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后的龙神却没有像他以为的那样,伸出爪子把他吃掉,犬千代转过头去,对上了龙神的视线,但那头龙一动不动,仅仅是看着,巨大的龙目之中似乎依稀能够看到嘲弄与讥笑。 与预料中的结局相差过大的发展,让犬千代不由得陷入了困惑。 但这并未让身后的诘问有所减轻,“怎么是你?犬千代!万千代呢!”总是一派坚毅精悍之色的城主,第一次露出了慌乱的神情。 “……已经由阿虎他们带到夫人那里去了……”他还想说几句您大概已经追不上的冷言冷语,但愤怒的城主显然再也没有听下去的念头,甚至抽出了腰侧的护身刀。 一道朦胧的影子,冲入了两人之间。 【孩子……我的孩子……】 那是一个女人,穿着陈旧的衣衫,白洁的脸孔上却没有五官。 无论是城主还是神官,都被吓得倒退了好几步,只有犬千代急切地想要拉住女人的手指,“不行,这里可是龙神的御前!母……” 然而,女人笔直地越过了他。 少年茫然地,看着女人毫不犹豫地,冲向了身后的龙神,向它伸出手来。 【孩子,我的孩子……请您还给我呀……】 从龙类巨大的爪尖,漂出一朵小小的萤火,被女人珍而重之地合掌拢住,捂在胸口痛哭起来,【啊啊……我的孩子……要是,要是早知道……城主大人要拿长子去献给龙神的话……我就不应该,不应该把你和那个孩子调换啊……】 无论是城主,还是犬千代,都楞在了那里。 女人拥抱着萤火,静静地消逝在了原地。 举着长刀的男人,看着地上跌坐的少年,脸上写满了震惊与疑惑。 “犬,犬千代?” 少年不知何时,已经泪流满面。 果然,我是出生之后,立刻死去就好的孩子。 这样的话,也不至于有那么多无辜的孩童因我而死。 但是,能够救到万千代,也非常值得了。 能够做万千代真正的哥哥,作为死前的赠礼,已经十分足够。 即便只有这一瞬间。 即便只有我知道这件事。 犬千代没有看身后的城主哪怕一眼,他艰难地从地面上爬起来,跌跌撞撞地走向已然清醒,立起巨大龙首俯视着下方凡人们的神明。 “龙,龙神大人,请,请您……” 请带我走吧。 不要再停留于这苦痛污浊的世界。 白龙只低头看了他一眼,随即伸爪将少年纳入掌心。 【约定的那份,我拿到了】 它发出悠久的鸣叫,轻盈地浮起巨大的身躯,头顶的山石仿佛是和纸制作的伪物那般,被轻易地撕裂出巨大的缺口,白龙动作灵巧地从崩塌的裂缺之中探出头去,将神官们的呼唤和哭求都抛在身后,自由地飞上了澄净的夜空。 群星的照耀之下,月色所化的雪玉之龙,飞过重重山峦,在尽头的河湾上喷出吐息。 原本细小的珠帘,变成了数条巨大的白瀑。 “这样就行了吧,别说旱灾了,搞不好日后会水源丰沛到闹点小水灾呢。”端坐在龙首上,只负责揣着袖子,伸手指点位置的雪发少年慢悠悠地打了个哈欠。 而他身边,刚被白龙像丢颗榛子那样抛上头顶的犬千代,正抱着龙角的根部哆嗦,被自己正在几千米的高空飞翔的事实惊吓到的犬千代,腿软到短时间里压根没法好好站起来了。 早已经习惯了这般景色的诅咒师,若无其事地指挥着巨龙向原本山城的位置转向,毕竟他们还得去接被留在山下的阿菊。 白龙从山林的树梢上呼啸而过的时候,犬千代看到了正向远方大路上的车队前进的武士们,和被他们背负在背上,不断向身后哭泣呼喊的万千代。 两个少年就在那个瞬间遥遥相望。 万千代毫不犹豫地,向天空中的犬千代伸出了手掌,即便他根本不知道那到底是真实,亦或幻象。 直到白龙飞远了,直到再也看不到弟弟的面孔,犬千代才意识到,他也伸出了手去。 “毕竟你都假装成祭品了,突然出现反而不好。”他听到阿悟这样说道,“反正我们也要去京都,到时候,你再选择要不要跟万千代,还有你的母亲见面。” “我……这样的我……” “你连八岁都没有,就不要说什么死啊死的了。”雪发的少年不耐烦地说道,“别人怎么想的,管你什么事啊,而且,你不是还要照顾万千代吗?那个笨蛋没人看着根本不行的吧?” “嗯。”犬千代哽咽着,用力点起了头。“谢谢你……阿悟……还有伯藏法师……” “与其空口感谢,不如老实付钱,我的出场费用可是很贵的哦?” “……那个,现在我没有什么钱……”少年闻言,连哭都给吓忘了。 有着天空眼瞳的少年露出十足坏心眼的笑容来。 “那就没办法了,作为让我跟狐狸帮忙的代价,你要度过足够漫长的人生才行哦?犬千代。” “虽然人都会死,但从来没有谁,是为了死掉而出生的。” “好好地,活下去吧。” 雪发的少年,这般温柔的说道。 而他身后的黑衣法师,却没有像以往那样,用安详守望的姿态看护两人,兀自顽固地背对着五条与犬千代,始终都不曾转过来看他们一眼。 ----
第19章 十五 飞騨国和京都之间的距离绝对不能算近,起码犬千代家里负责进京上供的队伍,每次都是要提前好几个月出发的,不过,这也和他们难以走海路有关,靠海的那些小国,因为有船的缘故,反而更便利些。 但坐在白龙身上飞翔了不过一日夜,就在天空中隐约看到了远处京都庞大的轮廓,这就让犬千代目瞪口呆起来。 “……已,已经到了吗?”少年看着远处,犹如棋盘一般纵横交错的美丽城市,一脸不敢置信地扭头看向身后闭着眼睛假寐的伯藏法师,和正靠在他身上熟睡的阿悟跟阿菊。 “嗯?”黑衣黑发的法师睁开眼睛,漫不经心地扫了一眼前方的城市。“还远着呢,不过我们确实得下去了,京都城外有结界,‘白’是进不去的,靠太近也有被阴阳寮发现的危险。” “白?”犬千代好奇地询问,“是龙神大人吗?” “因为是白龙就叫白?也太敷衍了吧,狐狸。”不知何时醒过来的五条打了个哈欠,“好歹起个帅气一点的名字怎么样?比如神威或者八岐?” “虽然它现在算是我的式神,但本质还是咒灵,名字是它自己生来就有的,和我没有关系。”咒灵操使好脾气地看着两个精力过于充沛的男孩子,“毕竟是白川的龙神嘛……虽然现在可能没有白川了。” 想到最后让白龙去拓宽山脉上层的河湾,好给下游制造新的河流,以此缓解干旱的行为,五条半点不带心虚的,甚至听上去还有几分自豪,“但是会多出好几条别的河,日后就算不献祭,也不会再有干旱,难道不是好事吗?” 诅咒师用微妙的表情看着他。 “飞騨国很多村落和城镇都是建造在河边的,现在既不是雨季,也不是汛期,突然加大水量,会把房子淹掉。” “……唉?” “放心吧,我有让白顺便引导一下水流,分开了好几条支流,大部分只会冲到无人区去,有人居住的地方最多也就比春汛时期多一点。”夏油杰叹了口气,就知道这家伙是单纯脑热,后继并没有认真考虑过细节。然而帮悟做补漏的举动,自己做起来依然十分得心应手,明明已经是久违了近十年的重新搭档,尤其少年此刻跟他最多只能算是熟人。 习惯真是种可怕的东西。 “太好了,还以为好心办了坏事。”刚才被诅咒师的说明搞到浑身僵硬的少年总算松了口气,“狐狸,下次说话的时候不要大喘气啦!吓我一跳。” “不想被吓到的话,下次行动之前,再考虑得周详一些如何?” “别对八岁的小孩子提出那么高的要求啦!” 咒灵操使想了想,笑着点点头,“也是,情报收集也好,任务制定也好,甚至是后续的相关事项,本来都是属于高专和窗的工作………不仅是咒灵,连这些琐碎杂事都要交给咒术师一个人处理,确实有些过分了。” 然而,咒术界还是理直气壮地把一个国家放上了某人的肩头。 仅仅因为他是最强的。 即便同为咒术师,同为拥有咒力的同胞,夏油杰还是很难对上层产生什么好感。 “所以,就算我没有被龙神大人吃掉,飞騨国也不会因此继续干旱下去了?”安静听完两人对话的犬千代,总算找到了能够插嘴的时机。 年幼的咒术师和诅咒师对望了一眼。 “没错。” 他们不约而同地说道。 “昨天就跟你说过了吧,不用想太多啊,小孩子只要能吃会跑,好好玩就行了。”雪发的少年再度打了个哈欠,“考虑这个考虑那个的,是大人的工作啦。” 诅咒师睁开一边的眼睛撇了眼五条,然后没辙地哼气,“虽然有点想要抱怨,不过悟这句话我还算赞成。” “法师大人……” “犬千代。”因为阿菊还靠在身上,不便起身的黑衣僧侣向少年招招手,让他走到自己面前来。咒灵操使抚摸着少年的头发,温和地向他述说,“无论是那座城,还是你的父母与你的因缘,我和悟都在昨日替你斩尽了,养育之恩也好,令你出生的恩惠也好,那些东西,都在昨日一并还给他们了。” “从今往后,你的人生就只是属于你自己的东西。” “不管是去找万千代,还是一生不与他们相见,都是你的自由。” “无论别人怎么看,于你而言,那些都是有意义的。” 犬千代怔怔地楞了很久,最后红着眼睛用力点头后,向着夏油杰慎重地行了个礼,才有些害羞地跑到了五条身边去。 雪发的少年托着脸颊看了一眼明显心情还有些激动的新同伴,笑了起来。 “狐狸那家伙虽然平时很乱来,不过偶尔也是会说点人话的。” 犬千代看看旁边正小心地给阿菊盖上衣袖挡风的咒灵操使,不由得露出稍稍有些羡慕的表情,“嗯,伯藏法师和大家瞎编的流言完全不一样,其实是位非常温柔慈爱的法师大人……” 然后他就看到阿悟卡在那里,露出了一言难尽的表情。 雪发的少年心虚地别开眼,“怎么说呢……要说他人好吧,对待特定人群的时候可能确实不错,但是,还是别真的相信那家伙的鬼话比较好哦……” “咦?” “嗯,反正我们会一起去京都,到时候你就会知道了。”阿悟含糊地说道,把犬千代搞得有点茫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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