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方宓眼前一片花白,循声问道:“虹妹?你怎么在这里?” 门扇“哐当”一声,被人直接砍倒在地上,周九辨杀气盈盈地一手捧琴,一手持剑,直向东方宓头顶刺去,咬牙切齿道:“别用你的臭嘴叫她!” 孙红绡道:“我怎么在这里?我来虚舟两年了!你从来没有找过我!但凡你曾向我道过一次歉,也不会有今天!” 东方宓道:“你来杀我……周九辨竟是你安排的人!” 谢靖夷将两人的攻击悉数挡开,道:“怎么回事?九辨,你有什么仇怨,非要用这种手段不可?!” 周九辨一向知书达礼,若非在战场上,举手投足都是个纯粹的儒生,此时却怒发冲冠,与平日判若两人:“谢大哥,你可知道,你敬重的东方帮主究竟是什么样的人?!” 谢靖夷额头冒出阵阵冷汗,自从身体被肇坤散的药性反噬,他早已不能运功,方才交手几次,筋脉肌肉如同被撕裂一般,他道:“什么人?他是万花谷修习机关和医术的弟子,是虚舟的帮主,还……还有什么?” 孙红绡冷笑道:“机关……医术,若能活着出去,你叫他自己说吧!看剑!” 谢靖夷已经无法同时与两人对阵,接了几招,双手虎口被内力振得鲜血直流,干脆跪在地上,求道:“帮主他确有高傲鲁莽的时候,姑娘,我不知他做过什么错事,若真的有负于你,谢某在这里代位磕头了,但求你饶他一命……” 东方宓转动着半盲的眼珠,双手不停从床边的药箱中摸出药材来,放到鼻尖闻过,似乎在尝试立即配出一副足以解毒的药方,听了这话,一把将手中的草药扔向谢靖夷道:“谢靖夷,你闭嘴!!给我站起来!!” “聒噪,”周九辨抽出剑来,加上孙红绡两剑,分别刺穿了东方宓的手腕与脚踝,确认足以致他残废之后,才对谢靖夷道:“谢大哥,是我忘恩负义了,你先起来,我向你解释……” 东方宓起初只闷哼一声,待到手脚都被贯穿,反倒不再吭声,不知是不想给周九辨听去笑话,还是不想刺激了谢靖夷。周九辨去搀那刚刚磕过响头,身体连连发抖的道人,却被孙红绡向旁一推。 谢靖夷突然原地旋身而起,在空中划出一道带血的剑光,孙红绡若非退得及时,几乎要被劈成两半,饶是如此,她胸前也留下一道又深又长的裂口,鲜血直接喷到了房间另一头。 电光火石之间,东方宓忍着剧痛掏出枕下一只扁木盒,谢靖夷随即背起他,冲着再次袭来的周九辨连出数招,将宝剑架在了他的脖子上。站定之后,谢靖夷咳出一口血来。 他的身体已经无法承受更多肇坤散的副作用,方才在磕头时偷偷吃的最后一剂,只是一会,就要将几年来攒下的真气都烧光了,但谢靖夷已经不在乎这些,他看着眼前的长歌,这个他花了两年时间栽培,用以接替自己的青年,不忍又失望地摇了摇头,最终,只是在他肩头刺了一剑。 东方宓自大多疑,住处一向少人警备,少数几名大约也已被周九辨买通,见谢靖夷背着东方宓,抬手便是几枚暗器飞来,待他跑远了,才有住在东侧的几名堂主过来查看情况,看到染红半张床的血迹,立即炸开了锅,连连问道:“帮主呢?” “谢副帮主呢?” “周副帮主,你的伤是怎么回事?” 周九辨抱着重伤的孙红绡上药,自己也鲜血淋漓,该说的话事先早已定好,可因为谢靖夷手下留情的一剑,他如何也说不出口。 半晌,孙红绡才仿佛从濒死状态聚起精神,道:“谢副帮主……劫持了帮主。若非……周副帮主来得快,我……就被他灭口了……救救我……” 汤药晃晃悠悠,荡回了谢靖夷眼前,他端起碗来,叹道:“九辨,你不适合做帮主。” “嗯,你教过我,我不够狠心。”周九辨与他并肩坐了一会,道:“同情越多,有时越会害了人家……我现在又体会到了。”
第25章 === “真的没有印象吗?六年前,我个子到这,衣服领子很高,你肯定知道,就是我们山庄那身衣服,”叶采葛比划道:“我娘说我那时候很漂亮的,别人看过一眼,绝对忘不掉。” 侯白羽被来回追问,烦不胜烦地将他推开:“没见过就是没见过,你真当自己是天仙了?!” 片刻过后,还是清了清嗓子,道:“……还行吧,你现在也不难看,但我以前真没见过。” 叶采葛沮丧的神情被瞬间点亮,道:“你是在夸我好看吗?” 他猛然逼近,眉眼都快要抵到侯白羽的眼皮上,英挺得令人窒息,侯白羽被挤得双手后撑,面无表情道:“没有!看好柴火,烤你的鱼。” 叶采葛笑了一下,仍旧坐在侯白羽身边,垂头拨弄着木柴,时不时光明正大而又悄然地瞥来一眼。木柴在火堆中纷乱无章地爆裂,像是他的心跳,在被这枚红色的火种点燃之后,再也无法收场。 他道:“讲讲你过去的事吧。” 侯白羽道:“不讲。” 叶采葛道:“我想听。” 侯白羽道:“一件好事都没有。不讲。” 叶采葛道:“说嘛,说出来就不会难受了。” 侯白羽正在检验鱼肉的弹性,随手戳了一下,道:“我在鱼身上戳一个洞,然后举着鱼给人摸,还要说:摸完就不痛了。我傻吗?” 叶采葛道:“人是人,鱼是鱼。鱼不会难过,你会。” 侯白羽一边将烤好的鱼抽掉刺,一边说:“你不是鱼,你怎么知道鱼不难过。” 叶采葛道:“我就是知道。啊————” 侯白羽将鱼肉在他嘴边虚虚转了一圈,自己咬掉几口,摇晃着只剩半条鱼的木签子,朝叶采葛胳膊戳来戳去,道:“伤口就是伤口,给多少人摸过,都是破的。” 叶采葛一边躲避他的木签,一边道:“那要分人!你讲给我听,就是把难过分我一半。” 侯白羽道:“开心的事呢?” 叶采葛道:“我再为你开心一遍。这样就是两人份的开心。” 他又串好了鱼,侯白羽便接过去烤,一边拨弄木柴,一边道:“那你先讲。” 叶采葛道:“我没什么好讲的呀,你会睡着的,天天都是睡觉读书练剑,还没有跟你在山崖底下有意思。你说,想知道什么?” 侯白羽道:“你爹叫什么?” 叶采葛在河边洗过手,坐回来,郑重其事地张开一条手臂:“你坐过来,我就告诉你。” 侯白羽盯着他的脸看了半晌,直到鱼都要烧焦了,才僵硬地靠了过去。叶采葛收起胳膊,道:“叫叶鸿,鸿雁的鸿。” “嗯,”侯白羽道:“你娘呢?” “叶桃,桃李的桃。” “你小时候最开心的事是什么?” “第一次去长安。” “最难过的时候呢?” “我爹娘隐居的时候,”侯白羽被他揽着,没来由感到一丝寂寥,这东西他独自经受惯了,被旁人感染却是头一次,听他说道:“我那时候有个很好的玩伴,长安就是他带我去的。我十岁回到藏剑山庄,一直住在深山里,没什么新朋友,直到十五岁才又见到他。” 侯白羽又问:“他叫什么?” “叫……叫,郭……郭阿丑。很怪是不是?他出生的时候身体不好,家里才取了这个名字,贱名好养活。” 侯白羽将鱼翻了个面,道:“十五岁之后呢?” “十五岁之后,我又回到山庄,又过了四年,有一天,大概是我娘觉得我长大了,突然把我扔到了山下。” “我找阿丑玩了些日子,之后的事情你都知道,我跟阿丑打赌,进了虚舟,”他的胳膊从侯白羽肩头滑落,圈过侯白羽胁下,道:“我讲完了,你的呢。” 侯白羽张张口,吞了一嘴空气进去。 实在没有一件好事,也不知从何开口,不得不参照自己提的问题,又想起自己自小没有娘,只好道:“我父亲叫侯戡,戡乱的戡,是个将军,不过从没听他打过什么胜仗。” “我小时候一直在天策府,他一直在南边,不知道做什么,年末会回长安聚一聚。” “十五岁的时候,他叫我离开天策府,学着接管家事,那时候认识了几个朋友,和小文订了婚。” 话头突然一顿,侯白羽深深吸了一口气,没再说话。叶采葛道:“跳过,不许想他。” 侯白羽道:“你事情怎么那么多?一会让我讲,一会不让。” 叶采葛胸口起伏道:“我错了!我听见他就不舒服,你说点什么都行,千万别提他。” 他如此激动与抵触,反令侯白羽感到乐趣横生,说说也并无不可,道:“那我倒非要说。” 真的细细道来,难免想起一些尘封多年的细枝末节,在他以为那些回忆专属的音容光影都模糊到只剩一团名为褚裁文的遗憾时,伴随着叙述,一点一点清晰呈映在脑海中。 “那两年人们以为小文是地坤,评他做长安四美。四美中有一名姓郑的姑娘,父亲曾任光禄大夫,我家出事之后,褚家便与他家联姻,叫小文娶了郑姑娘。” 郑大人善处人事,褚裁文曾撰诗讽刺他圆滑,那张纸写完原要烧掉,但被侯白羽折成纸片,偷塞在书房抽屉的夹缝里了,万一被郑小姐见着,不知该如何收场。 这次顿住与方才不同,更加长久,更加静默,连叶采葛万分配合的嗯嗯哦哦也消失了。他只是无声搂着侯白羽,在每次停顿时伸出另一只胳膊,将他抱得更紧一点,或者凑向一侧削瘦的脸颊,微垂着头,小心翼翼地将嘴唇碰上一碰,每次听过故事,都要沉默寡言许多天,哭丧着脸,仿佛他才是个正在经历千难万险的主人公似的。 侯白羽坐在山洞中,向他勾了勾手指:“干嘛呢。” 叶采葛离了河边,走到洞口,垂头看他摆弄干果,道:“我难受。” 他昨天听到侯白羽为侯戡买棺材,看他盘腿坐在山洞里,就仿佛看见了侯家荒废的墓地,侯白羽背靠一副空棺,在黑暗中孤零零等待铜钱会追杀。 他蹲在侯白羽面前,道:“我喜欢你,喜欢得难受。” 侯白羽头也不抬道:“那就不要喜欢了。” 叶采葛扯出一个短暂的笑脸:“你做梦。” 侯白羽结实弹了他额头一下,道:“你放肆。” 他以前总想叫叶采葛吃瘪,真看到了,却有另一种沉甸甸的心酸。或许叶采葛是对的,有些东西说出来不仅会变轻松,还会被他随手洗劫,暗地折兑成体贴温柔,一两换千斤,劈头盖脸地将人吞没。
第26章 === “哎,你有没有那种时候:走在路上,随口和人聊天解乏,却发现和他说话比赶路有趣多了,于是你希望那条路无限延长,一直到两个人把话说尽说空为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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