因失血更显苍白,却丝毫不损他雍容气度,只更添玉骨冰肌的破碎美感,白衣上的血迹如同应和着他本人梅花般的傲霜立雪之姿。 他受伤后说话时尾音带颤不复清朗,低哑到近乎魅惑,是前所未有软绵绵的蜜意:“殿下,你是万金之身啊,你振作一点嘛,干嘛说这种话呀。” 仿佛从前世起就在等待着这般安慰,坠得朱正心头发紧又发胀,矛盾翻覆,有什么东西呼之欲出。 朱正只会自困自苦,将才华挥金如土,把心气弃之如履,戴着潦倒窝囊的假面在梅龙镇偏安一隅。待宁王相助掀开那层画皮,朱厚照犹如破茧重生,锐不可挡的太子登上大位稳掌乾坤。可见是君子豹变,潜龙勿用。 文武百官期待着这位命连如贯珠的年轻聪慧天子发挥,成为如太祖朱元璋那样的旷世明君。正心以视朝廷,修身立德以图天下之治,故才共同将年号定为“正德”。 任谁也料不到自宁王伏诛,朱厚照散漫劲上来,竟是把智勇与心力都用在沉迷异术,招揽无数法师方士、和尚道士,在皇宫中公然摆起了水陆道场。 民间搜罗来的出马仙们,一一问过了自己供奉的狐黄白柳灰五类仙家,这些多是毛绒绒的半仙们提供了一个跟动物沾边的方法。将牛的眼泪涂在眼睑上,即可暂开阴阳眼见鬼。解法就是用柚树叶擦脸。切记:不可直接将牛的眼泪滴在眼球里。 朱厚照一双虎目灌满了牛眼泪,刺激的粘膜都肿胀起来,皇帝就这样赤红着眼在寂静夜色中飘荡于宫内,他什么灵异也见不到。不可名状的恐惧袭来,身后那些一闪而过的影子满脸血呲呼啦腐烂粘连,却纷纷悄声远遁对这煞神阎罗般的皇帝避之不及。 便是开阴瞳能视魂,又何处去寻他…… 乾清宫内挂着一幅水墨人像,妙笔精准把握绘出宁王神采飞扬端立竹筏之上,一袭条格纹长衫胸怀磊落如光风霁月,顺流而下隐于江南湖光山色之间。夜色渐浓,画前立着一个黑漆漆的身影,许久都纹丝不动,连月光都照不近。他痴痴地望着画上那栩栩如生的面容,像要有灵从画卷中飞顿而出。 终究只是像要,朱厚照异想天开在画前站了成夜,青丝虽未成雪,却也没等待到画中仙。 各派的术士们自有妙招,柳叶遮眼之法再度被提及。一叶障目,不见世界全景只见局部。虽不是传闻中可以隐身,但以阴日阴时阴刻的夜露浸泡,可观落阴与亡者对话,窥探过去未来。 朱厚照右眼覆盖上这作了法的柳叶,还能视物的左眼前视野模糊起来。 少年时期的宁王,在武场上锋芒毕露。曾经于宫廷聚会时,蒙着眼和诸位王爷比试射箭。其他人射的都是箭靶,而宁王蒙眼五箭齐发,射穿的竟是刚飘落的柳叶。隔几日,年岁更小的朱厚照闹着父皇非要参观火器营,皇帝也是心大竟不知为何同意了,理所应当就是射艺最强的宁王作陪,接过这灼手炭火似的苦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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