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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事，我嘶——”陆卡本想说自己不怕疼，刚一张口差点没咬着舌头。 “……淤血揉开能好的快些，二当家忍一忍。”唐酥的手顿了顿，他没料到陆卡会有这么大反应，疑心是不是自己下手太重了。但是揉药油手劲轻了效果不好，一时间有些左右为难。 陆卡胡乱点了点头，示意唐酥继续。 站起来顶门框高的天乾竟然怕疼？给人留下这种印象可实在是丢人丢大了。他现在一点也不想继续揉什么药酒，横竖没伤着骨头，要不是觉得太过欲盖弥彰，简直想直接用暗尘弥散一跑了之。 还好蕖夫人不在，不然指不定能笑成什么样子。 虽然唐酥完全没有要笑话他的意思，陆卡还是想跟唐酥解释一下自己并不怕疼。谁知刚要张口就见唐酥眼里毫不掩饰地装着为难，脸上更是明明白白地写着“真的不能更轻了”。 陆卡悻悻闭上嘴，这不描就已经够黑的了。于是又一次开始后悔自己早晨的决定，觉得自己最近可能是流年不利走背字。也许该去买本黄历，或者抽空找周克卜上一卦？ 正如昨日陆卡所料的那样，今日一觉睡醒他就发现自己的肩膀肿得老高，淤青紫中透黑，抬胳膊这种动作更是想都不要想。皮肉伤只是看着吓人，并没有伤着骨头，但自己一个人确实也没办法处理。所以一大清早他还身残志坚地在院子里逗了会儿猫，特意挨到平日里唐酥去演武场的时间才随意披了件衣裳去找蕖夫人。 然而他万万没想到的是，今日唐酥压根就没去演武场！ 这就很尴尬了。 蕖夫人对伤患的严肃和认真只维持到确认陆卡真的没有伤到骨头为止。她把上药的活交给唐酥，自己一手提着药篓一手牵起陆蘅，简单交代几句后就出门送药去了。 提着裙子迈过门槛时还不忘专门回过头意味深长地看陆卡一眼，揶揄之情溢于言表。 人家唐酥就在四尺外背对着二人找药油，陆卡虽然看懂了蕖夫人的意思却没办法解释，只能硬吞下这场不白之冤。许是料定了陆卡不会出声反驳，蕖夫人冲陆卡笑得很是没良心。 误以为陆卡是怕疼又不好意思直说，唐酥一时间也想不到什么能转移注意力的好法子。思索了半晌，犹豫着从怀里摸出来一个小油纸包，试探着递到陆卡手里。 油纸上的徽记陆卡看着眼熟，似乎是镇上的某家点心铺子的徽记。那家铺子里卖的点心多是甜口，饴糖最有名，但凡有外出的人路过就会买一些带回寨子里分给孩子们。打开一看，果不其然里面包着几块饴糖，稍微被捂化了一些，黏连成了婴儿拳头大小的一团。陆卡托着沾了体温的油纸包有些惊讶。 下一刻，两人几乎同时开口。 “要不……二当家吃块糖？” “你喜欢吃这个？” 被当孩子哄的陆卡：“……” 不爱吃甜食的唐酥：“……” “陆蘅给的。”唐酥小声解释着。 “那正好没收了。”陆卡无情地说：“他已经把牙吃坏了，平时蕖姐不让他多吃糖。也不知道这一包是从谁那里坑来的。” “是他主动给我的。”唐酥不解。 “故意的。可能是知道你好说话又不爱吃糖，放在你这里反而更安全些。等他想吃的时候就会来找你要了。” 这招并不新鲜，陆蘅找的第一个帮他藏糖的人就是陆卡。只可惜在这件事上陆卡和蕖夫人是站一边的，所以那次陆蘅不仅没能把糖留住，事后还挨了蕖夫人好一顿教育，连着一个月每日都要加写三张大字。再后来他还找过岑珮，只是没料到岑珮也爱吃甜食，才过了一晚上就把陆蘅千辛万苦藏下来的存货给吃完了。气得他还哭了场鼻子，被一群人连着笑话。 唐酥显然是不知道还有这种隐情，呆愣愣地听陆卡描述，一时回不过神。过了好一会儿才像想起什么似的探着身子朝外面看了一眼，确认蕖夫人和陆蘅早就走远了才小声同陆卡商量说：“糖你拿着，别跟夫人说这件事行不行？他要是来找我要糖我就说我给吃了。” 陆卡愣了一下，失笑：“你这么说他恐怕得有几日都不会再来跟你玩了。”陆蘅当时可是整整一个月都闹别扭不愿跟岑珮多说话。 “十张大字已经不少了，再加三张……有点多了。”唐酥犹豫道。 看出来唐酥是心疼陆蘅，陆卡笑道：“蕖姐不会布置他完不成的量，你也别太惯着孩子了。” 气氛变得有些微妙，目光相对时两个人都有些尴尬。 陆卡清了清嗓，先开口道歉：“是我唐突了，抱歉。” 唐酥起先一张脸红了个透，突然，像是想到了什么，看向陆卡的神色变得有些复杂。 “你是不是知道我是……”他指了指自己的后颈，比了个“地坤”的口型。 陆卡犹豫了一下，点了点头，怕唐酥想岔，又赶忙说：“你别担心，寨子里现在只有我和蕖姐知道。”周克和严征那一单路程远，至今还未归。 这么一说，陆卡又想起来了昨日燕暮迟那番糟心话，忍不住叮嘱道：“你在演武场要多注意些。” 陆卡是好意，落在唐酥耳朵里却变了味道。他以为陆卡这是让他离演武场远一点，别仗着用了药掩盖住了味道就把自己当隐君了，半晌没说话。 前些日子唐酥给师娘去了信，若是不出意外的话回信这几日就要到了。既然在寨子里待不了几日了，那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再说……再说不去演武场也算不上什么大事，后院还有木桩可以用。 “我没有不让你去演武场的意思。”见唐酥垂着眼站在一旁也没回音，陆卡猜他是想左了，赶忙解释道：“我看了你的战绩，除了对燕暮迟那场没定输赢之外其他的都没输过。眼下大部分天乾和身手好的隐君都不在寨子里，算算行程过几日会回来一部分，里面有闲不住就喜欢泡在演武场里的。要是没遇见就算了，遇见了你记得当心一点，打得赢就打，打不赢早早认输也无妨。那些人打上头了手上就没个轻重，那一个个还都是老江湖，硬碰硬你恐怕要吃亏。” 唐酥没料到陆卡是这个意思，一时不知道该作何回答。 “我说你一个天乾怎么也整日里咸吃萝卜淡操心。药酒都给你揉完了，不把衣服穿上你是打算晾着给谁看？”蕖夫人的声音突然传过来，吓了两人一跳。 陆卡僵着半边身子拿起衣裳披好，嘀咕道：“蕖姐你怎么回来了？走路都没声……” “出不出声有什么关系？怎么，我打扰到你们了？”蕖夫人反问。 “没，没！不敢不敢。” 唐酥站在一旁，亲眼看见陆卡一边回话一边趁着蕖夫人不注意把装饴糖的小油纸包塞进了袖子的暗袋里，末了还不忘冲他眨了下眼。这动作放在陆卡身上是难得的活泼，唐酥抿了抿唇才把到嘴边的笑意压下去。 “小酥不是说等过几日收到回信就要动身了？等不到那帮整日有劲儿没处使的天乾们回来。”蕖夫人在桌前坐下，顺手给自己倒了杯茶。 “你要走？”陆卡看向唐酥。 “总不好一直叨扰。”唐酥浅浅地笑了一下，又说：“我师娘这些年都待在苗疆，前些日子去了信报平安，不出意外的话过几日回信到了我就该动身了。” 说不失落是假的，但陆卡确实没有理由把人扣下来。他沉吟一阵，开口说：“不急着走的话再多待几天吧，我看看有没有顺路的生意，有的话送你一程。” 唐酥觉得这样兴师动众的不合适，连忙说：“不必麻烦，我一个人可以。” “顺道的事，不麻烦。人多也好有个照应，别让蕖姐担心。” 陆卡的话到嘴边转了个弯，说出来的人口不对心。 “让他亲自去送你，省得‘我’担心。”蕖夫人刻意咬重了字音，显然是没打算放过陆卡。 唐酥在这方面委实迟钝，硬是没听出来两人话里打的是什么锋机。只是见两人都这么说，他也不好再推拒，便认认真真地道了谢，完全没有注意到陆卡面上的失落。
第11章 十一 ===== “青玉瓶子里的药十日服一次，一次一粒，只要不受伤出血信香就不会散出味道来。白玉瓶子里的药一月服一次，一次服三粒，若是哪日觉得雨露期要压不住了就再服一粒，从次月起每月加服一粒。两种药各给你配了半年的量，应该够你安定下来了。这药最好是用玉瓶装，放得太久药效会打折扣，半年左右配一次刚好。 “另外，这两张药方你也背下来以防万一。上面有几味不常见的药材，我给你列出来在哪里能买到，去了之后就报我的名字，人家只会当你是替我来采买的。” 蕖夫人将两只玉瓶和信封交给唐酥，想了想仍觉得不放心，不知道第几次说出同样的叮嘱：“这东西只能救急，不能从根本上改变什么， ‘是药三分毒’，吃多了总归是伤身。” “多谢夫人，我心里有数。夫人……其实我……还有一件事想问。”唐酥谢过蕖夫人，将药和信封揣在怀里，一副欲言又止却忍不住的样子。 蕖夫人看到他眼底的不甘和挣扎，心下了然。她叹了口气，抬手抚上唐酥的面颊：“不是我不愿意告诉你，实在是……小酥，分化成地坤不是你的错，那些经历也不是你的错。你还年轻，往后的日子还长着呢，我只盼你这辈子都用不到那个法子，永远不要陷入到那种两难的境地里去。” 唐酥并非不知好歹的人，蕖夫人把话说到这种份上，他隐约也猜到蕖夫人之所以能活下来，有很大的可能是与其亡夫有关。 涉及到逝者，唐酥不便也不愿多问。 暂住在蕖夫人院子的这些日子里他看得分明，不论是天气好时拿出来晾晒的衣袍、依然保养得很好的双刀、窗边挂着的圣火纹样的金饰……还是用饭时偶尔会在不经意间多数出一份的碗碟。蕖夫人虽不曾把亡夫挂在嘴边，心里确是一直怀念着的。 唐酥最初不清楚缘由，并未把这些事放在心上，直到有次随蕖夫人进内室取东西无意间看见床榻之上仍摆着两个软枕时，他才恍然，时至今日蕖夫人心中仍一直盼着那人能回来。 西厢药房的里间有一个很大的书架，上面满满的书，多是医书和游记，还有一些诗文集。有孤本也有抄本，纸页上的墨迹新旧不一，但无一例外，每一本的扉页上都写着同样的题字——“煜 赠妻阿蕖”。 唐酥不知这是二人花费几个年头才积攒下来的那样满满一架子书，也许是从初见的那年就开始了也说不定。有这样的情义在，难忘是应当的。 也许这座院子里的一切都是旧时的模样，只是缺了一个难归的故人。 但逝者不可追，未亡人又该怎样去度过漫漫余生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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