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为一介默默无名的云游僧,虽然黑衣僧人的外形很显眼,但他的行踪并没有多少人会特地留意,更不用说他在镇上又没什么熟人,连相处了几个月的宿屋老板,也未必知道他上山隐居的事情。 “有说是什么事情吗?” “啊……好像是隔壁镇上的地主家,家里的次子被恶鬼缠上了,想邀请法师去驱邪。” “唉?” 听到这个消息的夏油杰也稍稍惊讶了片刻,在这个时代,有人特地邀请他去驱邪倒确实是第一次,不过他也没有十分在意,只是了一眼正躺在自己膝盖上,用一颗通草球练习术式的少年。 操控着微弱的吸引和弹射的力量,让通草球在半空中上下翻飞,但既不能弄坏它,也不能让它落地,五条借此来锻炼自己的控制力,虽然看上去很像在无聊地抛着球玩。 “看我干嘛,能撑到跑来找你,多半也只是个小诅咒,狐狸你自己去就好了嘛。”少年懒洋洋地说道。 “还以为你会想出门散散心。” “附近也没什么好玩的吧,而且隔壁镇子离这里又挺远的,不坐白的话,一天之内没法来回。” “……似乎有听什么人说过我太宠葵了。”立刻就知晓了少年是在担忧巫女和女药师的诅咒师轻声笑了起来,“嗯,到底是谁呢?” “你好烦啦!”五条恼怒地鼓起脸颊,“回来要给我带点心,听说那边镇子上的糕点很好吃。” “是是。”咒灵操使了然地摸了摸他的脑袋,“明早我就回来,所以悟,好好睡觉,不要等门。” “我还没无聊到等你一晚上。” 谁也没把那只据说很可怕的恶鬼放在心上。 直到诅咒师来到那户人家,若无其事地坐到外廊上,一边赏月,一边等着所谓的恶鬼上门的时候,也还是那样的想的。 至于缩在他身后的屋子里,披着棉被瑟瑟发抖的男人,夏油杰根本没有把他放在心上,甚至没有兴趣多问一句关于恶鬼的事情。 待到月上中天,围墙外终于传来了恶鬼的声音。 【……………………五郎,我来找你了哦?】 那是女人的嗓音,有些沙哑的,柔软又温和,与其说是恶鬼,倒不如说更像是在呼唤情人的,美丽女子的声音。 而身后的房间里,在听到这个声音之后,甚至传出了牙齿互相敲击的咯咯作响声。 诅咒师忍不住笑出了声。 “真是了不起的恶鬼呢。”他这样说道,“和人家春风夜渡的时候,怎么就没有发现对方是恶鬼,而不是人呢?” “法,法师大人,请祛除恶鬼吧!!”连纸门都不敢打开的男人,在房间里用堪称痛哭流涕的声音这样哭喊,“我,我真的不是有意啊!” 【五郎,你为什么不开门啊?】 【明明约好了,要和我一起去死的……五郎,再不出门,就赶不上月光最好的时候啦。】 “呜呜呜……我,我已经不想死了啊!阿秋你就原谅我吧!!放过我啊!!”看着门外的法师根本不为所动的样子,男人只好自己大声哀求起来,想要像前几日那样,让女鬼就此退走。 【……为什么呢?是你自己说了,世间叫你了无生趣……所以才想着要走进黄泉。】 “可,可是,我不知道跳崖是这么痛的啊!!骨头都折断了也没有死,这不是我的过错啊!我没有半途反悔,只是没有死成而已!!” 【所以,我来接你不好吗?这一次,保证不会再痛了哦?我们从更高地方跳下去就好啦……】 “……但,但我已经不想死了……父母其实没有那么不在乎我,兄长也还是重视我这个愚蠢的弟弟的……” 【那么,我要怎么办呢?】 “阿,阿秋,你就好好安息吧?不要再眷恋人世了……我,我会出钱给你修个墓的,庵庙也会继续供养……” 【所以,你就是变了心吧?唉,负心的男人。】 本该是异常坚实的,石头与黏土铸造的高墙,突然变得稀软糜烂,仿佛在湖水中浸泡了数十年那样坍塌下去,月光所照耀的巨大的缺口中,出现了身着白衣,披散着及肩乌发的女人。 虽然对方没有带上白头巾,但诅咒师还是认出了对方的面孔,稍稍露出惊讶的神色来。 “……妙心法师?” “哎呀,哎呀,被叫来驱邪的法师,竟然是您……”不再穿着僧衣,只是一身雪白小袖的女尼在月色下亭亭而立,“让您看到这幅丢人摸样,实在是叫人羞愧。” “但是,负心的男人,不杀掉可不行,还望法师大人能够谅解。” 咒灵操使的惊讶只维持了片刻,很快又变回一脸无趣的表情,“还以为真是咒灵呢,结果竟然是诅咒师……那就算了,我可没理由站在凡人这一边。” 妙心就站在那儿,用一种似乎是惊讶,又似乎十分欣喜的表情看着黑衣法师,“您不阻碍我吗?不救这个男人吗?” “相比无趣的猴子,自然是同胞的心灵安宁更为重要。”他笑着站起身,甚至仪态优雅地为女尼拉开了纸门,将先前布置的微弱结界付之一炬,把那个背叛者的面孔暴露在妙心面前,“某种意义上,还真是个运气差劲的家伙呢,背叛了的情人是个诅咒师,特地请来驱邪的,仍然是个诅咒师。” 男人惊恐万分地张大了嘴巴和眼睛,眼睁睁地看着从月夜里一步步走上前来的情人,和本该来保护自己的法师,一起露出了愉悦而充满恶意的,同类的微笑。 ----
第38章 三十四 当邻镇传出地主家的次子被恶鬼掳走的消息,并且官差们还一大早就来寺院里稽查是否有骗子法师的同党的时候,巫女和蒿叶立刻提前跑去诅咒师和少年暂居的院子通知他们,但女孩子们看到的只有空荡荡的院落,以及一张【不要乱跑,我去找人】的字条。 五条出发的很早,在属于诅咒师的咒灵半夜带着要给他的点心回到院子里,并且还送上一张【暂时有事,晚几天回来】的字条的时候,少年二话不说就踹开咒灵,独自一人踏上了去邻镇的道路。 在官府的地牢里看到少年面无表情地出现,并且还没带布条,一脸不善地瞪着自己的时候,咒灵操使其实并不感到意外。 他甚至觉得少年来得晚了些。 “呀,悟。”手脚都带着沉重的镣铐,又被锁在木牢里,诅咒师却仍是一副悠然自得的姿态,用熟悉的轻浮笑容向少年打起招呼,“今天起晚了?” “……给我解释一下,那个叫你去驱鬼的白痴跑去哪里了?”少年冷冰冰地问道。 “嗯?区区一只猴子,死了也没什么关系吧。” “没有理由你不会随便打破约定的,尤其是‘跟我的约定’,都说了别对我撒谎,既没用又碍眼,你要我重复几遍?”少年脸上的表情越发不善起来,“我亲自去·看·过·了,没有血,没有死人的臭味,虽然有很淡的咒力残秽,但并不是你的……” “到底怎么回事?再我生气之前老实说出来。” “啧啧,果然,悟才是最麻烦的呢……”诅咒师脸上轻浮的表情渐渐变得无奈起来,他耸耸肩,“想要骗过悟确实太为难我了。” “算啦,我放弃。”咒灵操使叹了口气,“简单地说,那家伙运气不好,不管是挑选女人的眼光,还是找驱邪的修验者的眼光,都差劲到叫人心生同情的程度呢。” “不小心背叛了的女人,却偏偏是个诅咒师啊哈哈哈——” 少年的脸瞬间就黑了下去。 “所以你就爽快地决定帮忙了是吗……” “哎呀,因为我讨厌骗女人的家伙嘛。”诅咒师极为坦然地,毫不犹豫地点头承认了。 “可恶,你这只臭狐狸……快给我出来,那个诅咒师去了哪里,你肯定知道一点的吧!”五条火大地踹了几脚厚重的木牢,“想在里面装傻到什么时候?味道难闻死了!回去之后给我好好洗澡啊!” “区区一只欺骗别人感情的无能猴子而已,不像是悟你会特地在乎的对象啊?”如果说是莫名被牵连的无辜之人,少年为此恼火也很正常,但五条并不是心胸宽广到什么样受害者都会救的类型,如果让他不爽的话,看着受害人被咒灵揍个半死也是常事,美其名曰因果报应。 尤其这次牵扯到的还不是咒灵,而是诅咒师与普通人,应该说更接近一般人的感情纠纷,不像是五条会想去插手的类型。 “我才不管那个笨蛋怎么得罪诅咒师的!但是他们家不仅说你是骗子,还说你和绑架了那个白痴的强盗根本就是同伙,把我们两个画像全挂到通缉令上去了!” 本来蒿叶和巫女葵也会并列,但女药师和巫女几乎算是无偿救助民众的事迹在全国上下都传遍了,更何况她们本来就有官府和阴阳寮的背书,就算想污蔑她们也根本没人信,哪怕塞了钱,官府也未必愿意点头,所以那户地主只能将怒火一股脑儿倾泻在依然默默无闻的云游僧及其弟子身上。 “唉——”如果世界上有倒霉列表的话,显然,那个男人应该能名列第一。诅咒师无言地想,人都被绑走了,家里人还能为他引来咒术界最强之人的怒火,这大概也是一种天赋?“猴子们厚颜无耻起来的时候,真叫人为他们的胆量惊讶啊……” “悟想要怎么做呢?” “当然是将那个白痴绑到官府的大门口,把他干的好事全部公之于众啊!”明明什么都没干却莫名其妙上了通缉榜,连去店子里买点心都要被人报官的少年磨着牙说道,“至于之后他要怎么被诅咒师报复,我才不管呢!” 其实夏油杰并不是很在意通缉令之类的东西,毕竟他们很快会离开这个国度,甚至直接会离开这个时代,他会老老实实地被送进牢房,单纯只是因为答应了妙心法师,在今天月亮升上天空之前,稍稍吸引一下众人的注意力而已。 对咒灵操使来说,这座关押凡人的重刑犯牢房跟纸糊的假屋也没什么区别,想出去不过是动一下念头的功夫。 但既然五条看上去十分恼火的样子,那也只好对不起临时交好的诅咒师同胞了。 “人应该还活着吧。”他摸了摸下巴,“现在连天都还没黑,月亮也都没有升起来。” “……和时间有什么关系?”少年一脸莫名。 “唉,毕竟是女人嘛,跟中意的对象殉情,肯定会想要一个漂亮的死法吧?”咒灵操使如无其事地这般说道,“虽然我是觉得直接砍死方便多了。” 也不容易出现有谁来救场的问题。 少年露出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的表情,“以她的能力,跟人私奔很难吗……”又不是无能为力的凡人,除了一起去死再想不出别的办法。既然是诅咒师,把碍事的家伙偷偷咒死也不是难事吧?虽然以立场而言他不该说这种话,但五条确实觉得想要殉情的女诅咒师有点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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