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胆量也很大呢。”少年没辙地叹了口气,“我们什么时候出发?” “悟真是心急啊。”咒灵操使似笑非笑地看了他一眼。 “难道吃掉了龙神之后你还敢回来?”年幼的咒术师毫不留情地用那双能勘破万物真实的眼睛凝视他,“早就在打包行李的家伙有什么资格说我。” 已经非常习惯少年和法师之间偶尔会出现的,这种险恶氛围对话的阿菊,一点也没觉得他们是在吵架,若无其事地把最后的杏果一人塞了一个给两人,然后抱起空盘子去还给厨房。 “……你到底都教她什么了,为什么感觉阿菊对我越来越不客气了啊?”总觉得自己的地位在迷之下滑的小少爷,控诉地看着诅咒师。 “什么都没有?”歪着头的咒灵操使这样回答,他充其量也就是对小姑娘说五条比她小,让她在自己不在的时候照顾一下弟弟而已。 夏油杰认为自己说的完全是实话。 然而,年幼的咒术师并不赞同,怀疑的目光快要把他的僧袍给穿洞。 略过这些无关紧要的小事,举行仪式的队伍很快在第二日的中午出发,被咒灵隐蔽着站在城头的诅咒师与少年,眼看着旗帜鲜明的队列一点点消失在道路尽头,城门的角落里才总算出现了几位武士,与被他们簇拥在中间的犬千代。 今日的他并没有像以往那样,穿着与万千代相似却不同色的衣服。 他今日的衣装,与城主共同端坐在马背上万千代,一模一样。 和家臣们轻装出城,紧紧跟上先前队伍的少年,只扭头看了城头一眼,被漆黑的旋风所包裹的,从容自若地站在高耸如云的城墙顶端的雪发少年,以及守护在他身后的黑衣僧侣,仿佛天上的神佛一般,自上而下地俯视着世间。 明明是那么神异的景象,但街道上的人们却无知无觉,如同往日一般来往寒暄,谁也不曾看到伫立在头顶的异象。 那就是你们的世界吗?阿悟? 当少年与天空同色的眼瞳和自己相对的时候,犬千代几乎无法把视线挪开,直到被不明所以的武士强行转过身体,推着向前行走为止。 眼看着不断回首的犬千代他们也化为小小的黑点,缀上前方队伍的尾巴,五条才慢吞吞地开了口,“阿菊呢?” “让她睡着了,让咒灵带着赶往路口,到时候跟我们汇合。” “行李都在她身边?” “不可能去对付咒灵的时候还带那些累赘吧,突然饿了吗?”诅咒师无奈地露出了头痛的表情。“稍微忍耐一下?或者你跟着犬千代,我去镇上买点什么回来?” 少年摇摇头。 “因为这次会很费时啦,一两天搞不定哦。” “那个‘龙神’在你看来这么强吗?要是特级的话,照理说会登记在册的……” “啊,倒不是咒灵的缘故。”少年叹了口气,“先走吧,这次我们可不能再迟到啊。” “……你实在很喜欢犬千代呢。” 听着诅咒师这句意味深长的话,五条默默扭头撇了他一眼。 “别吃醋了,我最喜欢的还是狐狸你啦。” 说完,他就爽快地跳下了城门,任由身后的诅咒师发出很大声的咳嗽以及相当多此一举的辩解,“我说悟!你刚刚可是说了很失礼的话啊!” 后发而至的咒灵操使轻松地一把抓起少年,将他托在臂弯里,于咒灵们的簇拥下如夜风那般略过漫漫的荒野与茂盛的森林。 “我哪里说错了。”少年撇撇嘴。 “全部。”诅咒师眉头动也不动地回答,区区一个路人小鬼哪里值得让他动容,硬要说的话,哪怕是咒高学生们都还更有分量一点呢。“你说阿菊都比他像话。” 姿态从容的他并没有看到臂弯里,少年那个一言难尽的表情。 对‘会吃醋’这点完全不反驳呢,狐狸。 这馅露得也太大方了吧?不,你真的有在认真隐瞒吗? 通往山顶神社的升龙之路顶端,还能看到一点旗帜的影子,仪式的队伍多半已经进入了神社,而犬千代和武士们已然消失在山林之中。 诅咒师与少年自然没必要像常人那般跋山涉水,夏油杰如今御使的咒灵里虽然最高也就二级,也完全没有能够飞行的种类,但只将他们托上树梢这种事情,勉强还是能够做到的。两人轻易跨过山林,来到神社后方,举行仪式的瀑布之下。 水帘内侧的入口十分明显,年幼的咒术师和诅咒师看了眼外侧正十分严肃地举行仪式,甚至还要净身更衣的城主与万千代。 “要等吗?”五条这样问道。 “怎么可能。”咒灵操使笑了起来,“让我们去见一见所谓的龙神吧?” 也许是为了节约燃料,山洞之中既没有火把,更没有谁在这里看守,要不是担心战斗的声音会惊动外面的神官们,诅咒师压根连帐都懒得布下。 漆黑的洞穴里,他呼唤出带着磷火的游魂,在前方为两人引路,弯曲的道路上勉强雕琢出了简陋的石阶,随着不断前进,狭窄的通道渐渐变得宽阔起来,绕过最后的弯道,面前便徒然变得极为宽阔,也极为深邃晦暗起来。 并非是帐的效果。 这里宽广得仿佛挖空了整个山腹,哪怕将隔壁的城池尽数填入,多半也够不到洞穴的顶端,脚下能够并行数人的道路相比之下简直纤如蛛丝。 空阔的洞穴里,能够听到的只有呼呼的风声以及不知在何处的潺潺流水之声,直到两人跨越了大半的洞穴,这份宛如夜色降临的晦暗才稍稍减退了几分。 朦胧又淡薄,温和如同珍珠上折射的烛火般细腻的光辉,从前方依稀透出。 视力比常人要强大的少年已经睁大了眼睛。 “……悟?”诅咒师侧过头去。 而少年只是伸手指向前方。 道路的尽头,是片占据了整面山壁的巨大浮雕,散发着淡淡的磷光,但那份磷光既不像荒野中的鬼火那么阴冷,也不像凡人的火种那么黯淡,温润而柔和,宛如一片坠入了人间的月之碎片。 山壁上,雕刻着龙。 并非日常所见的那种盘绕在柱子上的俯视之龙,也不是在云中翱翔的高傲龙种。 几乎占据了一半浮雕面积的巨大龙首微微侧着,枕在石台上两只重叠的利爪之上,本该炯炯有神的龙目深埋眼帘之下,鹰嘴一样的长喙挤满了浮雕前方的石台,珊瑚般美丽的犄角长长地伸延至半空,折出极为凌厉的角度,让人不禁怀疑工匠究竟如何雕琢出如此不可思议的存在。 慵懒酣睡的龙首之后,重重叠叠的龙身,在浮雕中堆叠远去,占满了整片墙面,明明并没有雕琢云彩,但那身躯上无数重叠鳞片的优雅与美丽,就已然如同云霞的化身。 少年睁着眼睛看了很久,才舍得稍稍转动一下视线。 “抓得了吗?”他小声地问道。 “……抓到了可以坐着兜风哦?”诅咒师如是回答。 虽然两人加起来都没有巨龙的一个爪子高,但似乎谁也没有要把这座浮雕的龙类放在心上的样子,因为,听到能坐着龙兜风之后,五条的眼睛立刻就亮了起来。 “这回没有武器可真的不行。”咒灵操使苦笑着说道,“上回蛇可不能和它比。” “好吧,只限这次。”少年倒也没有真的严格到一点情面都不讲,“还有不要随便弄坏!那可是你的身体!” 诅咒师叹了口气,“是是。”听那个口气,还以为你在说‘你的身体’呢。 雪色的白龙,对着胆敢侵犯神域的人类睁开了眼睛。 它呼出了气息,颈部与脊背上的鬃毛烈烈而动,气流在山洞中盘旋起来,山壁上看似雕刻的龙身如蛇一般扭转滑动,千万闪烁着珠光的白鳞挥舞,如云霞流转。 风起云涌,鸣似雷音,龙神,就此苏醒。 人与非人者的战斗,依旧被夜色的幕布所掩盖,没有向外界透露出哪怕一丝一毫。直到日沉月升,星斗照耀天空,终于等到仪式终末的万千代,才在神官们的引领下,就着数点灯火,捧着亲自抄写的佛经踏入瀑布之后的山中洞穴。 稚龄的少年对人祭一事毫无所觉,并没有哪个愚蠢的仆从敢在他面前透露分毫,犬千代能够知晓,完全只是因为他拥有能够不被人与非人所察觉的术式的缘故。 万千代只是单纯地,乖巧地,听从父亲的吩咐,来神社之中,到龙神面前,为领地上的百姓诵经数日,以此祈祷雨水的降临罢了。 不管是第一次来到照壁面前的少年,还是多年侍奉龙神的神官们,都依然被浮雕上过于活灵活现的龙神夺走了心神,伫立了许久才勉强恢复了动弹的能力。 穿着象征祭品的雪白单衣的少年,恭恭敬敬地赤足踏上石台,在龙神面前端坐诵经。 然后,神官们留下两盏灯笼,便安静地退出了洞窟。 一切都是如此平静,以至于无人注意到龙爪上缺失的指甲,龙身上许多处斑驳掉落的鳞片,还有龙首后方的鬃毛里,缓缓冒出的两个脑袋。 一边瘫在诅咒师身上休息,一边享受被丝滑鬃毛包裹的触感,五条觉得花费了整个下午的战斗简直物超所值,非常划算,现在距离完美只差一盘点心。 而筋疲力尽还要充当靠垫的咒灵操使,则连跟他说话的闲心都没了。 划破洞窟中寂静的,是火把燃烧的噼啪声。 万千代被脚步声和摇晃的火光惊动,忍不住转过身,看到了正向自己飞奔而来的犬千代。 “犬千代??怎么跑过来了?随便扰乱仪式,会被父亲大人责备的啦!”不明白为何向来比自己稳重的义兄会如此无谋,少年慌乱地试图劝说对方,但迎接他的,却是犬千代过于用力的拥抱。 “……犬,犬千代??” 他听到了牙关打颤的声音,环在脊背上的手臂也瑟瑟发抖。 “快跑。” 义兄的声音沙哑,还那么用力地拥抱着他,步履慌乱地从石台上退下,仿佛正在防备某种极为可怕的猛兽,但这儿明明什么都没有……明明…… 只有石台上瑰丽到叫人惊心动魄的龙神雕像。 少年僵硬着身体,缓缓转过身去。 白龙睁开了眼睛。 那对璀璨如黄金的竖瞳,冷漠地凝视着地上,仿佛虫豸一般的两个孩子。 犬千代反手将万千代推向身后的武士们,“带他走!龙神只要有祭品就不会离开洞窟的!”没有任何人反对这句话,武士们无视了白衣少主的挣扎,轻易地将他挟在腋下,极为有序地从道路上奔逃离开,“犬千代……”呼喊声只响起不过一瞬,便被按下,只有沉闷的呜呜哭声逐渐远去。 少年跌坐在地,目送着他们尽数离开,也看着察觉到响动的神官与城主相携前来探查动静。
105 首页 上一页 23 24 25 26 27 28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