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后?” 僧正苦笑起来。 “然后,不知从哪天开始,突然出现了异常……我也不知究竟是鬼怪,还是诅咒,亦或是别的什么东西……前去岛原的术师们,不断受到袭击。” 受到了袭击。 夏油杰将这句微妙的话语在嘴里咀嚼片刻,再想想自己被拜托的工作,顿时没忍住,发出了一声和他平时假装的人设并不相符的,饱含嘲弄的轻笑。 “有谁死了吗?不,有什么人受了伤吗?” 僧正一副什么都没听见的样子,仍是先前那副苦涩表情,“……一个也没有。”他这样说道。 “那么,受袭击的人,对此有说什么吗?” 僧正的表情更加无奈。 “他们什么也不肯说,只是表示自己再帮不上什么忙,接着十分沮丧地离开岛原而已,明明行动自如,明明咒力也还在,但他们却似乎都觉得自己已经失去了留在岛原的理由。” 这就很有意思了。 “所以,我们才会派遣您和慈城一起前往岛原。” 难道这个年轻僧人的术式非常特别?夏油杰好奇地看向他,但对方只是很守礼地微笑着向他点头示意,并没有随便开口搭话的意思。 直到因为好奇而从庭院晃到和室这边的五条撇了对方一眼。 “因为术师们都派不上用处了,所以特地叫一个非术师过去吗?” 僧正好奇地看向擅自跑过来插话的青年,他也听说过伯藏这位弟子的传言,现在倒能确定传言里的大部分都所言非虚,比如伯藏确实很宠爱他,明明是那么失礼的举动,但黑衣法师完全没有要责备弟子的意思,以及青年的美貌确实能叫人见之忘俗。 修行得很到家的僧正就像欣赏美丽的花朵和漂亮的雀鸟那样,毫无杂念地赞叹了一声五条的容貌之后才点点头。 “是的,慈城并非术者,不过他也有特别的地方,这孩子能够看到诅咒。” 那就是咒力非常微弱的例子了。 僧正叹了口气,“术者们自己不想开口的话,我们也难以询问,毕竟有遭遇了束缚的可能,但慈城是普通人,没有咒力,无法和谁定下束缚。” “弄清楚岛原到底发生了什么,才是我们这次真正想要拜托您的事情,当然,能顺便直接解决事件自是更好,但也不强求。” “行吧。”知道了年轻僧人只是没有咒力的猴子,夏油杰便对他失去了兴趣,虽然很不情愿,但答应了的事情就得做到,守信已经是他成为诅咒师之后,为数不多始终还保存着的美德了。 于是,第二天,两位咒术师和几位延历寺的僧人们,便结伴出发,前往岛原。 ---- 是的,就是你们想的那个人。我一直觉得在所有的XX里,对夏油来说,这个人和他的相性是最糟糕的——就是因为合适过头了才糟糕。
第65章 六十一 和延历寺的僧人们一起上路的麻烦之处便在于,原本只需要乘坐白龙到天上飞舞一天半的路程,被拖延成了长达半月的跋涉之旅,即便寺庙为众人准备了充足的车马食粮和仆役,这久违的赶路方式还是叫两位咒术师忍耐得相当辛苦。 当岛原的城廓形影出现在远处山峦上的时候,延历寺的僧人们和夏油杰都松了一口气,前者在庆幸旅途平安顺利到达,后者在庆幸终于到了,再拖下去,他大概就哄不住被迫躲在车里不能外出,所以日渐烦躁的五条悟了。 作为一座才新建不足十年的新城,无论是山上的山城还是山下的城下町,似乎都布满了一股阴郁的萧瑟之气。先前队伍刚刚进入肥前国地界的时候,天色还算明朗,毕竟是初秋时节,雨季又尚未来临。但越是靠近岛原,天色便越发阴沉,原本凉爽宜人的秋风也变得萧瑟刺骨,到达城下町的时候,穿着一身薄薄秋衣前来的众人几乎都被冻得手脚发凉。 守门的士兵随意看了看他们的通关文书就挥手放行,一点没有想要仔细查询的意思。 虽然因为顶着延历寺的名头,僧人们出行总会遇到优待,但入城如此马虎还是第一次,领队的年迈僧人不由得出声询问,不查看车马与行李是否妥当。 面目消瘦黧黑的兵卒用那双死气沉沉的眼瞳撇了他一眼,大约看在对方是位法师的缘故,他说话还算客气。 “没什么好看,如今愿意来岛原的,要么是什么都没有,听着移民令来讨口饭吃的可怜人,要么就是像法师您们这样,特地赶来超度罪人的慈悲人。” “……怎么可能呢?总有来往的行商,贩卖货物的手艺人和山民,还有村民们……”老僧人回想着前几年来访尚在建设中的岛原的时候所看到的人们。 “嘿嘿嘿……行商早就不再来啦,至于其他人……”士兵努努嘴,“都在原城边上的大坑里埋着呢,四万人……四万人哪……” 看着士兵失魂落魄的样子,老僧人突然意识到了什么。 发动一揆的逆贼,说是贼,其实大多都是肥前国里的普通农户,因为前任大名的□□活不下去才不得已闹起了叛乱,但因为这次一揆实在声势浩大,甚至还打赢了前来平叛的特使,让幕府的军队战死一万多人,导致将军大怒,直接发兵围城,并在无水无粮只得投降之后将所有的一揆众尽数斩首。 这些被斩首的人中,也许就有士兵的亲友旧识。 老僧人转身看向岛原城中,本该人来人往的大道上行人稀疏至极,大多数人要么和他一样,戴着斗笠身穿僧衣,要么披白衣着绯袴,或者是穿着狩衣的神官和武士,衣着灰土的町众和乡民,反而成了稀少罕见的存在。 看着领队的老僧人一脸不忍地几乎要落泪的样子,一直被他带在身边的慈城却并未上前去劝慰,面色平和的青年僧人和身边的两位咒术师一起,抬头看向了岛原的天空。 瘴厉之气化作的阴云在天空的高处凝聚成巨大的旋涡,缓缓地转动着,时不时有紫黑色的电蛇从云层中一闪而过,阴云的中心向着岛原城挤挤挨挨地降下,与地面离得极近,仿佛只要登上岛原最高处的天守阁,就能抬手触碰到那团不祥污浊的恶气。 “如何?”咒灵操使这样询问。 “应该有段时间了,其他的术者不可能没看见。”五条睁开了布条下的空色眼瞳,窥视着连咒术师都无法轻易探查的世界,无数咒力流动所形成的涡流在天空和地脉中暗自涌动,“不会错,岛原绝对诞生了大东西,一般的特级只够给它塞牙缝,连白在它面前都只是条小蛇罢了。” 哪怕是飞驒国祭祀数百年的白龙,吞食的祭品也绝不可能超过千人,而岛原的战场上可是货真价实地埋葬了几万人的遗骸。 “那倒确实有些危险。”诅咒师又看了一眼那团恶云,而他们身旁的慈城法师已经闭上了眼睛,开始轻声诵经。 因为他没有咒力的缘故,夏油杰一路上态度始终不冷不热,但这位年轻法师似乎也不以为意,始终态度温和从容地和两位咒术师相处。和队伍里其他的僧人不同,慈城是少数不会去偷看五条的人,从来拜访黑衣法师开始,他就没怎么特别关注过银发的咒术师,但还是会正常的与青年交谈,只是完全无视了五条的惊人容貌和遮掩的布条。 在慈城看来,六眼的咒术师和一般人似乎并无分别。 他的这种态度让五条很新鲜,再加上年轻僧人又是个很好说话,不太拿架子的家伙,所以一路走来,两人意外相处得还算不错。 “怎么?觉得害怕吗?”五条轻笑一声,“安心点,你的护卫可是狐狸跟我,哪怕整个岛原一起垮掉,你都未必会出事。” 雪发青年对黑衣法师的亲昵称呼十分古怪这件事,年轻僧人在路上就见识过,向来习惯了处变不惊的慈城毫无表示,仿佛五条喊的不是狐狸而是老师。露陷的次数多了,察觉到年轻僧人态度的这俩人在他面前便越发懒得掩饰,甚至时常露出过于亲密的行止,但他们平时在外又很守礼,而且彼此之间似乎也是两厢情愿,最后习以为常的慈城便干脆当做什么都没看到。 年轻的僧人听到雪发咒术师的安慰之言,只是轻轻摇头,“不害怕,小僧在念往生经。” “法仪还没有开始吧?” “多念几遍总是好的。” 诅咒师撇了他一眼,“无法被聆听的经文念再多也没用处。” 慈城这才停下轻声念诵,用清澈眼神看向面前的黑衣法师,向他解说,“虽然官府的文书上将他们定为逆贼,但众生死后都是一样的,即便是罪人也能聆听经文,得到解脱的。” 听到‘罪人亦可得解脱’之语的黑衣法师轻轻侧过脸,原本只是淡然的面孔渐渐露出笑意来,那笑容看似温和可亲,却像是佛堂里的雕塑一般,毫无热度。 “也许,可能是那样吧。”他笑着说道,“但是,岛原一揆众可是基督徒哦?佛陀的经文,他们真的想听吗?” 慈城想要辩驳,却说不出合适的话来,因为这并不是佛理的辩论,亦非教派之间的争执。 对已经死去了的亡魂来说,念上千万遍他们不想听到的经文,真的能够令他们解脱吗?伯藏法师的话语并非毫无道理,年轻的僧人陷入了长久的沉默,皱着眉头思索起来。 刚才光顾着辨别咒力的流向,没来得及介入两人之间小小争执的五条隔着布条瞪了一眼咒灵操使,“好啦,狐狸,别总是欺负老实人。” “有吗?我只是在说实话而已。” 诅咒师笑眯眯地说道。 “僧人们看到荒野上暴尸的亡骸,难道在念经收敛前,还要先把对方的鬼魂招来问它们到底信不信佛?当然是先把事情做了再说,至于对方愿不愿意听,关念经的和尚什么事,反正他们该做的能做的都做完了,不想被超度又不是什么大问题,只要别去害人不就好了。” 慈城叹了口气。 “但小僧并非为己身念头通达而诵经,而是希望他们能得解脱。” 也正是因为他怀抱着这样的念头,才会被伯藏法师的诘问困住。 “在你作茧自缚之前,还是先解决面前的问题比较好,毕竟,这些家伙别说是不想被超度,根本就已经打算作祟了吧。”五条撇撇嘴。 “是呢,不仅不想被超度,还想要害人。”诅咒师凉凉地说道。 “我可懒得管他们有什么苦衷,咒术师的规矩就是伤人的咒灵一律祓除,平反冤情是幕府的活,不要擅自给自己增加工作。”雪发的咒术师这样说道,“你要是真这么在意,也可以去找他们的基督教的经文来念念看,说不定会管用。” “喂喂,悟,你还说我过分?让一个法师去念他教的经文也未免……” “您说得没错。”慈城却像是听到了不错的建议,赞同地点起头来,“说不定正是因为他们厌恶佛经,才越是诵经超度,越是惹起怒气,我去找僧正问一问,能否找卷基督教的经文来看看,为了安抚亡魂而代念经文,想必佛祖也不会为此怪罪于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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