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雨来得不是时候! 梅长苏皱起了眉。再过几日就是端午,龙舟赛…… “苏公子,今日有师弟下山置办杂物,您可有什么需要?”洪向文在门外朗声问道。 “请洪大哥稍候,我有份书信烦劳交托!”梅长苏颔首行礼道。 “苏公子客气,我稍后来取便是!”洪向文轻笑一声道,行礼退下。 昨儿个才是逢十,今日是初一。 昨天天气晴朗,不见下山,今日下着大雨却要下山了?梅长苏暗自忖道。 “总觉得,他们像是知道了我的身份!”梅长苏轻叹一声,却说不出在哪露出了破绽。 提笔落墨,写下一份数百来字的嘱托,又想起去金陵办事的蔺晨和去截谢玉的甄平,算着时日,这两日该传回消息了。低头思忖一番,眉头拧起,秦府是清修之地,不适合让聂铎跃墙而入,他该想什么法儿获取消息? 金陵 金陵也下着雨。前日他离开礼部时,用小巧的机关焚尽了礼部存放的龙延香,掩饰了他顺走的沉香,也借此告诉所有巡城的官差:本公子真正的目的是这儿呢。 其实他从礼部顺走的东西也就两样,能润肺的沉香以及一颗珠子而已。 隔窗望去,满街都是搜捕“他”的官差。那些官差当然想不到,他们要找的人,就在金陵城内最好的茶楼上看着他们。 金陵全城戒严,只留有一道城门供百姓进出。 人,在被严查祖宗三代、里外搜个遍后还尚能出城;可飞禽……夏江不愧为悬镜司的首尊,在悬镜司和礼部先后出了事端后,立刻请梁帝下旨,射杀飞过金陵城内的所有飞禽。 其实就是为了射杀飞鸽,但为了减少将士的误判,故而让守在城楼上的将士,持着弓箭,将金陵城内所有飞出的鸟儿全部射杀。 还好我机灵。蔺晨想到此再次自鸣得意起来。他没料到夏江会请来这样的圣旨,依着他的能力当然出得了城,也有法儿把消息传递出去,只是他独行惯了,压根儿不会去考虑远在霍州的梅长苏正等着他的讯息。 “今日下了雨,画在谢府大门上的王八沾了雨水该现形了,嘿嘿!”蔺晨看着窗外的雨,见满街的官差都朝一个方向跑去,顺时又乐了,“哈哈,可惜谢王八本人看不到!” “喵!” “闭嘴!”一颗乌黑的丸子丢了出去。 “喵!”叫得更为凄厉。 “知道你在发春,可我已经找了三只母猫给你,是你自个儿不要的。”蔺晨口气不佳地道。 “喵,喵,喵!” “……再叫阉了你!”蔺晨气恼地将桌上一条整鱼扔给了黄猫,“做猫要认命,懂不?别挑三拣四,闹啥脾性呢,非鲜鱼不吃,非整鱼不吃,记住,这是最后一条,没有下次了!” 黄猫低头啃了两口鲜鱼,听到蔺晨这番说辞,抬起猫头冲着蔺晨不悦地又叫了声:“喵!” “满大街的猫,我咋就捡了你呢!得,猫大爷,你慢慢吃着,小生忙其他事去了!”蔺晨冲着黄猫嚷了一句,拔起腿就想从半启的窗户跃出,却又在下一刻收回了腿。 满大街的官差在找他,就算要逗弄他们,也不能把自己的窝给暴露了。想到这里,蔺晨不甘不愿地收回了腿,合下了半启的窗,难得正经地踏着步子迈出房门。 从荒宅捡来的猫儿不但凶、挑食而且脾气还坏,养了才五天已经撕坏他三件衣服了,可要是跑了,也是件麻烦事。 眼下全城戒严,闲着也是闲着,就去红袖招会会那个叫玉槿的美人儿吧,若是顺了眼,今年的美人榜就把她挂上去。梁帝,有这样的美人儿在金陵,你就不会惦记云丫头了吧。 红袖招真要去,也要等晚上。 现在……本应熙熙攘攘的金陵街头行人稀少,因雨,因满大街的官差。 多数店铺都因此关了门,琅琊阁在金陵的几家铺子也关了好几家。 但蔺晨并没什么罪恶感,他家的铺子不会因关门谢客几天,少了营生而开不下去,旁人家的铺子,他管不着。 雨越下越大,不急着赶路的蔺晨索性退到一家客栈的屋檐下,收了油伞,盘算着是进去歇个脚,还是站在屋檐下看风景。 正想着,有一队府兵匆匆而来…… 旻王的府兵?我又没去你的府邸闹腾,你们跑出来凑什么热闹? “让开!”手持大刀的旻王府府兵冲着蔺晨吼了一句,“放跑了贼子,有你苦头吃!” “……!”蔺晨低着头,躬身退到一旁,暗自好笑,我不就在你们面前吗? 少顷,十几个穿着旻王府服饰的府兵鱼贯而入,冲进了他身后的客栈。一番打斗声后,旻王府的府兵神气活现地押着两名男子从客栈大门走出。 才一眼,蔺晨心头就乐了,低头窃笑的他暗道:哈哈,本公子这一闹腾,倒让你们把江湖上有名的贼眉鼠眼给捉住了。武德、武能别怪我不仗义,谁让你们不长眼,偷不到我琅琊阁跑到金陵来偷,进了悬镜司,好好交代犯过的案吧! 但基于你们做了我的替罪羊,我回头再去旻王府闹腾下,帮你们兄弟两个出口气。 旻王。 又是一个舅舅。 赤焰案发后不但第一个站在了梁帝一边,还自动请缨抄了林府,协助禁军灭了金陵的赤焰部署,并检举英王长子前往北境送信…… 可真是个“好舅舅”。 长苏,据卷宗所述,英王长子是把“谢玉、夏江为屠军”的口信送到了主营,可为何…… 赤焰还是遭到屠杀。 或者,林帅其实知道,知道屠军要来,但…… 为了身后的疆土,不能退? 几日前在悬镜司翻阅的赤焰卷宗,虽然让自小就看遍人间冷暖的蔺晨骇然,但他不是梅长苏,将卷宗记于心头后,也就只是琅琊阁的“故事”了。 再次支起伞的蔺晨,漫无目的地拐入一条小巷子。 眼前,有一头戴顶纱的女子款款走过,步态轻盈且身姿婀娜。走过蔺晨的身侧,掩面而笑的她,携来一股幽香。 迷情香?风尘女子? 全城戒严的时候跑大街上干嘛?虽说这是条偏离主道的小巷子,但…… 这条路,通向夏江府邸的后门…… 不施粉黛自妖娆,还真是个美人儿,是玉槿吗? 嘿嘿,不急。 先去谢府门前看王八有没有现形,再去夏府看美人儿在不在。若在,就看看她是和夏江私会,还是和滑族公主……今儿个上半夜呢,就去旻王处晃晃,下半夜找誉王玩玩! 蔺晨想着想着就咧开了嘴:长苏,金陵是个好地方。 好玩的地方太多了,一天还排不过来。 明儿个早上补觉,晚上抱猫大爷去红袖招□□,哈哈哈,正好看看这美人儿是不是红袖招的头牌,够不够上琅琊美人榜。 霍州秦府 如同往昔,梅长苏用过午膳又小憩半刻后,才漫步到菩提树下。初夏,菩提树枝繁叶茂,两位老者在他来之前就已下了一会儿棋。棋面胶着,不同于往昔,今天的棋局,似乎是借用残局来下的盘面。 刚好就是蔺晨棋谱中最后一个残局。 蔺晨用了十五步赢下那局,他也是。 只不过蔺晨是险胜,他是横扫。 就因为这个,回到廊州的蔺晨,一连三日横扫与他对局的数盘棋。 “苏公子,何不坐下观棋?”轻轻的一句,出自秦大师的口中。 “……谢过秦大师!”梅长苏躬身行礼,欣然入座。 微风拂过,一片菩提叶飘落在案头的棋盘上。案桌旁的三人无一人动手将菩提叶拾开,哪怕这片叶子覆盖住数枚棋子扰了棋局。 “菩提为何物?”秦大师问道。 “菩提本无树,明镜亦非台,本来无一物,何处若尘埃。”梅长苏轻轻吟道,“但身处尘世,难免树欲静而风不止!” 又是一片菩提叶应风而落。梅长苏伸出手,接住了飘落的菩提叶,道:“叶落归根,却也会随风飘去。” “苏公子年纪轻轻,怎生如此感悟?”秦大师执子而下,道。 “前辈见谅!”梅长苏浅施一礼,并没为所言做过多解释,只是淡然地道:“人生在世如身处荆棘之中,心不动,人不妄动,不动则不伤;如心动则人妄动,伤其身,痛其骨,于是体会到世间诸般苦痛。然晚辈生于尘世,也定然归于尘世。” 秦大师出乎梅长苏意料地笑了,“你这番彬彬有礼的世家公子,怎么就和蔺晨交了朋友!” “……蔺晨是晚辈请的大夫!”聘书上写着呢。 “咦?蔺晨把医术重新拾起来了呀!”秦大师颇感意外地道,“倒是不易了,还以为他这辈子只会医兔子呢!” “……还会医鸽子!”梅长苏略带怨气地道,脑海里不停地飘着蔺晨常嚷嚷的一句话:长苏,让我试试,让我试试呗。 “苏公子倒是和他熟得紧?”一直没开口的老僧轻声道,“他的鸽子可是宝贝。问他讨要香油钱还容易,问他讨要一对鸽儿可就难了。” “……!”蔺晨给了他几对? “苏公子与他是怎么认识的?”老僧禁不住问道。 “他……要拿我试他的针法!”不确定这话两位长者是不是会信,但这话蔺晨常说。 “苏公子怎么如此大胆?居然敢让他试?”秦大师愕然道,“你不知道他办事儿……!” “总让人气恼,却不得不承认他办的事儿漂亮。”梅长苏轻笑着点头,“他是个极好处的人!” “极好处的人!”一位老僧、一位居士,异口同声地惊呼。 “苏公子,你确定你说的那个人是姓蔺名晨去年刚刚弱冠的蔺家公子吗?”不愧为大师,过了最初的诧异后,秦大师已恢复了初始的淡然,但他仍狐疑地追问了一句。 “如果秦大师口中的蔺公子若是个托办之事都要讨要银子的主儿,那就和晚辈口中的蔺晨是同一个人。” “苏公子觉得这样的人好处?”秦大师又问。 “付了银两,总会觉得银货两讫,互不相欠。可认识他久了,才晓得他做的事儿,远不是支出的银两能办下的!”梅长苏轻声道。 “……!”秦大师,老僧。 “总不能因他口口声声讨要银两,而无视于他办下的、看着不正经却妥妥当当且无后顾之忧的事儿。”蔺晨总能在遇到事情后,在极短的时间内,把事儿考虑周全和致远。他跟着学,跟着做,周全他能做到了,可致远…… “这倒是了!”秦大师附和着叹道,“见我府邸闹有老鼠,问我要一两银子,说有法儿保我府邸百年无鼠。那时他不过十五,我看在他父亲的面子上给了他一两白银,想着就当作给予晚辈的礼钱。没想到,自那之后,我的府邸真的没有老鼠出现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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