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并不能保证一定能治好这孩子,此时的年代,十个病人里能治好五个,就是相当了不得的名医了,女药师显然没有那么出色。 黑袍的僧人犹豫了一会儿。 “……山下的人说,神社里的巫女很擅长治疫病?” 正用干净的棉布替少年擦拭汗水的蒿叶,忧虑的表情一点点消散掉,最后抬起头来的时候已经变得冷漠而生硬,“是这样,但是巫女治病的方法很……古怪,您确定要去见她吗?” 然而,黑衣的法师只是冷哼一声。 “有多古怪?”他柔声询问,“比疫病更可怕吗?” “……需要从这孩子身上取下一片血肉。”女药师冷冰冰地说道,“巫女会吃掉它,然后,巫女的肉身里就会生出能治病的血,让他吃下巫女的血肉,就能病愈。” “食脱?”法师吐出了叫蒿叶惊讶的词句,“倒确实是罕见的密术,也对,反转术式对疾病无效,是我想岔了。” 这个字眼,她只在当初收留了自己的老巫女口中听过。 无知的山民们总把阿葵骂成食尸鬼,说她是贪吃人肉才故意提出那种要求,但却把病人同样要吃了阿葵的血肉才能痊愈的事情隐瞒不提,甚至还把愿意说出真相的人骂做‘食尸鬼的同党’,把他们都送上山等死,不许那些人们回村子里去。 第一次知道阿葵治病的方法,却没有用厌恶的眼神看着她和阿葵的,只有当年的老巫女和面前这位法师,哪怕是被她们收留的那些病人,提起巫女的时候也都躲躲闪闪的,除开胆子很大的椿婆婆之外,没有半个人敢靠近阿葵居住的屋舍。 女药师的面孔变得和蔼起来,“就是这样,若您愿意,我就带您去见巫女大人。” “带路吧。” 法师毫不犹豫地抱起了裹在棉被的少年。 让人意外地,女药师并没有带着两人前往神社的正殿,“巫女的身体不好,所以平日都在最里面的屋子休息。”她这样解释。 身为能治愈百疾的食脱术师,竟然会身体不好,这多少让诅咒师脸上带了些怀疑的色彩。 药师蒿叶并没有做更多的说明,只是沉默地带着他们穿过卵石铺就的小路,来到一间相对外面简陋的小屋而言要像样许多的屋舍。 推开厚重的门扉之后,里面是一片漆黑,完全没有点灯,却燃着浓厚香料味道的内室。 “……阿葵,我带病人进来了。”女药师点起一盏昏暗的烛火,诅咒师这才看到屋内被一片宽大的竹帘一分为二,从竹帘的缝隙里,影影绰绰能看到一个跪坐的矮小身影。 “进来吧,我醒着。”极为微弱的稚□□声在片刻后响起。 蒿叶独自走到竹帘后方,正要向巫女介绍这次的病人,但向来安静内敛,因为体弱而从不做什么夸张举动的阿葵却第一次发出了能被称为喝骂的叫声。 “你,带了什么进来!无礼之人!” 用一片细密的黑棉遮挡住面孔的巫女在身侧艰难地摸索,好不容易才寻出一只布满尘埃的小罐子,将里面的灰盐哆嗦着洒出。 黑衣的法师沉默了一会儿。 “……只是叫它们代为挡风而已,病人不能吹风。” 他挥了挥手,蒿叶愕然地看着烛火一瞬间亮了很多,原本缠绕在僧人周围,那种叫人无法透过气来的可怕氛围顿时消散了。 “那,那也不能,让恶鬼踏入妾身的居所!” “已经叫它们回去了。” 虽然对方说得十分平淡,但女药师看着阿葵仍在发抖的身体,就知道刚才屋子里的景象多半比自己以为的还要的可怕。 阿葵能够看到自己无法见到的光景,这一点蒿叶是非常清楚的,正由于如此,她平日里从不会轻易去往病人们所在的地方,就因为病人们身边总会有疫鬼徘徊。 她恼怒地跪到巫女旁边,小心地搂住阿葵仍在颤抖的瘦弱身躯。 “这位法师!我带您过来是为了医治病人,而不是让您惊吓巫女!!” “……抱歉,并非有意让巫女受惊。” 叫蒿叶意外的是,黑衣僧人说话的声音明显温和了许多,和他在诊室里对着自己完全不是一个态度,因为隔着竹帘,女药师一时也看不到他的表情,但怀中的巫女似乎多少有被对方安抚到。 毕竟,除了自己,椿婆婆和曾经的老巫女之外,从没人这么好声好气地对阿葵说过话。 “能,能如此轻易指使,便,不是恶鬼了,是您的,式神吗?”巫女的声音虽然还有些发颤,不过话语里依然能听出好奇的音色。 “……差不多。”可惜黑衣的僧人并没有多少闲聊的兴致,“贫僧的失礼之处,您要如何责怪都可以,但请务必先看一看病人。”他将少年小心地放置到竹帘附近的垫子上。 “还请赐予宝血。” 当那位僧人恭敬行礼的时候,从未受到过这种礼遇的蒿叶和阿葵都楞住了,半晌无法答话,第一次的,更胆小内向的巫女反而首先反应过来。 “也,也没有那么……”她慌乱地摸索着,总算寻到了平日常用的陶盘和一把小小的怀刀,将手指细心地全部藏入衣袖之下,才把它们从竹帘下方颤抖着递出去,“那个,请,请将病人,沾了疫气的不洁血肉……放在这盘中。” 法师沉默着接过了东西,去往少年的身边,但过了好一阵子,蒿叶也没有看到他将陶盘送回来。和阿葵隔着黑棉布茫然地对视了一会儿,她打起手势让好友呆在原地,自己起身绕过竹帘去看看情况。 然后就看到那位先前还气势迫人的法师,拿着小刀在少年雪白纤细的手臂上挪动了半天,一脸纠结地选了一个又一个位置,就是切不下手。 “请把刀给我。”她忍耐着翻白眼的冲动,无奈地说道。 男人这种东西,没用起来总是格外相似,看法师之前的架势,还以为他能免俗呢。割片皮肉到底有什么可难的,就算是自己身上的肉,眼睛闭一下不就好了吗?时常遇到没胆下手的病人的蒿叶十分冷漠地想,连阿葵都能做到的事情,只需要做一次的家伙有什么好害怕的。 ----
第30章 二十六 黑衣的法师抬起头,神色阴郁地看了女药师伸出的手掌一眼。 “……不,我自己来。” 他将匕首握得很紧,丝毫没有要交出的意思。蒿叶平静地收回手掌,也不催促,只是表情平静地在旁边坐下,等待对方继续犹豫下去。 她甚至看到阿葵从竹帘后好奇地探出了一点头的样子,女药师赶紧打手势让巫女好好坐回原地。谁知道这位脾气很大的法师会不会因为被两个女子盯着看个没完而恼羞成怒,再召几个恶鬼进来呢?阿葵又得吓得够呛,而自己还看不见。 蒿叶以为对方仍会迟疑很久,甚至做好了会跪上好几柱香的准备。 但她只看到了匕首略过的淡淡毫光和少年小臂上滑落的一小片皮肉,肉色的肌理暴露了瞬间之后,珊瑚般鲜润的赤色才堪堪涌出,从雪白的肌肤上滴下,哪怕是蒿叶自己,也不能做得比这更好了。意识到法师已经切完的女药师楞了一会儿才赶紧从身上取出常备着的,能够止血的外创膏药,但那位黑衣僧人的手指远比她的动作更快捷。 就像抹掉多余的颜料一样,他的手指从少年的手臂上划过,将鲜血抹尽,露出完好无损的肌肤来。 甚至看不到皮肉有任何的缺损。 若非法师手下陶盘里正装着那块沾满血迹的肉块,蒿叶几乎都要怀疑自己的眼睛是不是出了问题。 “啊……是反转术式吗…真厉害呀。”她听到阿葵的声音从竹帘后传来,本该好好端坐回去的巫女,不仅没有听女药师的话,还更过分地直接探出了半个身子,隔着一块朦胧的黑棉布张望外室的一切。 “效果相似而已,只能治愈些许外伤。”僧人这样说道,“对疫病毫无办法。” 但阿葵却轻轻笑起来,“世上,哪有,万能的术式呢……吾等术师,虽然胜过凡人,其实,也不过略窥世界奥妙的一二而已…依然,依然如同稚子……” 法师沉默了一阵。 “巫女所言甚是……”他似乎想要说什么,但看了女药师一眼之后,安静地闭上了嘴巴,只将那只陶盘和怀刀一并,轻轻推至竹帘之后。 蒿叶没再管他,即刻回到了阿葵的身边。 她没有去看巫女如何用指尖捏起肉块的样子,也没有去看阿葵掀起黑纱后的面孔,只是垂下脸,用旁边一直放在小炭炉上的茶壶给好友倒了一杯温热苦涩的茶水。 甜水不行,因为甜味和血腥气混在一起,会更加令人反胃呕吐,倒是苦涩的茶能稍稍盖住那糟糕的铁锈味道与生肉的腥气。 这是蒿叶亲自试出来的。 过于漫长的细小咀嚼声刚刚停下,女药师便极为熟练地将茶碗递给阿葵,好让她能借着茶水将已经糜烂的血肉咽下。 蒿叶看着巫女仰起头喝完了一整碗茶,安详地吐出气,端坐在原地休息了一会儿。对面的法师全程都十分安静,无论是听到咀嚼血肉的声音,还是饮下茶水的声音,都毫无反应,连阿葵开始休息之后,也没有说出半句催促或者询问的话语。 这就是术师们和凡人不同的地方吗?女药师有些苦涩地想着,法师明明是第一次来到神社,初次与阿葵相见,却仿佛清楚一切般从容自若。 她自己能够如此镇定,全然是因为与阿葵相伴多年,始终相依为命的缘故。即便如此,第一次被巫女用食脱之法救治的时候,蒿叶也仍是与其他的村人一样,躺在竹帘之外瑟瑟发抖,以为巫女是在尝自己肉的味道,若是好吃,说不定会要走更多。 直到她吃掉了巫女回赠的血肉,痊愈之后因为过于好奇,忍不住偷偷掀起帘子偷看为止。 而在那里的,是一个比自己还要瘦小的稚弱女童。 如今长大了很多的巫女依然瘦弱不堪,那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平日只肯吃素的阿葵能够丰腴起来才是怪事,但她实在是恨极了荤食。无论蒿叶如何料理,些许鱼肉和一点黏米丸子已经是她能够好好进食的极限了。 似乎休息足够的巫女娴熟地拿起了匕首,不过她在掀起裤脚打量一阵之后,犹豫了片刻,终究还是选择换成手臂。 “……阿葵?”手上的伤口要比腿脚更难痊愈,蒿叶忍不住皱起眉头。 但巫女这次仍没有听她的,执着地掀起衣袖,露出苍白瘦弱的手腕,那上面只有些许陈旧的疤痕,阿葵甚至特地选了一处光洁的位置。 她的手腕明明在颤抖,但下刀的动作却利落又干净,全然不输给方才的法师。只是疼痛终究无法避免,因此削完之后匕首便叮当落地,而蒿叶立刻迅速地替她贴上止血的药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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