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段占比不算大却格外醒目的版块下方,附带着一张黑白照片—— 刚从河畔走出的青年发丝凌乱地散落着,单薄的衣服紧贴着躯体,下颏还在向下滴落着水珠。他正用力搀扶着昏迷的女子,周围绕着一圈群众,正在鼓掌欢呼。 青年清隽端丽的五官在镜头下,被拍摄的清清楚楚。而他显然毫无察觉,目光始终紧张地汇集在昏迷女子的身上。 【你甚至没注意到你正被摄像机对着。你明知道你不可以惹人眼目——】 今泉昇深吸了一口气,捏在报纸上的手不由自主地发着力,纸张的边缘甚至拧皱出一团凸起。 “但我不可能眼睁睁地看着我父母落水——更不能放任我的父母不管。”那一瞬间身体的行动先于思考,当他反应过来的时候,他已经将父母带回岸边了。 【代价就是你被发现了。】 “……什么?” 【朗姆在伦敦有看日报的习惯。】 【不用怀疑,他肯定已经发现你了。】 …… …… 十分钟后 “不可能——” 今泉昇盯着摊开在酒店卧房上的行李箱,眉宇紧蹙。 “就算朗姆真的要来,我也不会轻易离开这里。” 从看过报纸后,弹窗就在反复提醒他,叫他提着行李箱尽快离开,然后换一家酒店入住。 但这是绝对不可能的事。 “但我的父母还住在这里。”青年的语调很是决绝。 “在我的推算下,几乎不存在任何可行办法,能让他们尽快离开泰维斯酒店。毕竟在他们眼中我不过是个有了几面之缘的同乡而已,表现的热情过剩只会让他们提高对我的防范之心。” “而无论是诱导他们离开,还是让酒店的员工强制他们更换酒店,都是几乎不可能的事情——况且距离那场大火也越来越近了。” 这种关头,他怎么可能会离开酒店。 【如果你死在这里,一切都将于事无补。】你该离开的——最好现在就离开这里。】弹窗再度劝诫。 今泉昇缓慢地摇着头。 “这几天随时都有可能发生某些意外变故。” “现在离开酒店,我就会丧失和他们近距离接触的机会,想要保护他们就会变得更加艰难。” 曾经的今泉昇,只是想要归还父母死去的真相。 但是现在却产生了更大的诱惑。 既然已经回归到了过去,回到了他们死亡之前——那为什么不直接挽救他们的生命,让他们存活下来? 人类的贪欲总是无限的,随着事态的变化逐渐放大,源源不断。 任谁都不例外。 而机会现在就摆在眼前,就在唾手可得的地方——今泉昇无论如何也不会放手。 机械音冷笑了一声。 【你知道吗?在我的算法里,现在的最佳优选方案,就是直接掠夺你的身体操控权,带着你强行离开。】 青年琥珀色的瞳眸骤然一缩。 他紧咬着牙关,尖利的牙齿间互相剐蹭着,好似要将某人拆之入腹、啖肉饮血…… 他从未如此气愤过。 冲突一触即发—— “操控我的身体!?”他高声重复了一遍,唇角扬起讥讽的笑。 “就像宫野仁香脑子里的东西那样,对我实施侵略吗!!?”他想起了今泉晴治昨天和他说的话。 那位老画家的妻子宫野仁香,一直在和寄宿在大脑中的东西争斗。 但最后她还是落败了——变成了一个空有相同的皮囊,灵魂却与“宫野仁香”截然不同的人。 “从一开始就是——从你出现开始,你就一直在暗中操控着、引导着我的行径——!!” 他一直都明白的。 从漫画APP出现在他手机的那一刻,就是如此。 向他展露诸伏景光死亡的未来,逼迫他做出选择。于是,漫画里多出了那些可以供他筛选情报的弹幕。 在他即将等到山下井假扮的组织Boss发言时,提醒他远程操作川江熏的时间就要用尽了。于是他不得不签下那个与川江熏同生共死的协定。 在游乐园里又通过控制炸弹,将可以协助他队成员隔绝在外,引导他独自一人爬上灯塔,然后在爆炸中死去。 这样,他就会在与川江熏同时死去的时刻,回到过去—— 一直以来,这东西都在诱导他做出决定,以达成它真正所需的发展走向。 但今泉昇从未发出任何怨言。 尽管弹窗在诱导他的选择,在不知某种缘由的利用他,但每一次选择,都是他发自内心想要去做的事。 他不会后悔,只将着一切视作合作。 他和这个漫画软件互惠互利、各取所需,一直维持在某个微妙的平衡处。 “但你现在,却要剥夺我的人格???” 唯有在身体被控制、思维被侵占这件事上,他绝对不会退让。 今泉昇走到了对面的柜子边,迅速地拎起莎朗·温亚德之前托人及送来的手提袋——里面放着的,俨然是一把手枪。 装载子弹,拉开保险栓,子弹上膛,动作一气呵成—— “哒。”清脆的金属碰撞声传来,他将黑洞洞的枪口,毫不犹豫地抵在太阳穴。 “我知道这具身体有着怪物一般的恢复能力,但是知道这项能力的人们,都在反复提醒我要保护好自己的脑袋。” 青年的声音重归于平静,唇畔却畅快地勾起。 他的笑容一如既往的迤逦,却又透着若有若无的诡谲气息。在厚重窗帘的遮盖下,那双琥珀色瞳眸几乎像是游荡于夜间的野兽般,散发出骇人的光泽。 “接下来你如果敢做出哪怕任何一步出格行为,我都会扣下扳机。”他的咬字清晰而有力,就像是在陈述某种无关于己的琐事。 他还在笑:“我们一起死在这里。”
第160章 脑海中的声音短暂地归于平静。 弹窗不再说话了。 但今泉昇没有产生哪怕一丝一毫“它在忌惮”的感觉, 反倒有种拳头击打在棉花上的无力感。 弹窗说它是来帮他的。 它到底是来帮他什么的?它真的知道,他最需要的东西是什么吗? 青年随手丢下了枪,拢过散在额前的发丝。 他阖上双目,舒展开手臂, 径直向后仰去, 羸弱的躯体重重地砸在了被褥上。 好累。 青年将身体蜷缩起来, 缓慢地长吁出一口浊气。 他想不通,他也不明白。 克丽丝会失踪这件事, 也算不上是始料未及。毕竟她昨天就偷跑出了学校,甚至大摇大摆地走进泰维斯酒店,还敲开了他的房间大门。 只是事发突然,现在莎朗要优先去搜寻克丽丝的下落,不能再为他提供协助,这也是在所难免。 尽管莎朗打破了她的誓言,但今泉昇对此没有任何异议。毕竟他和莎朗一样,都在以家人的安全为优先目标。 他只能祈祷克丽丝安全无忧。 他和这对母女相处的时间不算长,但他也无法冷酷地将自己与二人彻底撇清关系。刚才在电话里为莎朗提供搜寻克丽丝的思路,是他现阶段能够予以的最大助力。 但是……很奇怪。 是的,很奇怪。 脑海之中闪过一缕精光, 今泉昇猛地睁开了双眼。 他盯着悬在头顶的吊灯,声音透着前所未有的淡漠: “弹窗。” “为什么这么迫切地想要我离开酒店?” ——那个诡异的疑点,被他察觉到了。 从弹窗今早出现开始, 它便一直在围绕着自己不慎被摄像机拍到一事论述, 以至于今泉昇都快要忽视了……弹窗在面对这个问题时所提出的解决方法。 他被摄像机拍到,甚至刊登到报纸上的确不假。 朗姆也许会在看到报纸后, 立刻遣人寻找他。但以朗姆那过分宽广的情报脉络来看, 无论他藏身于哪个角落, 被搜寻到也只是时间问题——除非他直接离开伦敦,甚至离开英国。 ——但是弹窗一直在极力规劝的,只是让他离开这家酒店。 不是逃出伦敦,不是飞离英国。 仅仅只是离开这家酒店。 今泉昇坐起身,挺直背脊,微眯起双眼。那双琥珀色的瞳眸在略暗的空间中,越显锋利。 “我在问你话。”他的口吻透着不耐,他鲜少会以这种语气和他人交流。 “回·答·我。”他一字一顿地加重了咬字。 房间重新陷入寂静,周遭的温度好似降至冰点,空气也随之凝固。 良久之后,他才再度听见了那道电子音:【……你不该问我这个问题的,今泉昇。】 “不。”他摇头。 “你今天必须给我一个合理的理由。” 泰维斯酒店的高档套房中,一般都附带着独立棋牌室。 今泉昇的房间中也不例外。只不过,这还是他入住这家酒店后,第一次落座在棋牌室的沙发上。 青年交叠起双腿,安静地望着桌前摆放整齐的物什——一个黑白棋子都落位在初始点的西洋棋盘。 “你又在策划某件事。” 他只有一个人,像是在自言自语,却是笃定地同大脑中的东西进行着对话。 “像是以往那样,你想让我成为在棋局间被你肆意摆弄的棋子。” 话及至此,他随手抓起了一枚白色棋子——是身负绝对权力,头顶皇冠的“国王”。 今泉昇摆弄着手中的白棋,眸光越发晦暗。 下一秒,随着“啪”的一声,桌面的棋盘被他抬臂扫到了地面,上方的棋子七零八落地跌下,在地面碰撞出清脆的响声。 青年抓着那枚白国王,重新放松地靠回沙发,棋子在他的脚下凌乱地散开,他却毫无要弯腰捡起的意思。 他突然笑了一下。 “但你有没有思考过,一些不那么听话的棋子……” “在盛怒之下,可是会直接推翻棋盘的。” 今泉昇可以不再遵循弹窗所制定的游戏方式行事——简而言之,大家一起完蛋。 他可以现在就从酒店跑出去,去做那些弹窗不曾应允的事,破坏它处心积虑完善的资料,将事情搅和个稀烂,然后在弹窗想要争夺他的身体控制权前,一枪了结掉自己的性命。 今泉昇没在开玩笑。 他想弹窗应该明白他的意思。 而这次的威胁,效果也格外显著。 至少比他拿着手枪顶在自己脑壳上时,要好的多了。 弹窗也终于予以了今泉昇想要的回应。 它似乎有些不情愿,又或许更像是无奈,但还是道:【我们谈谈,今泉昇。】 【就从我自己开始谈起吧。】 “先生。” 当听到办公室外的敲门声时,朗姆缓缓地放下了手中的报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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