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们顿时对这位法师非常信服,直到他那位心爱的弟子突然在某日发热,和普通的村人们一样染上了疫病为止。 村长一家蜷缩在屋舍的角落里,惊恐地看着原本和蔼可亲的法师抱着脸颊通红,昏迷不醒的少年,露出恶鬼一样的表情步步逼近,异常可怖地瞪视他们。 “这是怎么回事……你们说过家里没有病人的。” 疫病这种事情怎么能怪我们呢! 村长和仆人们瑟瑟发抖地想着,但只有村长的妻子露出了不自然的神色。 立刻就发现了这一点的法师挥挥手,从他背后的影子里便出现了苍白的消瘦的老人,冷笑着冲她伸出枯瘦如树枝般的手指。 即便从未真正看见过,但人们还是理解了那东西就是疫鬼。 村长的妻子立刻尖叫起来。 “我不是故意的!我不是故意的!那件衣服明明清洗过了!好好在河水里清洗过了!!” 事情的真相意外地简单。 被赠送给他们的簇新冬衣,来自已经死去的病人,因为觉得新衣服就这么埋掉太过可惜,所以她便擅自做主,将一些较好的衣服留了下来,清洗之后打算给仆人们穿。 古老的荒僻山村里,衣服也是贵重的财产,这样做也无可厚非。 直到法师告诫他们病人的衣物必须烧掉,因为疫鬼会追着死人的味道去袭击下一个穿衣服的人为止,女人烧掉了箱子里所有的衣服,但已经送给法师的东西却没有办法。 她甚至不敢告诉这位似乎很有法力的法师真正的事实,暗自觉得既然对方一直出入各种病人屋舍也没有生病,那么他的弟子自然也有师傅的法力庇佑。 “……最好的医师在哪里?” 法师再没有看那个女人,自以为逃过一劫的村长看也不看试图逃到自己身后的妻子,一边冷酷地将她推开,一边哆嗦着开口,“山,山上的神社里就有位药师,我们也送了一些病人去那里……不过,不过您要是不嫌弃,可以去找神社里的巫女……她不擅长治外伤,但疫病却十分灵验。” “……既然灵验,那么你们为什么不治?” “因,因为治疗的法子太过不祥了,村里人觉得与其用那种治法,还不如不用……”村长满脸冷汗地赔笑,“您还是赶紧去吧,这样还能趁天黑之前赶到神社……” 法师冷漠地转头就带着弟子离开了这个家。 第二天,村人们就发现村长全家,包括仆人们,统统被吊在了屋檐下,每个人都腐烂发臭,浑身流脓,仿佛被无数的疫病侵袭过。 惊骇不已的村人们自发地封锁了这件事,堆起柴火将那间屋舍和所有的尸骸烧了个干净。 法师和弟子消失了踪影的事情并不难发现。 于是,附近一带的乡村里便开始暗自流传,有位黑衣法师被某地村长请来抓走疫鬼,对方法力高强,确实成功做成了这样的壮举,但因为村长一家办完了事情,就开始心疼要付给法师的报酬,试图赖账,结果惹怒了法师,将全家丢给疫鬼而横死的故事。 ----
第29章 二十五 冬日山间的寒风总是十分刺骨,火塘里的柴烧得旺旺的,陶罐里药汁的苦涩气味充分地飘散开来,即便如此,也没有人舍得离开靠近火堆的位置。 “蒿叶,过来烤烤火吧?”负责看守陶罐的婆婆小声呼唤正在角落里用石器一下下研磨药草的年轻人,“碾药草的活,叫他们几个闲人来做。” “……哎,咳咳,但我们还病着呢。”同样围在火塘边,缩着肩膀烤火的几个老头哼哼唧唧地抗议。 “因为是病人,所以就什么都不做,像个老爷一样等着医生给你们煮药喂饭吗?蒿叶是药师,可不是你们家的佣人。”老婆婆生气地骂到,于是那些老头子只好低着头,轮流过去帮年轻的药师处理草药。 手上戴着黑色的厚麻护手,身上穿着不太常见的黑衣与褐色围裙的年轻人用衣袖擦擦汗,“椿婆婆……既然药有人准备了,那我再去劈点柴。” 年迈的婆婆叹了口气,“怎么尽想着干活!好歹也休息一下,你要是病倒了,我们这一屋子老弱病人可怎么办!而且还有阿葵呢!” 年轻人只是笑着呼了口气,“我是不会病倒的,安心吧。” “那也会累倒的!”老婆婆凶巴巴地说道,“之前去搬柴的平太呢?不会又偷懒躲到什么角落里去了吧?” “所以就让我去找找顺便搬一点……”蒿叶这样说道,但还未等话音落下,小屋的木门便被一把推开,冷风呼呼地灌了进来。 “喂,快来看看!村子那边好像在烧什么东西!烟大得都飘到这里来了!”先前去搬柴的矮个子男人冲屋里的同伴们嚷嚷起来。 药师和几个老人纷纷跑到神社最外面的阶梯上,果然,如平太所说,远处村子的方向正冒出滚滚浓烟。 “着火了?” “……也可能是在烧什么东西吧。” “……尸体吗?” “疫病真的那么严重的话,为什么不上山呢?好好拜托阿葵,活总还是能活下去的。” 老人们边看边交头接耳地议论着,只有药师蒿叶露出忧虑的神色,“平太叔叔,神社里暂时拜托一下你,我去山下看看。” “还是别了吧,蒿叶,山下的人讨厌你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情……”身材矮小,面目丑陋的中年男子叹了口气,“你一去,说不定又要说是你带来的灾祸了……” “我不去,他们也没有少骂我跟阿葵。何况,要是山下真的死了很多人,就没人上山来求药了,吃的东西会不够的。” 年轻药师的话语过于诚实,于是矮小的男子只好换个法子劝说。 “要不我跟你一起去吧……” “不行,我走开的话,神社里能干活的就只剩下平太叔叔一个人了,总不能让椿婆婆去砍柴背柴火吧?她还要照顾阿葵和病人们呢。” 他们俩正说着话,站在台阶上的老人们很快向两人挥起手来。 “喂,阿蒿,有人上山了耶。” “不过看着不像村里人……” 于是药师便和平太一起走到台阶边,顺着老人们的手指往山路上张望,正在不断攀爬上来的人影,确实十分陌生,不像是村落里熟悉的村民。 “看来今日是没法下山了。”平太松了口气,“到时候问问他吧,既然是山下来的,肯定会知道村子的情况吧?” 蒿叶只得犹豫着点了点头,无论如何,她是一位药师,近在眼前的病人显然比山下村民们的情况更重要一些,即便山下也尽是病人,但没有药师能治疗拒绝向自己求医的人,哪怕是法力高强的巫女,也同样做不到这种事。 不过,当求医者踏着台阶一点点出现在众人面前的时候,原本还想从他那里打听村庄消息的老人们一个个都害怕地躲去了旁边,连平太都战战兢兢地缩到蒿叶身后。 “喂,阿蒿,那,那个真的是人吧……” 一点点沿着木阶跨上来的男子高大极了,披着漆黑宽大的僧袍,挂在身上的袈裟老旧黯淡,却又没有剃发,鸦羽一样的头发只扎了个小髻便随意披散在肩头。若只是如此,也不至于让老人们想要躲避他,重点是僧人脸上那可怖的表情和周身仿佛围绕着厚重不祥的气息。 明明已经是苍白的阴云遍布头顶的天气,但当这位僧人出现之后,众人都产生了一种天光瞬间越发黯淡的错觉,仿佛从正午一步跨入逢魔的时刻。 本该先行出声询问的阿蒿,被陌生僧人的气势压制住,虽然护卫在平太和老人们身前,但一时间竟说不出什么话来。 “药师在哪里?”粗粝又沙哑的声音从僧人身上传出。 听上去,有些像是疾奔了整整一日,始终没空喝水之后才会有的嗓音,见过诸多类似求医者的蒿叶恍惚地想到,原本害怕的心情顿时就消散了一些。 “我就是,病人…在山下吗?”僧人既没又用力喘气,也没有咳嗽,虽然表情可怖,但无论是额头还是脸颊都没有发热而生出的血晕,因此药师熟练地判断他只是来求医的。 诅咒师静静看了一眼面前唯一一个没有露出畏惧之色的青年。 干练的黑布袍衣和枯叶色的厚厚麻围裙都是药师常见的打扮,晒成褐色的粗糙面孔,整整齐齐包入头巾的头发,要不是喉间确实没有喉结的话,哪怕是夏油杰也会将对方误会成男子。 “你吗?”他缓缓皱起眉头。 早就习惯了这种待遇的蒿叶面无表情的看了对方一眼,“对,有什么问题吗?”若是这个僧人敢说什么哪有女人当药师之类的话,她就会毫不客气地把人赶下山去。 “……太年轻了。”然而对方仅仅是这样说道,“算了,诊屋在哪里?” 年轻确实是蒿叶无法反驳的问题,一般像她这样二十来岁的药师,很多都还是刚刚出师医学生,只能充当老师的助手,有些人甚至没有独自治疗病人的经历,但在偏僻乡村长大的阿蒿,从十五岁便不得不独自一人承担治疗的压力了。 蒿叶看了一眼僧人,这才注意到对方用衣袖护住胸口,怀里似乎抱着什么人。 “这边。”她毫不犹豫地转身引路,带人来到平日充当诊屋的小屋子,在干净的席子上铺上一层厚厚的麻布。 但当僧人打开衣襟,从怀里抱出一个蒙着双眼,发色雪白,面孔烧得通红的孩子之后,蒿叶还是愤怒地冲他叫骂起来,“在冬天让侍童穿夏日的葛纱衣服,没有疫病也会生病的!” 僧人沉默着一声不吭。 思及对方愿意将生病的孩子直接贴身抱着来寻医,药师觉得他可能并非故意,而是有什么难言之隐,因此骂完之后也只是哼了一声,从柜子里取了件陈旧的棉袍想要给少年盖上。 然而看到她取出棉袍的僧人却瞬间捏住了蒿叶的手腕,那双看着并不特别宽大的手掌冰冷又坚硬,把少女的手骨捏得咯咯作响,力气大到几乎让药师怀疑皮肤之下到底是与自己的一样的血肉,还是黑铁与黄铜浇筑的非人之物。 “……这是谁的衣服?”他的询问里夹杂着牙齿厮磨的声响,若是恶鬼也会低语的话,多半就是这样的声音。 “我的旧衣。”虽然蒿叶努力忍耐着疼痛,但还是免不了扭曲了面孔,“……那孩子,难道是穿了……” 僧人没有回答,但他瞪着药师的冷厉目光显然说明了一切。 不过半晌之后,对方还是缓缓松开了那只铁钳一样的手掌,“……今天早上开始烧起来的,开始还能说话,后面就一直很难醒。” 蒿叶只看了一眼手腕上的青紫,便当它不存在一样,先给少年盖上棉袍,再用手背触碰他的额头。 “烧得太厉害了。”她皱起眉头,“我先去煮些退热的草药让他喝下,如果能在两天里退烧,不,只要热度退到人能醒的程度,就还有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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