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关的人早早被气跑了,剩下两个当事人还在心如止水地对坐参禅。他们谁也没有先开口,静静地听着厨房里传来叮铃咣当一阵响,没过多久,吱呀作响的院门也被阿禾“哐”的一声砸上了。 陆卡的语气坚决,脱口而出连半瞬犹豫也没有。在外人看来难免显得是冷血无情,但唐酥却知道早在山洞时陆卡就慎之又慎地思考过这种情况,哪怕从当日的情况来看也许完全用不到。 唐酥有自己的考量,他不甘心就这么算了,所以想要赌一把。陆卡不说话他便静坐着、垂眸看着自己的袖子,十足一副油盐不进的模样,只是嗓子有些哑,说话要比平时更慢上一些。 “你说过……孩子的事……听我的。” 都说雨露期里天乾说的话当不得真,可他知道陆卡说的每一句都是真心,陆卡说无所谓子嗣想来就是真的没那么看重,所以他实在想不出该怎么开口向陆卡解释,自己想要留下孩子是因为那个梦里有个像极了陆卡的笑起来很甜的小丫头。 比起一定要留下孩子的理由,唐酥其实更怕陆卡追问他又几分把握。若今日阿禾没有翻出可能有用的秘术,他根本就连一丝保住孩子的把握也无,有了秘术也不过是三成把握能把孩子生下来,至于他自己……陆卡未醒时他不曾考虑,眼下倒是不敢考虑了。 唐酥说不出口的话正是陆卡的郁结所在,他完全可以使些伎俩哄着唐酥改变主意,或者直接态度更强硬一些,唐酥十有八九会低头,可那样的结果并不是他想要的。 虽然今日才真正醒过来,但陆卡前些日子就隐隐恢复了意识。像灵魂出窍游离于躯体之外,又像是做了一场过于真实的梦。 他看见唐酥独自一人带着球球走遍大江南北,日复一日地消磨着活气渐渐把自己熬成了空壳。有无数次他都想去抱一抱唐酥,同样有无数次他都只能徒劳地看着自己半透明的手径直穿过唐酥的身体。 所谓阴阳相隔,大抵就是这般了。 没有躯壳的孤魂见不得阳光,白日里陆卡跟不上唐酥的步子,只好等太阳落山了再去追。唐酥感受不到他的存在,球球却好似有所感觉,离开时虽然不吵不闹,但总会扒在唐酥肩头遥遥看着他,像是不明白为什么自己的旧主不肯跟上来;每到一个地方落脚时,球球总是守在门前,直到亲眼见到陆卡跟上来才肯窝在唐酥身边。数年过去皆是如此。 可球球终究只是一只凡猫,岁数到了一样是要离开的。猫不在了,唐酥也就没了苦撑下去的理由。经年的默默相伴让陆卡觉得自己日日夜夜都浸在黄连水中,嘴里心里无一不苦。甚至连他自己都庆幸于唐酥终于能够解脱,哪怕直到最后一刻,他都没能如愿再抱一次他的爱人。 这些怪力乱神的东西或许不值一哂,但执念却是真真切切地保留下来了。 陆卡妥协似的叹了口气,率先打破了二人之间近乎凝固的沉默,他向唐酥伸出了手。 “来,让我抱一下。” 唐酥藏在袖子里的手抖了抖,依言起身、低着头走到床边,却不是伏下身子迎过去,而是踢了鞋爬上床把自己囫囵个地塞进了陆卡怀里,紧紧抱住了陆卡。 这个拥抱二人都等了太久,唐酥眼底通红,陆卡亦然。 即使陆卡在生死关头可以故作轻松地许诺来世,也不代表他真的就能轻易放下今生。平日里藏得滴水不漏的占有欲一下子涌上心头,明明还四肢无力着,圈紧的两臂也把唐酥抱得牢牢的。 到底是占有成性的天乾,虚无缥缈的来世只能当做走投无路时无可奈何的寄托。现在除了长长久久的今生,什么都不能抵消他仿佛亲历过一遭的、那经年累月下日夜磋磨出的憾恨。 哪怕是自己早先答应过、眼下被唐酥亲口提起的话也不行。 陆卡抱着唐酥,即使隔着夹衣也能感觉得到唐酥又瘦了。他长长地吐出一口肺腑间的浊气:“怎么瘦了这么多?是不是孩子闹你?”说罢,用脸颊蹭了蹭唐酥的发顶。 唐酥埋首在陆卡胸前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掉,像是在发泄近日的无助与惶恐,又像是对于那日所发生的事迟来地宣泄。他自认自己算不上容易伤怀的那一类人,却总是被陆卡轻而易举地引下泪来。 “不肯跟我说话了?怪我让你受委屈了吗?是我不好。”陆卡把人圈在怀里,哄孩子似的拍着唐酥的背。 “没有,不是怪你……我是高兴。”唐酥抽噎着回答。 懂事的人总是容易被忽略感受,往往受了委屈也不会说出口。陆卡千般小心万般留意,没想到自己却成了让唐酥受委屈的罪魁祸首。可唐酥连一句重话都没说,让陆卡的自责只能堵在喉头,咽不下去也吐不出来,胀得人心尖肺腑都泛着绵密的酸。 “我还以为你要骂我了。”陆卡半真半假地开着玩笑,颤抖的声音藏也藏不住。 假如此时唐酥抬头,就能看到陆卡脸上同样挂着泪,可他全然没有抬头的打算,只是闷声回道:“如果你不要孩子,我就骂你。” “唐酥,给我一个你一定要留下孩子的理由。” 事处反常必有妖,唐酥反常的坚持让陆卡觉得此间一定有隐情。 当年蕖夫人足足养了大半年才恢复如初,唐酥的底子根本就不能和蕖夫人相提并论,陆卡不信唐酥对自己的情况一无所查,可他实在想不出唐酥这么坚持的理由。巨大的不安像阴云笼罩在心头,陆卡下意识加重了手上的力道。 唐酥像没感觉到疼一般,说道:“你不喜欢孩子吗?也许像你多一点,长大了会是个像你姐姐那么漂亮的姑娘。” 这回答看似毫无错处,可陆卡的心却沉得更厉害了。 “我更喜欢像你多一点的。” 唐酥强笑着打趣道:“我以为你会说‘只要是我生的都喜欢’。” “嗯,只要是你生的,男孩女孩像你像我都无所谓,不管是天乾地坤还是隐君,我都喜欢。”不等唐酥有所表示,陆卡接着道:“可是你不能连选择的机会都不留给我。唐酥,你不能替我在你和孩子中间做出选择。” 感觉到怀里的人僵成了一根桩子,陆卡等了许久,一个字的解释也没等来。他突然觉得累了,第一次对着唐酥生出了无话可说的疲惫感,甚至对自己产生了怀疑。 是不是自己从来就没能让唐酥相信过? 失落感和挫败感几乎要把陆卡溺毙,萎靡的精神难以支撑虚弱的躯壳,一时间陆卡也分不清自己到底是在为了什么而沮丧。为自己的无能为力?还是为唐酥宁可自己扛着也不肯依靠自己? 陆卡觉得自己突然失去了继续追问的欲望,至少今日,至少此时,他并不想继续这个话题。 过了半晌,就在陆卡昏昏欲睡时,他听见唐酥小声开了口。 “……你信我,好不好?” “好。”于是他不假思索地应了。 “陆卡,你信我。”唐酥的语气里带着恳求的意味。 陆卡有些烦躁地反问道:“你要我信你什么?唐酥,是我哪里表现出不信任你了?” “孩子……” “够了!”陆卡骤然打断道。 自相识以来唐酥从未见过陆卡用这么严厉的语气说话,一时间确实被吓住了。 “对不起,对不起我不是凶你,我只是,我只是……” 只是什么?陆卡说不个所以然。 唐酥仰起头凑了过去,在陆卡嘴角轻轻碰了一下,又啄了一口。似乎仍嫌不够,顿了片刻又重新凑了上去,补了一个笨拙的吻。 如果说最初那个一触即分的轻吻还没能让陆卡反应过来,最后的那个吻也足够让他明白唐酥的用意了。 “还生气吗?”果不其然,他听见唐酥小心翼翼地问。 恐怕再难有人能像唐酥这样把自己的一句玩笑话都奉若圭臬了。陆卡恍然间想着。 “我没有要你在我和孩子中间做选择的意思,你别生气。”唐酥踌躇了一下,接着说道:“如果你没醒,那即使要我用命来换这个孩子我也觉得自己赚了。但是现在你醒了,哪怕以后真的到了非做选择不可的时候,我也会求你选我。” “孩子只能当做暂时的慰藉,迟早会长大成人去过自己的生活。能和你同寝同穴的,是我。我知道你在担心什么。”唐酥拉起陆卡的手,与他十指相扣, “你在这里,哪怕阎王来了也不能把我从你身边带走。你可以接受不圆满,可我想试一试,让我们都没有遗憾。” “所以,陆卡你相信我。我不会有事,孩子也一定能平平安安地长大。” ---- 我希望下一章真的是正文大结局了(看着字数苦笑)
第33章 三十三(正文完) = 阿禾不知内情,险些被这两人气出个好歹来,径直钻进林子里凭一己之力闹得整个林子里的动物都不得安生。等撒够了气,才不情不愿地逮了只看着就不太机灵的山鸡回家。 这些日子唐酥一直吃得不多,阿禾再急也无济于事,现在陆卡醒了,想必能多吃两口饭了吧?虽然气唐酥的不争气,但是阿禾始终觉得孩子是无辜的,她可以不搭理陆卡,却不能不管唐酥。 囤积的菌子派上了用场,和处理好的山鸡一起放在罐子里用小火煨着,阿禾偷偷舀了一勺,感觉自己今日是超水平发挥了。两只鸡腿自己和唐酥分,一对鸡翅留着明日给唐酥吃,至于陆卡,阿禾勉强愿意看在他重伤未愈的情况下分他一碗汤。 唐酥的屋子里没人,阿禾转头去敲陆卡那屋的门也没人应,推开窗户一瞧,二人依偎着睡得正熟,只怕外面突然电闪雷鸣也吵不醒他们。 想不明白这二人是怎么和好的,阿禾气呼呼地关了窗,跑进厨房翻出来家里最大的碗,把两只鸡腿都拆下来盛进了碗里,一个人抱着碗坐在院子里啃了起来。咬牙切齿地啃完半只鸡腿仍嫌不解气,又回去把一双鸡翅膀也卸了下来才停手。 生闷气的阿禾这一顿饭把自己撑得够呛,夜深了还在外面遛弯消食,翌日更是睡到晌午才醒。 酣眠的二人自然不知道这些,倒是唐酥醒来后用厨房里的鸡汤下了一锅好克化的汤面和陆卡分食,余下的鸡肉也被唐酥细细地从骨架上拆了下来,切成细丝做了面码。 阿禾一觉睡醒,再大的气性也消了,更何况唐酥下厨也没落下她的份。坏就坏在今日唐酥开了窗,她在路过时无意间往里一瞥,正好看到两人用一副碗筷吃着面。只是因为多看了那么一眼,明明还没进厨房,阿禾恍然间就觉得自己已经撑了。 陆卡醒来后没几日就恢复了个七七八八,这让身为隐君的阿禾好生羡慕了一番。二人避开唐酥密谈过一次,谈完之后脸色都不怎么好。倒不是二人又起了争执,而是唐酥的情况实在不容乐观。虽然已经托人传信给了蕖夫人,陆卡还是放心不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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