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也是……”姜书俊有些犹豫。 “不是。” 韩智宇回忆起那时候的场景,历历在目,“他就是和家里吵架了,一气之下离家出走,只带了单程车费就上到首尔来,拿着村里那套装腔作势的东西想勒索点饭钱和车钱。” “结果好巧不巧地勒索到了一位拳手?” 听到这里,氛围终于轻松起来,姜书俊越想越觉得有趣,“你当时就该给他一拳。” “我那时也觉得好笑,学着老板当年沉着冷静的样子,指了指旁边亮着红点的监控,然后问他会不会开车,我缺一个司机。” 电梯刚好到达地下车库,韩智宇牵着姜书俊走到李成彬面前,继续道,“他喊了我一年的哥,后来才知道我比他小两岁,闹了好久的别扭,说我占他便宜。” 李成彬本来觉得这两位过于腻乎了,刚想调侃两句,就听见韩智宇讲他蠢事,顿时不开心了,“你就是,小小年纪装什么高深。” 这话姜书俊表示同意,立即倒戈,“年轻人要有个年轻人的样子。” 韩智宇俯下身亲他,眯着眼冲他笑,“什么样?这样吗?” 可怜的李成彬感觉自己眼睛都要瞎了,一把夺过姜书俊手里的三明治,“我去车上吃,你们找个角落吻别吧,别在单身人士面前秀,会遭天打雷劈的。” 他以为他这么说,两人会不好意思,至少会收敛一点。 谁知姜书俊身体力行,径直拉着人进了楼梯间。 伤风败俗! 世风日下! 不成体统! 李成彬把所有能用到的词都想了一遍,依旧没有安抚到被伤害的心灵。 啃着温热的三明治,心里却拔凉拔凉的。 不过作为一个一次性结清工资的人,他没有任何理由找老板的茬,只能打碎了牙往肚子里咽。 韩智宇把这些归结为嫉妒,大手一挥给他放了一周的假,嘱咐他出去见见女人,不要成天有空就往村子里跑。 当然,后话就是李成彬还是回了趟老家,带着父母给做的一后备箱泡菜回了首尔,把他自己和韩智宇的冰箱塞得满满当当。 晚上,姜书俊带着韩柳夏一起收拾行李。两人光亲子装就挑了一个小时,零食更是塞了大半个行李箱,韩智宇依旧被他们摆弄着换衣服,无聊到差点睡着。 不过最后还是没有睡。 黑暗依旧像是张巨大的网,成为蛇的帮凶,攫取他,压迫他,让他无处可逃。 姜书俊缠在他身上的手脚仿佛有千斤重,纵使舍不得,他也只能把人推开,得空喘息。 他掀开被子,小心翼翼地开了一盏小夜灯,姜书俊熟睡时不喜欢光,无意识地躲避,翻了个身,便去了床的另一头。 韩智宇看着他的背影,心情说不出的低落,但他清楚,这是自己的问题。 大概率还是睡不着的,他接受了这个事实,起身穿了条短裤,轻手轻脚地关灯,然后裸着上身去了冥想室。 虽然很难被发现,但他还是怕吓着人,所以没有开灯,只是拉开窗户。 空气并不冷,月亮很圆。 他看了一会儿,心头涌上一股奇异的感觉。 疲惫的身体脱离大脑控制,不知不觉中,他爬上了窗台,两只脚悬在外面,双目空洞地望向远方。 韩智宇做过这个梦,他好像又回到了梦中。 一双瘦骨嶙峋的手攀上了他的肩膀,灰青色,带着鳞片,场景不同于之前的白天,这次是夜晚,原本清晰可见的屋顶,如今都隐在一片漆黑之下,梦境与现实融合,渐渐难以分辨。 手臂伸到了他腹部,月光打在上面,反射出清冷的绿色,又映入他眼睛,尖锐的指甲缓慢地划过他全身肌肉,他看不见这个人的脸,但能感受到她冒着寒气的舌尖,一样的路径,从后背渐渐吻到他唇边。 少年有些恍惚,困到极致的脑袋跟不上趟,他颤抖起来,张开嘴迎接。 接吻。 白天姜书俊把他按在楼梯间的墙上时,他对这件事心驰神往,但现在,他只觉得恶心。 一整天都没怎么吃东西,胃里空落落的,不该存在的食物顺着他的喉管往上涌。 韩智宇脸色发白,寒冷从四肢开始向内部蔓延。 “哭什么。”女人的声音响起,不再是疑问句,而是陈述句。 那两只手破开皮肉,钻进他的身体里,搅弄五脏六腑,终于畅通无阻。 韩智宇有些口齿不清,嘴里未愈合的伤重新被撕裂,铁锈味很重,“求……求求你……” 身上终于有了些热度,从眼眶溢出,爬满脸颊。 “我不要……求你……” “不要?” 女人的声音变得尖锐,扎进韩智宇的耳朵里,“那就推开我。” 他分明没带助听器,这些话却像是带了扩音功能似的,真真切切,一股一股地往他耳朵里冲,震得他头疼欲裂。 “推开我!” 闯进嘴里的异物突然变了形状,那东西又细又长,往他喉咙深处捣去 是蛇信。 韩智宇终于受不了了。 他抬起手,遵循着女人的指示,向后,用尽力气推开了她。
第42章 === 邪恶、女性、蛇、青色。 希腊神话中,蛇发女美杜莎被英雄珀尔修斯斩首,珀尔修斯使用她的头作为武器,解救安德洛墨达,还将菲纽斯和他的士兵们变成石像,最后珀耳修斯将美杜莎的头颅献给雅典娜,雅典娜将它镶嵌在神盾埃癸斯的中央。 同时,珀耳修斯还收集到美杜莎身躯里流淌出来的血液,因为它有着神奇的作用。 从美杜莎左翅脉血管中淌出来的血是一种致命的毒药,而右翅脉血管中淌出来的血则具有起死回生的功效,雅典娜则把拥有起死回生功效的血液赠给医神阿斯克勒庇俄斯,好让他用这种血液来做药。 对于美杜莎的样貌,不同的故事中有不同的解读,真实性无从考究。 她通常被描述为有翅膀的女性,头发内有活的毒蛇,那些凝视她眼睛的人都会变成石头,古希腊语中,“美杜莎”的意思是守护者,赫西俄德的《神谱》里称,黑发的波塞冬被金发的美杜莎吸引而与美杜莎共度一夜。 然而,欧里庇得斯的《伊翁》中称美杜莎是盖亚生出来与诸神作怪的妖怪,在这里,美杜莎一词有“极度丑陋的女子”之含意。 姜老师的课堂依旧引人入胜,韩智宇盯着他,不愿意挪开视线。 当然,如果旁边的韩柳夏没有睡着的话就更有说服力了。 篝火点在一旁,跳跃着提供微弱的热源。 室外温度并不低,三个人便四仰八叉地倒在野餐垫上,柳夏卷着毯子靠在韩智宇身上,韩智宇则枕着姜书俊的腿。 “问这些做什么?” 姜书俊支起上半身,将腿曲起来,韩智宇撑着头,等他恢复静态后重新枕在上面。 他的眼神从姜书俊身上扒走,转移到星空,像是陷入了回忆。 “还记得吗?我们第一次来这里。” 故地重游,美中不足的是,韩智宇没有订到相同位置。 “你想听什么?” 姜书俊正襟危坐,思绪同样飘向那些清晰的过往,“那天的气温,吃的食物,柳夏的穿着,我选的棒棒糖的味道,还是我给你讲的不着边际的天文学故事?” 韩智宇痴痴笑起来,无奈地摇头,表示投降,“我错了,姜老师记忆力比我好。” 严肃的气息一扫而光,姜书俊跟着他笑,笑过之后平静下来,轻轻摩挲他的脸,一如既往,软乎乎的,“你那时和我说,我是康庄大道,你是独木桥,你要拉着柳夏,就腾不出手牵我。” “是吗……”韩智宇喃喃道,头往他手心的方向抵了抵。 时过境迁,他有些恍惚。 “我看你就是故意的!” 姜书俊以为他心虚,抚摸变成了暴力。 他钳住韩智宇的下巴恨铁不成钢地摇晃,又因为担心吵醒柳夏而降低分贝,语气颇为咬牙切齿,“不肯明明白白地拒绝我,反而说一些让人忧心的话,勾得人心痒。” 韩智宇惊讶,止住他的动作,“在你看来是那样吗?” “不然呢?” 姜书俊终于放开他,“你的意思不就是想牵我吗?” 当事人哑口无言,气氛有些僵持不下。 韩智宇想要辩解什么,却说不出口,在此之前他从未怀疑过日久生情这个词,但当姜书俊揭穿他时,似乎有一层朦朦胧胧的布被揭开,看不清楚的一些模糊东西在他眼前逐渐清晰。 “怎么不说话?” 姜书俊自嘲道,“你不要想着否认,我可百分百确定我没自作多情。” “姜老师……” 隔了很久,韩智宇才迟钝地开口,“我……是不是……” 他说得很犹豫,很慢,整个人充斥着不安定的因素。 我是不是……早就爱上你了…… 在一个比我认知中、想象中,更早的时刻…… 当我推开你,告诉你拳台上生死有命的时候,我是不是,就已经爱上你了? 当我认真思考要不要把你拖进我绝望生活的时候,我是不是,就已经爱上你了? 当我和你握手,奇怪地注意到触感,奇怪地划分楚河汉界的时候,我是不是,就已经爱上你了? “什么?” 姜书俊的提问打断了他的思路,“是不是……什么?” “没什么……” 韩智宇选择跳过这个话题,他太困了,不想浪费时间在这些想法上,尤其是一些如果被姜书俊知道,肯定会死缠着不放的话题。 他现在没精力去思考这种高深的东西。 “我梦见我妈妈了,在车上。” 姜书俊感受到了韩智宇的跳跃。 他今天一整天都不正常,出发之前主动交出的车钥匙,一旦静止就茫然若失的眼神,还有,逻辑混乱地和他聊天的此时此刻。 早上,韩智宇满脸倦容,蜷在副驾驶位上,入睡比柳夏都快。 到达目的地后,姜书俊用了很长时间才把他从梦中唤醒,晃着晃着,晃了一串意外的泪水下来。 姜书俊没有多问,只是抱着他,轻轻柔柔地哄,“做噩梦了?现在没事了……别怕……” 所以突然听见韩智宇说梦见妈妈时,他罕见地有些慌张,“看来不是噩梦,是好梦” “我没做过好梦。” 韩智宇避开姜书俊错愕的目光,把视线转移到前方,他其实不清楚自己在看什么,只是单纯地不想闭上眼睛,“我妈是在我面前自杀的,很长一段时间里,我都忘不了她断气前看我的眼神。” 姜书俊抖了一下,很明显,手不自觉地攀上韩智宇的肩膀,抓着他。 后者倒是坦然,语气平淡到像事不关己,“那是一双充满着绝望、愤怒……和怨恨的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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