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头发本来遮住了小乞丐半张脸,陆鸣鸾拨来拨去,赫然对上了一双宝蓝色的眼睛,底下鼻翼两侧各生着几颗红褐斑点,非但不显肮脏,还透出一股少年人的灵巧。陆鸣鸾看他犹犹豫豫地拣着地上的铜板,问道:“臭小子,我请你吃包子,吃不吃?。” 他突然变得慈眉善目,小乞丐已经被搞糊涂了,道:“不……不、不、不用。” 声音也是好的,醇厚低沉,几乎不像是来自这副尚未发育完全的身体。谁叫陆鸣鸾天生就爱漂亮人物呢?就算是上一秒偷钱袋的小子,他也忍不住因为一张美人脸心生愉悦,要讨人家喜欢,指着街边一处酒肆道:“肉馅的。” 小乞丐睁大眼睛,咽着口水,小心翼翼地点了头。两人一同起身,陆鸣鸾才发现他其实比自己高出许多,大好的年纪,长得也气派,不知怎么会混成这样。 他怕木箱中的冰块化掉,因此吃得很快,拎起包裹,颇为留恋地又在小乞丐脸上扫了两眼,道:“我先走了,慢慢吃,钱会给你垫上的。” 谁知到了柜台边上,小乞丐也追过来,嘴里塞得满满当当,两腮高鼓,几乎无法开嚼。陆鸣鸾刚合上钱袋,道:“哎……这跟被你偷了也没区别,我看你就是吃成乞丐的吧!” 小乞丐脸色涨得通红,一手掐着自己的脖子,一手敲击自己的胸膛,好容易没被噎死,道:“我会报答你的。” “报答我?真有意思,”陆鸣鸾背起木箱,不知打哪又摸出几枚铜钱,扔给店家,笑道:“再送你一屉,留着晚上吃。” 说罢,便不见了踪影,门口新一屉馒头掀盖,恰似陆鸣鸾化作白气,热腾腾地从蒸笼中扑出,郭勉呆站在柜台前,乖乖被蒙了满脸。 陆鸣鸾再贪色,也从来不会忘记正事,他来长安做什么?他又来长安给云散晴山赔礼道歉了! 早年接手扬风,他功夫绝顶,又有叶鹄和叶春心帮衬,众人没有异议,直到近几年,他于人事上的不足才逐渐显现——扬风的创立者虽然是他父母两人,但余下四位结义的兄弟姐妹也出力不少,如今叶鹄和叶春心归隐藏剑,六叔唐威旧疾缠身,早早换了儿子唐晏接任,唯独五叔林兑宝刀未老,多年驻守在北方据点,凡是与云散晴山相接的地盘,他的话比陆鸣鸾还管用。 林兑平日作威作福,陆鸣鸾敬他是帮会元老,向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两年前扬风与云散第一次发生冲突,他也只当巧合,毕竟五叔张扬惯了,难免与他人冲撞,可之后北方冲突不断,这次林兑甚至直接摸进云散营地,屠掉对方一支小队,陆鸣鸾才终于琢磨出了味道,没等他带人到北边兴师问罪,林兑已经纠集人手,自己攻了过来。 郭壑道:“陆帮主,这是扬风的事情,就算他是你五叔,也归你管。而我,只要给死去的手下一个交代,你说是吗?” 云散老帮主轻易不抛头露面,因此,两人走在街上便十分引人注目,只是旁人不晓得陆鸣鸾,看他挽着郭壑的胳膊,亦步亦趋,便只道是郭壑新换的小情人,又来消遣了。 郭壑好男色,哪怕是天乾都照吃不误,陆鸣鸾未尝不想利用这一点,若能将他巴结舒服,扬风不知能省多少事。他恭恭敬敬将人引进酒楼,伺候落了座,才道:“没有别的意思,我从不敢对您不敬,只是前些日子帮会内乱,我的人头都差点被五叔拿去,不然早来跟您赔礼啦。” 郭壑递来一只酒杯,道:“林兑是有些本领,不过,他想借我的手杀你,做得还是太明显了点。” 陆鸣鸾拍着胸口,装得娇花一般,带着仿佛如释重负的口吻:“您看得通透,我可就放心了。无论如何,我得为二十几条人命赔罪。” 他打开包裹,取出一桌金银玉石和一只木箱,郭壑取过几串,随手赏给了一旁伺候的歌伎,又道:“喜欢吗?你们姐妹自去分了,桌上也是。” 他摩挲着自己的玉扳指,期待地看陆鸣鸾打开木箱,拎出一颗血淋淋的人头来。几名歌伎刚围到桌边挑首饰,此时齐齐顿住,发出一阵又一阵的尖叫声,陆鸣鸾将那人头也放在桌上,沾了血的双手在她们手背上轻轻拍过,道:“别怕,不关你们的事。回屋去。” 走到郭壑身前,道:“我原本想把所有对云散动过手的人都带来,可是没办法,天气太热,您就通融通融?” 郭壑哂笑道:“既除去了反对你的势力,又能给云散交代,一箭双雕,小陆帮主可真聪明。” 陆鸣鸾警觉道:“难道您觉得我没有诚意?扬风的地界都不富裕,实在没什么拿得出手的东西……” 郭壑把玩着手中的酒杯,道:“诶……陆帮主多虑了,你也知道,我们一向与人为善,从不抢夺别人的据点。不过,素闻陆帮主身姿曼妙,善于歌舞,郭某想要瞻仰多时了……” 陆鸣鸾连忙撤去面上几分防备之色,笑道:“好说。” 他对此早有预料,乐声初起,便长袖一挥,当真如同一名上等舞伎,琴声悠扬时,开合俊逸,动若流云,温和时,腰身便柔软回旋,如春风拂柳,只消向后微折身子,便是风情万种,此时,密集的鼓点融入了管弦声中,陆鸣鸾跳得起兴,一边扭动腰肢,一面朝房檐上偷偷眨了眨金色的眼睛。 那小乞丐一直躲在房檐上,刚刚在来酒楼的路上陆鸣鸾重新遇见他,不知什么时候溜进来的,乱蓬蓬的头发倒垂着,十分显眼。经此一眨,小乞丐倒是一愣,“嗖!”地缩回了房檐上。 逗他着实有趣,陆鸣鸾停了舞步,连笑容都变得真诚几分,道:“献丑了。” 郭壑此时略有醉意,招呼道:“漂亮。小陆,过……过来。” 陆鸣鸾自觉坐到他腿上,慢悠悠地摘了脖间的金项圈,解开几粒扣子,将卷发拨在郭壑脸上,道:“郭帮主,想和我快活么?” 郭壑眯眼看他,伴随着微笑,眼角几条风吹雨打的皱纹也弯折起来:“你既是聪明人,何必这么多话?怕我老头子不中用不成?” 他的手掌已经探入陆鸣鸾胸前的衣料,因为上了年纪,哪里都硬邦邦的,擦过尚且汗津津的胸膛,划得两粒红樱微微发痛,陆鸣鸾轻叹一声,被他按在桌上,喘息道:“郭、郭帮主……咱们说好,过了今天,扬风和云散的麻烦事,都得一笔勾销。” 郭壑尚未说话,那颗蓬蓬头又从房檐上倒挂下来,遮得再严,陆鸣鸾都知道小乞丐正死命盯着自己,果然,他迅速伸出胳膊,照陆鸣鸾头顶扔来一颗黑乎乎的圆球,还在半空,那圆球便炸开了。 整个房间被黑雾挤满不过片刻,陆鸣鸾已经被人拖出郭壑怀里,三步两步,背到了酒楼顶上,正是宝蓝眼睛的小乞丐,圈着他的腰道:“能走吗?” 陆鸣鸾单是被拖动这几步,便又大喘特喘,道:“不能,他给我用了药……” 小乞丐骂道:“这个老淫贼!” 弯下腰来,直接将陆鸣鸾打横抱在了怀里,迅速向长安城外逃去。陆鸣鸾被他放在一座茅草屋里,眼看两拨云散晴山的帮众在屋外搜查未果,才道:“臭乞丐,你害死我了!” 小乞丐道:“我如何害你?难道你愿意给他睡?” 云散能在长安立足多年,一来要靠实力强劲,二来少不得与一些名门望族交好,给郭老头睡一次、消除前嫌,总好过被惹不起的官老爷盯上,毕竟他陆鸣鸾一个风流惯了的泽兑,也从不讲究贞洁。可计划赶不上变化,真尝过在郭壑身下的滋味,那点决心一旦被人打断,他便无法拾起来第二次。 陆鸣鸾瞪了小乞丐一眼,道:“算了算了,他那么老,还是算了!回头我多凑点钱,就当赔礼了。” 小乞丐道:“他若是不收呢?” 陆鸣鸾道:“岂有此理!有再一再二,没有再三再四,若是叫扬风受这窝囊气,管它大唐第几帮,我非拆了不可!” 他说完这话,自己其实难免心虚,小乞丐却拍起了巴掌,道:“说得好,我支持你。” 陆鸣鸾方才审视他根骨,发觉甚是可造,扬风刚刚经历过内乱,正该招揽才俊,便道:“还有你,小乞丐,你害我吃这么大的亏,你必须还债,来我们帮会,给我做事!” 小乞丐道:“我不叫小乞丐,我叫郭勉。” 秘药的劲头弱了一些,陆鸣鸾缓缓起身,勉强背靠着郭勉坐直,道:“那好,郭勉,你会功夫么?” 郭勉道:“会。不是我自夸,我功夫还可以。” 陆鸣鸾激他道:“切!我才不信,你可是个天乾,如果真有本事,早就加入云散,出人头地了,还会像现在这样偷鸡摸狗?” 郭勉道:“难道在云散混出头才叫有本事?长安城云散一家独大,我最看不惯他们。就说那个老淫贼,难道你看得惯?我是因为得罪了他,才混成现在这样。” 陆鸣鸾心下窃喜,再接再厉道:“说得好!长安有什么好混?在这个老淫贼眼皮底下,有什么好混?嗯?我们扬风就自在得很,你来了,我就是你的靠山,有我一口吃的,便绝不短你一口。” 他将扬风说得天花乱坠,事实倒也相去不远,帮会论功行赏,越是有胆魄、有能力的人,出头越快,郭勉在帮会一年,冲锋陷阵,加上常有陆鸣鸾指点,几乎快要和唐晏平起平坐。唐晏性子温和,并不好战,加之这一年的混乱多是因为林贯,唐晏不忍与他刀兵相见,这才叫郭勉出任主力。 那林贯是林兑的独子,原本也算陆鸣鸾和唐晏多年来的好友,只是一年前被父亲说动,离叛扬风,在林兑死后彻底与陆鸣鸾决裂,如今再说相熟,倒是常与他交战的郭勉更相熟了,郭勉前胸后背的十数条疤痕中,半数以上都是他的杰作。 陆鸣鸾巡防回来,才听郭勉白日又与林贯交战,受了重伤。“重伤”是唐晏说的,他传信总比真实状况轻微,陆鸣鸾不得不怀疑郭勉已经奄奄一息了,慌忙赶到房间,还在门口,便嚷道:“郭勉?郭勉?还活着吗?” 郭勉手臂被傅丹丘捉着手臂,一圈又一圈地裹着绷带。他上身是赤裸的,比一年前健壮很多,不再是竹竿般干巴巴的清瘦高挑,纱布紧紧包在胸前,越发显得肌肉偾张。他看陆鸣鸾风风火火进门,笑道:“当然活着啊。” 傅丹丘收了瓶瓶罐罐,走出门去,叮嘱道:“他得养一段时日,帮主,你该换人出阵了。” 陆鸣鸾应了,走到郭勉床前,试图透过一圈又一圈纱布找到新的伤口,道:“你歇一个月,把伤养好。” 郭勉仍是精神抖擞的,陆鸣鸾有种错觉,仿佛只要这双宝蓝眼睛还在,他就永远不会露出颓唐的表情,眼下虽然脸色略有苍白,但配上那股子眼神,就异常地烫人。 不知为何,陆鸣鸾心中猛然揪动,吻上了郭勉的嘴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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