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他只是小兵,是如黎纲、甄平般的十夫长,活下去是胜于一切的存在。 活得安稳则是劫后余生的奢望了。 要将旧部握于手中,也要知晓他们的心,若心不在此,强求之下不但适得其反,还会招来祸端。 “传令至各州旧部,腊月前我需江左所有堂口归在我梅长苏名下,若能顺利完成此大事,今年除夕便是我们赤焰旧部聚首的日子。” “是!”黎纲一听欣喜若狂,劫后余生的他们至今没聚过一次,这个消息传到旧部的耳中,所有人都会高兴吧。 黎纲乐颠颠地去传命了。梅长苏望着他离去的背影,幽幽一叹:黎纲、甄平,乃至卫铮和聂铎,他们要的不过是自己安然无恙。只要他在,他们的主心骨就不会丢。洗冤、为赤焰平反,不过是跟着他一起走罢了。其余的旧部们呢?或许安稳、安定、富足的生活才是他们要的,除去要服的兵役,多数目不识丁的汉子投军的目的不过是想让家人过得好些。 “父帅,小殊该怎么办?”梅长苏低下头喃喃自语道,“小殊不知道要过多久才能将赤焰一案查清,为林氏、为景禹哥哥、为赤焰正名。可在那之前,小殊是该坚持让旧部们跟着我走下去,还是……” 还是等问过他们再说吧。 如果他们的愿望只是隐名埋姓过上安定的生活,这点小殊还是能做到的。 ……也是小殊目前唯一能做到的事情。 三日,依着窗台望着街上行人如织,梅长苏的心就如这七月天,燥热难忍。 四日前,汇香楼上蔺晨给了他一个惊喜,一个来自南境的惊喜。霓凰率军死守青冥关,歼敌三万,青冥关得保,由冬姐所带援军也已抵达南境…… 跟在他身后跑的女孩,不知不觉中长大了。 初征率军歼敌三万…… 他初征也没这个数,一半都没。 玩闹累了要他背着回家的女孩,不再需要他的保护。 而他…… 一夜无眠的他,在第二日遭到了进一步的打击,来自蔺晨刻意的毫无留情的打击。 一个时辰内,十五人为一组,人由聂铎随机挑选,他和蔺晨分别写下该人诸如职业或身份的基本情况,并由黎纲派人对这些人逐一核查。 处暑的节气,廊州的街头行人比往昔少了些,但一个时辰也有六百余人走过,除去往返重复的,共计四百八十人,三十二组。 四百八十人,蔺晨写对了四百六十八人,而他对了二十人! 蔺晨对结果很不满意,叫嚷着说,怎么会错了十二个…… 这十二个人是谁? 蔺晨猜错的十二个人中,他刚好对了十个。 这十个人,分别是早年辞官在此地安居的将军、两名亲兵、三名结伴回家探亲的现役士兵、一名府衙当差的班头、一名从江左借道前往他州的县衙文书,还有两名不知为何出现在这里的悬镜使…… 除去这十人,他还猜对两个脚力、两个樵夫、三个菜贩、一个屠夫、两个茶叶商人。 他能猜出是因为脚力抬着轿,樵夫背着柴提着柴刀,菜贩推着装满菜的板车,茶叶商人是因茶楼开业时来捧过场,屠夫则是因他来时刚好路过肉摊! “宗主,要不要歇一歇,您都站了一个多时辰了!”黎纲站在梅长苏的身侧,担忧地道,“虽说隔着竹帘,可这日头还是烈得紧……!” “我认出蔺晨没认出的十人多少和军士沾了边,蔺晨输在没猜对他们的军阶军职。此外,他没认出的另外两人是因为大意,误将正在办丧事的戏班判为刚从戏台走下的戏子……而我连边都没沾上,看那两人红着眼,一脸风尘仆仆的模样,就认为他们是回来奔丧的游子。”到底不如从前了,站了一个多时辰,小腿已是酸软。梅长苏苦涩地笑了笑,踱步回到案桌旁,硬撑着慢慢坐下。 “蔺公子说了,这个要慢慢来,宗主您就别再耿耿于怀了!”黎纲为梅长苏递上热茶,劝道。 “嗯?很明显吗?”梅长苏皱眉道。 “什么?”黎纲不解地问。 “你说我耿耿于怀,我表现得很明显吗?”梅长苏同时也扪心自问道。 “比起宗主面对其他人,明显很多。”黎纲小心翼翼地答道,“对了,宗主,这蔺公子说的厨娘还没到,你说他……!” “再等几日吧,他应下的事不会食言,我倒是奇怪这几日他去哪里了。”街头辨人的晚上,蔺晨再次不告而别,可守城的并没看到蔺晨离开廊州。纵然他轻功再好,这城楼总不可能去越吧,就算有这个能耐,蔺晨也不会招惹这种事端。 “可能在药铺里,他药铺的一个坐堂大夫前日离开了廊州。”黎纲答道,“那药铺内本来有三位坐堂大夫,走掉的一个是医术最好的!” “怎么?他打算坐堂?”梅长苏很难想象以蔺晨的性子,端端正正坐在药铺内切脉问诊是怎生模样。 “没瞧见,药铺其余的人员也没什么变化!”黎纲答道。 “没因为少了人忙乱?” “没有!” “蔺晨还在廊州,而我又欠他一份情!大商贾的厨娘、花匠、杂役、浆洗婆子哪有那么容易讨要,想来对方是问蔺晨讨要个住家的大夫为交换的。”缄默良久后,梅长苏叹气道,“所以他留下的新药又比上次苦了三分!” “啊!那这个人情我们怎么还?”随着梅长苏全面掌控廊州,并逐步掌握江左其余十三州,这几日上门送礼的较前阵子多了很多。他和甄平逐一登记入册,好方便日后回礼,当梅长苏说又欠下蔺少阁主一份人情后,黎纲想当然地冒出一句。 “他?欠得太多,还不清了,不还了……”梅长苏以淡笑掩下忧伤,“不过我还是要送他一份礼!” 暂别三月,蔺晨弱冠了。发,被玉冠束起。 蔺老阁主主礼,素前辈参礼。如果蔺晨收起吊儿郎当的模样,说他公子如玉绝不为过。 来年,他弱冠谁来主礼,谁来参礼? “宗主想要送什么礼,属下这就去准备!” “不,这份礼我自己弄就可以了。”琅琊山头春景一幅,已是绝美。 “这两日除去你已向我说过的事情,廊州还有其他事情发生吗?前日到堂口说支摊半月的游方相士有没有因乱嚼舌根而引起事端?三天前途径廊州的海鲨帮离开廊州了吗?还有奇家染坊因染错花色而交不出货的事情解决了吗?” “回宗主,这几日廊州除了婚丧嫁娶并无其他大事。海鲨帮已于昨日离开廊州。奇家因染错花色而交不出货的事头,奇家染坊和万氏布行决定接受盟内调节,即万氏布行重新提供布料交由奇家染坊,并支付相应染布费用。奇家则以布匹原价将染错花色的布匹买下,交由万氏布行贩卖,所得利润万氏抽取一成。至于那个游方相士,倒是没引起事端。但听说他算得蛮准的。摊位支在蔺公子药铺附近,出摊的时间不定,且他每天只算十个人!” “十个?”不算少也不算多,但出摊时间不定,摊子支在蔺晨的药铺旁?“他是如何收费的?固定收费还是让人看着给?” “不,他看人定价!据说曾让老妪支付一个铜板,但街东陈老板请他算,他开口要了一百两白银!”黎纲道。 “随意定价?倒是像极了琅琊阁的做派!”等等,琅琊阁?蔺晨?算命摊在药铺旁?“那相士多大年岁,何等身材,长什么模样?” “四十开外,个头较普通男子略高些,体态匀称,肤略黑,留长须!”黎纲回道,“宗主这人有问题吗?” “可曾查过他落脚何处?”梅长苏的嘴角渐渐扬起一丝浅笑。 “有,是南区最好的一家客栈。嗯,离蔺公子的药铺也很近!” “客栈最好的客房?”梅长苏笑得有些渗人。 “是,据说连吃食都是叫附近最好的馆子送去客栈的!不过盯过他的弟子说,按着他的收入和支出还是能平的!” “能平也是骗子!”梅长苏撇嘴,不屑地冷哼。 “啊,他是骗子?”黎纲失口叫道,“不会啊,都说他算得准!” “叫金双把他拿下,押回盟里!”梅长苏收住笑容道,“对外就说抓江湖骗子!” “好!属下马上去办!”黎纲立刻道。 “等等!”梅长苏摇头叹气,笑道,“叫金双先用请的,他不肯来,再用武的!还有,别伤着他,如果他跑了就跑了,别下重手!” “宗主,这个……!” “还不明白吗,住在自家铺子附近,蔺少阁主才好随时溜回铺子看着店啊!” “那,那个相士是蔺公子?”黎纲终于明白过来。 本章完
第三十四章 山雨欲来 聂铎没能将蔺晨请来,蔺晨仗着上乘的轻功,消失在巷尾。换回了原先装束的他连药铺都没回就出了城。 而客栈的伙计见相士被江左盟的人追查,以为相士犯了事,慌忙将蔺晨留在客栈里的东西全送到了梅长苏手上。 除了换洗衣物并无其他,蔺晨是早就做好跑路的准备了吗? 第二日,蔺晨的铺子贴出告示,招聘坐堂大夫。 第三日,一行四人手持蔺晨的举荐信进了他的宅子。 第五日,他喝上了不再沾有鸭毛的老鸭笋汤。 第六日,他第一次连着十个判明了路上行人的身份和背景。 …… 可他一点都高兴不起来。 “如果我那天亲自去他的摊位让他相个面,他是不是就不会走了?”梅长苏本没将蔺晨的一走了之放在心上,可他偏偏又记得,蔺晨曾说汇香楼的筵席要提早一月订,而他一个月后在廊州…… 一月期满,蔺晨没出现在廊州境内,也曾想过让人查查蔺晨的下落,但这个念想才浮上心头,就被打消。 就算是骗子,蔺晨也有骗人的能耐,不像他,能骗过的人只有景琰。 蔺晨留下的药在他离开后的半月就吃完了,黎纲本欲到蔺晨的铺子里请大夫来问诊,但梅长苏在几番思量后,摇头否决了。 蔺晨能出手帮他,不代表蔺晨能用琅琊阁来帮他,所以……他让黎纲寻了江左盟下的大夫前来问诊。 喜长老得知后亲自选了五个大夫来给他会诊。五个大夫依次切脉,商量了小半天才开出了新的药方。 那一日,他黯然中明白,他的身子远比他能想的还要羸弱。 “宗主,喝药了!”黎纲端着一碗乌黑的药汁走了进来,“今儿个吉嫂做了掺了桂花的饴糖,您喝完药后尝尝!” 梅长苏晃着药碗好让碗壁上的药渣没入药汁沉入碗底:“这药倒是不苦了,可我为什么还是觉得蔺晨开的药好呢?” “我也觉得蔺公子开的药好,可是蔺公子开的方子朱大夫他们都看过,说是蔺公子的药并不对症!”黎纲候在一旁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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