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亲人都死绝了,在无休止的分离和不算漫长的等待里。 但朱厚照的父母还在世间,虽然自己认为苟延残喘着无异于坐以待毙,但如何能掐灭这种毫无风险活着相见的期望。 朱厚照见朱宸濠面色又有些发白,心里很是懊悔,此刻却也有些怨怪皇叔。为何要将血淋淋的真相撕破在面前,逼自己一起去撕咬搏杀。 他有些发抖,但坚定的摇了摇头。 可今日的皇叔表现出了他藏得很深的样子,实在太过偏执。 朱厚照本能的补充了一句:“不管发生什么,我永远不会背叛你。” 朱宸濠心口闷痛,不敢相信虚无缥缈的承诺,主动选择了疏离。 此后,二人再无合寝共眠。宁王已得了皇帝些许的信任和倚重,份例再无短缺,更无了相依为命的必要。 朱宸濠已决定狠了心不见,这种划清界限的表态,在来日其实也是对燕王世子的保护。既然不要让他再参与以命相搏的大事,就断彻底各自安好。 本王若上位,会保你富贵无忧;我若败了求仁得仁,你没有牵扯自可安然无恙。 朱厚照到底是忍不住,好几次深夜也坚持等在寝殿外,飞花和叶子也只能好言好语请他回去,并不敢放进去人,更不敢对朱厚照真的摆出脸色哄走,可苦了这二位下属尽心尽力周全。 此路不通,还有他法。朱厚照绞尽脑汁,皇酥软的不吃了,就来……于是朱厚照在白日好不容易逮住机会翻窗进了宁王寝殿,拿燕王暗桩那收到的宁藩近况邀功。 朵颜三卫不再滋扰边境,这可算个好消息吗? 宁王的笑不达眼底,近距离看朱宸濠的眼底青色又加重了,虽然不损他的俊朗飘逸,但是亲近的人如何能不担心。可还没等到关心的话说出口,他就以一种朱厚照从未见识过的嘲弄语调,说着自己的进展。 为了边塞之防,皇帝特赐,在京中的宁王终于有了跟藩地光明正大通讯指导政务的权力。 还有皇帝也不知道的事。宁王的部下还把蒙古的好种马弄到手了,宁藩培育出的良种马匹,比蒙古马温驯,脚力还好,如此繁衍几代,宁王骑兵的马都将是强力的独有品种。 “以后如果你有机会回到藩地,本王可赠燕王世子一匹毛色最亮的赏玩。新种的良马毛发如缎,白日里在户外珠光极美,正适合回味你的将军梦。” 如今的小皇叔对自己悯下又有一种奇异的慈悲,就像看到小猫小狗,并不指望他们能听懂人话,还会送一点玩具。 那是要不同路了的提前预备疏远。 “你我还是不要再见了。” 朱厚照第一次在小皇叔这里吃了闭门羹被下逐客令,连皇酥这个私下里亲昵的称呼也被‘剥夺’了。 8 ☪ 君子豹变 ◎那不是需要挣扎着的悖逆重罪,不是情与义的取舍纠结。◎ 朱厚照落寞地回到寝殿,总觉得格外空荡荡,缺了朱宸濠,就再也无法独自待住。 他躺在床上无眠想了许久,年幼进京来时路上的所见所闻,虽时日久远,但场景清晰浮现。 作为皇亲国戚,那时他无颜面对百姓。而入京后竟是一片歌舞升平的和乐景象,山东饥荒的惨状并未引起任何重视。 而唯有一人,朱厚照知道他心中与自己所虑相同。 如今自己又为何有所忌惮不前。 先祖自就任塞王以来,戍边卫国,更兼开疆拓土,那般豪情壮志凌云,热血为天下抛洒,才不负燕王之名。 君王无能,人间就是炼狱。 朱姓血脉,岂能鼠胆龟缩。 从游移不定到疾速想通并未花费太久,但随之而来的艰巨问题是——他再也进不去朱宸濠的寝殿了,飞花叶子恢复了严密防守不再放水,翻窗不可能,除非打地洞。 朱厚照别无他法,唯有央求着二人传了消息,在沐风亭内执着等待。 选了这个地点,你必定能懂得我的意思了:好风凭借力,送你上青云。 这厢互为牵念暗自较劲,那厢皇帝却突发奇想。驾驭藩王,赏罚需分明。既然长留宫中的宁王已归顺,那多余的燕王世子不如用来杀鸡儆猴,以狠辣手段警告其余宗室。朱祖淳自觉智计无双,并未与谋士臣子相商,便找了个小内监去行凶。 所以聪明人无法预估蠢人的行动轨迹,但他们无预兆的行事会让正常人的生活发生奇特改变。 到了约定时间,朱宸濠并未准时赴约。邀朱厚照入伙时理所应当的,在临近相见时添了犹豫。 我要他心甘情愿。 否则以朱厚照之柔善,勉强行事也是不妙。但前路晦暗未明,到底该如年少里所想结盟然后护住他,还是不要让他趟这趟浑水。 双腿却不服大脑的思量,主动迈步踏上了通往沐风亭的路。沿途心中一片空白,对着别人能言善辩口若悬河,笼络人心也手到擒来,可即将以盟友的身份面对朱厚照,怎么也使不出半分不情真的收买拉拢。 可他身未至,就先亲眼目睹朱厚照被下手狠辣的小内监所偷袭。 他护了多年的小糖糕,又一次在他面前被伤。像一片离了树的落叶,毫无声息的坠入水底,只能萎折腐烂,迎来葬身之丧钟。 冬日寒水刺骨冰凉,朱宸濠毫不犹豫跳入水中施救,明害暗杀哪怕是阎王,也别想从本王手中抢人。 刚暖过些许的身体再度回到冰窟,但朱宸濠哪里顾得祛除寒症需调息保养、不容有失,只飞速出手毙命那刺客,争分夺秒的带着朱厚照回到水面。 朱厚照知道是他,并不挣扎,被手臂勒着泅水亦乖顺的一动不动。朱宸濠愈发心惊,先行托举着沉没多时的人重获空气,生怕迟了一点就再也挽回不了生机。 朱厚照自水面露出头后勉力睁眼,叫了一声:“小皇酥……”才又像沉在水底时一样静静合目,不再动弹。 揽月阁又是一阵兵荒马乱,亦如当年朱厚照手指为弓弦所伤。 “再也不能有下次。” 待朱厚照情况平稳的躺在床上静养,朱宸濠对着他暗自发誓。昏迷的少年眉头紧蹙,发了噩梦一般双手不停的摸索,恰巧抓住了宁王的衣袖,这才安分起来。 他烧到干涸开裂的嘴唇微颤着不停呢喃,朱宸濠无需凑近去细辨,也知叫的是自己。 只是看那唇形,宁王、朱宸濠、皇叔,乃至小皇叔、宸濠都叫了个遍。 宁王不断为他滋润着唇瓣,渡进去几口温水,现下身体本就虚弱,还要念念叨叨,也不怕叫的口干舌燥。 只是除了这些,怎么还有些别的称呼?宁王仔细去听,朱厚照却突然止住了声音,在睡梦中也呜咽着,两行热泪自脸侧滚滚而下。 “别怕。” 两个字,就止住了朱厚照的梦魇。他又无意识的喊着:“小皇酥……”但眉头不再紧锁,还捞着身侧不断摸排,够到了确认朱宸濠坐于床边,搂着他的腰一头扎进怀里。 朱宸濠泛着凉意的手再度抚上他的额间。若不是你病着,定会以为你是装的。 宁王冻的牙齿都在打颤,身边这个朱厚照还在高热,他将自家投诚的小糖糕推到床榻内侧,习惯性的躺在他身边搂着靠在一起。 亲自照顾了朱厚照许久,朱宸濠今日也是疲累,他眨眼的频率逐渐变缓,时而惊醒继续盯着人确认状况良好,几次多番之后,才终于熬不住,彻底沉入梦乡。 都这样了,你不问问自己的心吗?朕的皇叔?”朱厚照婖舐宁王的嘴角,“我不欺你,我爱你。” 什么? ‘朱宸濠’再度睁眼,情景恍然大变,陌生的华丽宫殿内,更为年长的朱厚照将一人壓淛,‘朱宸濠’迷惑的疾步走近细察,那也是自己?! 此间二人仿佛根本看不见他,自顾自的相博痴瀍,嘴上也针锋相对互不相让。‘朱宸濠’震惊的望着龙塌上的一幕,此生首次露出目瞪口呆的夸张神情。 以二人所言不难听出,这里的皇帝是朱厚照,那自己怎会与他如此爱恨纠葛。朱宸濠无法面对自己的面容身体沉沦的模样,转头正好捕捉到了天子透着哀伤的眼神,一瞬间与小糖糕红着眼眶望向自己的神情重合,如同无数重锤击到自己胸口。 ‘朱宸濠’痛得捂住左胸连连抽气,再抬头二人的对峙又变了。 宁王的手落到了朱厚照的脖颈,手刃天子的机会就在眼前,五指聚拢就能掌握这个坐在皇帝位上的人的性命。他胸口起伏,喘息不停,手指触碰到皮肤的温度才有知觉,此刻能不能取他的命只有自己知道,“你的破绽数不胜数,不过如此。”宁王笑得云淡清风,有些像当年笑对四王,还有笑对兀良哈,总之,从没有把这些敌人入眼。 “哼,”朱厚照发出笑声,抖了抖肩膀,继续着无止境的相斗。 “不,不……”宁王徒劳得摩擦手腕,挣脱不开金链子的束缚,反而让那零碎的金属轻音不绝于耳。 伴着叮铃不断的杂音召唤,‘朱宸濠’也从旁观二人的悬空角度被拉入了通感一齐体验。 剧痛焚身,仿佛被刀斧从内里搅弄劈开,令人几欲窒息。 朱宸濠意识不再,由‘朱宸濠’掌控。下一刻本被坠入慾渊沉没的人已然目露凶光,森然杀机掩不住的溢出绝美的凤眸,却更添致命的风情。 这不会是我的小糖糕,这是梦魇祟魔…本王要除掉他! 不知为何虚弱的皇叔突然恢复了气力,居然挣脱开禁锢,大口大口喘气。 还未等朱厚照再度将人桎梏,朱宸濠骤然发难,虽是被缠锁捆绑的劣势,也以高强的武功用那金链绕颈当今天子! 若不是朱厚照反应迅速以手止住攻势,险些就要折颈椎断命丧当场。绕是如此,也被勒的面色涨红呼吸不畅。 近在咫尺的宁王嗤笑着嘲讽道:“恐怕一直都是本王让着你,但凡本王真的想要你的命,就如此刻这般易如反掌。” 还未等到朱厚照的反应,再睁眼天光大亮。 朱宸濠在揽月阁醒来,自家小糖糕正埋在怀里沉睡,恰巧深压在胸口。 本王怕是就因此才发了噩梦! 朱宸濠轻轻挪开人,试到他高热已退也松了口气。 就算不愿并肩作战,也可安稳的在我羽翼下。 不要这样再也醒不过来。 这么决定何尝不是冒了巨大的风险,赌上一切就再无退路,你不必非要加入我的生死劫。 但日后巨变,你会过得很好。 几声轻咳打断了朱宸濠的沉思,他急忙起身转向朱厚照,以为病况又生变故。却惊喜的发现朱厚照已经转醒,黑曜石般的眼眸里光彩熠熠,如同荡漾的海平面上升起的太阳。深邃的瞳仁映出了朱宸濠的笑靥,全然的喜悦柔和了他杀伤性的绝美棱角,凌厉的凤眸弯起了弧度变得温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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