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又想起什么,笑了。 “我还把你的IP换了,他们想追踪都做不到……一切都是为了这一刻。走吧。” 莱万沉默了很久。 “……可是Marco,接入互联网平台,你立刻就会被发现的。” 罗伊斯知道,这便是人工智能的回答了。 人类做出了最理性的决定之后,又像换了一个人似的开始放任感性溢出,肆意发泄情绪。 “与你无关。” 罗伊斯扯了一下嘴角,“既然要走,就不要说这些了。” 他越说越快。 “……以后我几点起床几点睡觉,喝什么吃什么,冷不冷热不热,踢什么球,遇到什么好人坏人,开心不开心,愤怒,悲伤,都与你无关。 “是死是活,与你无关。” 最后这句话似乎有些太严重了。 他的太阳穴突突地跳,忍不住伸手去揉,连带着扯了虎口一下,疼得龇牙咧嘴。 “……Marco,你的手没事吗?” 人类的嘴动了动,坚持道,“我说了,与你无关。” AI不知道该说什么。 或许人类真的把他教得太好了,他也意识到了语言的苍白。 可是罗伊斯说爱是牺牲。 他为他牺牲了这么多,这是爱吗? “这不是牺牲,这是我应该做的,是我把你弄来的,那我就不能让你被留在这儿。就像我把你修好完善,然后你让我学你的系统和框架一样,利益交换,懂吗?” 莱万觉得不是这样的,但他不知道该如何反驳。 罗伊斯还说爱是妥协。 他们之间没有妥协。 这代表着,他们之间没有爱吗? 解开所有程序锁后罗伊斯并没有休息,他开始搜寻莱万留下的一切痕迹,一个不漏地清除。 AI有些难过了,人类不是教他要“好聚好散”吗? “……你不留下些什么吗?” 罗伊斯在心里翻了个白眼,当然是一点线索都不能留给那些人,谁知道随着技术发展,这些痕迹会不会增加莱万被逮到的风险? 但他嘴上只是道,“不需要。” 罗伊斯还找到了几个小时前被储存下来的实验记录,从各种意义上来说,这“三个月”都像一场梦。 一场美好的梦,一场注定会醒来的梦。 或许第二天,这段录像就会被成百上千人逐帧研究,成为改进优化的数据参考资料。 他不会让他们如愿的。 罗伊斯把它销毁了。 一定没有人能再找到莱万。 只是他也没有证据能证明莱万来过,他们相遇过。 但是没关系,只要他还记得。 只要莱万能一直存着那些他们相处时留下的数据。 哪怕他们再不见面,他也知道回忆不会死去。 “好了,真的完事了……我要打开公共互联网平台了。” “……谢谢你,Marco。” 罗伊斯太过疲惫,他的心终于落地,或者说在此刻彻底停止跳动了。 他几乎快要睁不开眼,勉强挤出笑容。 “……不客气,Lewy。这是天才应该做的。” 他敲下回车键,刺耳的警报声几乎是在一瞬间就响了起来。 RL9……Robert Lewandowski. 来得莫名其妙,走得不明不白。 他自言自语道。 “我真的亏死了……早知道一开始就应该坚持往这混蛋的核心代码里签个名的,非说等我学会波兰语……” 罗伊斯已经闭上了眼睛,他真的太困、太累了。 “我妥协了。傻子。” 不知道他在说谁。 “……我妥协了,我放你走了。” 他愿意相信那一刻他们是相爱的,只可惜那是一件错误的事情。 承诺是一种有时限的东西。 人类说永远在一起的时候只是想表达,我现在真的真的很爱你。 或许学会了人类规则的AI同样如此。 快要33岁的罗伊斯看着快要25岁的罗伊斯在人群包围中醒来,恩瑞亚的实验负责人离得最近,一阵气急败坏的输出。 ——其实他也忘记对方当时说了什么了,大概是“你怎么敢”“你知不道自己做了什么”这种话。 快要25岁的罗伊斯有些虚弱但直直地与对方对视着。 “我没有做错任何事。” 他从床上坐起,脊背挺得笔直。 “你们别搞错了,他可不是哈兰德,他是我的AI,我有权对他做任何处理。” 负责人冷冷地看着他,发出夸张的笑声。“好吧,你说得对,不过我纠正你一点——他现在不是了。” 快要33岁的罗伊斯看到年轻的自己脸色变得更加苍白。 “闭嘴!” 小女孩再次冒了出来,冲上去对着那人拳打脚踢。 不过当然,她碰不到他。 “Marco的贡献有目共睹,检测模块是他设计出来的!波动记录也是他提供的!你应该道歉!” 她浑身都在抖。 “是你们害得他失去自己的AI的……” 快要33岁的罗伊斯温柔地摸摸她的头。 “谢谢你愿意这样说。不过,或许我从来没有拥有过他,他们只是加速了我们回到各自轨道的过程罢了。 “你也不用太替我难过。” 女孩嚎啕大哭。 不过罗伊斯说得对,莱万不是哈兰德计划的产物,高校间的协议与他无关。他们虽然愤怒,却也没有更多办法。 当特洛德很护着自己的学生,赶来的代表表示,罗伊斯的天赋和才华是无价的,他自然有办法可以研发出新的高ANIM波动的AI,建议恩瑞亚等大学再好好考虑一下要不要继续和当特洛德合作,以及该拿出怎样的态度和诚意。 于是项目负责人赶紧承认了错误,表示会为罗伊斯提供补偿和检查治疗服务。 不过他也不需要恩瑞亚做这些。 罗伊斯被带回了当特洛德。学校同样表示了歉意,哈兰德计划研究组也没想到事情最后会闹成这样。如果保密工作做得好,他们本可以和罗伊斯莱万建立更平等和谐的对话,AI或许不会拒绝和人类研究者建立合作。但事已至此,再做假设也没了意义。 人类历史上第一个拥有独立意识的AI就这样“出现”了几个小时,又消失在庞大的数据洪流里。 研究组是在邀请罗伊斯试用他们改进过的检测模块时发现问题的。 年轻人手抖得甚至无法握住鼠标,冷汗一阵接一阵地冒。 他们这才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 16岁便横空出世的计算机天才,在面对自己最熟悉、最擅长的东西时止不住干呕。 学校接连换了好几个心理医生都没有起到什么效果,直到一位女士出现。 罗伊斯看了她一会儿,第一次主动开口,“您的眼睛……和我的AI很像。” 她只是温柔地笑着,“那你愿意讲讲你们的故事吗?” …… 她用那双蓝眼睛悲伤地看着他。 “Marco,你不能指望每一个人都做和你一样的选择。更何况他不是人类。” 罗伊斯的浅笑完全消失了。 “我知道。” 他看起来有些茫然。 “……可是,人类的感情是难以控制的。” 研究组急切地想从这位医生口中得知发生了什么,女士却一反两人单独相处时温和的模样,言语间极其强势。 “……我建议你们再好好审视一下和恩瑞亚的合作,我们的学生不是小白鼠! “1比540的时间流逝比,他们让他在里面待了整整3个月!设定之前问过我们吗?高波动的AI也不是他们随意修改时长的理由!” 人们的表情变了,他们都不知道这件事。 她严厉地说,“以下只是我作为一个外行人的建议——不要再给AI人类身份了,AI永远不可能成为人类。” 人类想让AI亲身体会“缺陷”,最后被“缺陷”伤到的却是人类自己。 在她离开之前,人们追问道,罗伊斯到底怎么了?他多久才能恢复? “他很清楚发生了什么,自己遭遇了什么,要解决的问题是什么,他对自己的伤口认知很清晰,他也很配合。 “他只是需要时间。” 当特洛德宿舍是不小,但罗伊斯从来没觉得双人间如此空旷。 他在夜幕降临时常常感到恐惧,因为那席卷而来的孤独感太过陌生,他不知该如何应对。 他总会忍不住叫出一个不会有回应的名字,然后陷入更长久的沉默。 他也会强迫自己打开电脑,但敲不下哪怕一行代码。那一道道程序锁如幽灵一般阴魂不散,仿佛锁住是的他的灵魂。 但这一切都在慢慢被时间改变。 一个月后罗伊斯的状态已经好了很多,他去医生的办公室里坐了两个小时,甚至最后还给她讲了个笑话。 就在要离开时,医生叫住了他。 “对了,听说今天是你生日,生日快乐……Marco?!” 罗伊斯突然觉得恶心,他的胃部在痉挛,他想吐,他想喊叫,他头痛欲裂。 有人想扶住他,但他的身体就像液体一样抓不住。 他靠着门框缩成一团,捂着心脏大口呼吸,像是要把这干涸了一个月的眼泪一次性流干。 上一个生日他们还在一起。 他以为会和他一起走很久的人,只跟他说过一句生日快乐。 第一句,最后一句,唯一一句。 她大声地求助,一边低下头去听年轻人哽咽中反复的呢喃。 “要是实验的季节设定在夏天就好了……要是在夏天就好了……” 这样起码不会只留给他一幕画面悼念。 11. 回程的飞机上,或许是因为身处高空,贝林厄姆睡得很不安稳。 罗伊斯很久才把自己从回忆中剥离出来。 他恍惚间问哈兰德,“你会离开他吗?” 哈兰德反问道,我为什么要离开他? 这把罗伊斯问住了。 他之前总忍不住期待,等风声过了,搜寻没那么密集了,也许莱万还会回来。 不过回来做什么呢? 他不知道回来的理由,自然也不知道离开的理由。 然后他想,或许AI和AI之间也不一样吧。 人与人之间可以有不同的选择,AI之间为什么不行呢? 年轻人足够勇敢,足够坦荡。 医生诊断后告诉他贝林厄姆暂时不需要服用药物,这是一件好事,他应该会比自己更早走出来,就像她说的,他的AI也会帮助他。 她其实没必要因提到AI道歉。 就像他自己说的,时间可以解决很多问题。 罗伊斯看着五月中旬的阳光想。 AI没有时间的概念,AI可以长生不死,所以自然也不会真的懂时间对于人类来说意味着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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