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容复愣了愣,他不是能与人亲近的个性,这种程度的人情往来在他的社交规程当中稍嫌逾矩,但是洗个痛快热水澡的渴望超过了他对社交礼仪的自律,犹豫了片刻,还是把那串还带着体温的钥匙接了过去,说:“那就谢谢了。” 回程路上,阿碧他们仨坐了萧峰的翼虎,车里空间足够大,体格魁梧的坐前面,萧峰开车,郭靖坐副驾驶,后面坐四个人就绰绰有余了。后座上的几个人骑马骑得累了,萧峰开车又稳,和缓的颠簸像摇篮一样催眠,不一会儿就在后排各自睡得东倒西歪。 郭靖回头看看,阿碧睡得很沉,脑袋在车座头枕上滚来滚去,滚的丸子头都松了,一颗头毛扎扎的。阿碧两手交抱着胳膊,好像有点冷的样子。郭靖从自己背包里扯出一件蓝色冲锋衣,给她盖上。 萧峰侧眼看着,觉得那件冲锋衣上印的大logo似乎有点眼熟,仔细想了想才想起来,那不就是慕容复那件淡黄色羽绒服同款么?他又看了看,外套上的标志,ADIBAS,这山寨的错字都和慕容复那件的 一模一样。 郭靖见他看自己的冲锋衣,有点不好意思,解释说:“给她盖上点儿,免得一会儿感冒了。” “你老师有件羽绒服和这个一个牌子的。”萧峰说,“淡黄色的。” 郭靖从前座扭着身子探出去,一边给阿碧掖好,一边说:“对……都说辽北冷,来之前我们俩一块儿去外贸店挑的,不是啥正经牌子,我俩一起买打八折。他那件还是个女款,断码大号,巨便宜。得亏慕容老师瘦,女款也能穿。” 萧峰握着方向盘,一时以为自己听错了,皱着眉头,想了半天才迂回地问:“……你们慕容老师为什么生活作风如此艰苦朴素?” 郭靖有些奇怪:“没钱,不艰苦朴素还能咋的?” “你们慕容老师?没钱?”虽然有一点心理准备,但萧峰仍然不太能相信这个答案,“他很明显小时候是上马术课的——” 郭靖接下来的话彻底打碎了他对慕容复的刻板印象:“慕容老师是汴大医学部头一个穷鬼,他本科的时候因为每顿吃食堂而且每天餐标20元以下,被学校强制发了贫困生补助。” 萧峰默然。他想象不出慕容复这个名字居然会和“贫困生”三个字被放在同一个句子里。 郭靖见他不信,又说:“慕容老师当时选这个专业,也是因为医学部里只有兽医是本科就有奖学金的。他从本科读到现在,都是靠奖学金。来会宁农科院,也是因为辽国给了经费和项目,工资还高了好几倍。他的导师本来是想让他做兽医学研究方面工作的,结果他跑来辽北阉猪。苏清河教授为这事儿差点和他翻脸。” 萧峰的手指,随着郭靖的话在方向盘上逐渐收紧,最后突然又放开了。他轻微地摇摇头,叹息了一声。人生不如意事,十常八九,他这种粗豪汉子,对吃穿用度丝毫不放在心上,偏偏还算有钱,而慕容复一身江南富贵公子的气度,居然是一路穷过来的。 他突然又想起什么,问郭靖道:“你们慕容老师为什么这样穷?” 郭靖挠挠后脑勺,嘿嘿一笑:“那我也不知道。以前系里传言说他攒钱娶媳妇儿——他有个远房表妹是中文系系花,天才白富美,16岁特招上的汴大,对我们慕容老师那叫一个痴心不改,没事儿就天天上他那坐着,连他们畜棚里的马都吃过王姑娘带的胡萝卜。” 他没注意萧峰脸色一点点难看下去,自顾自地说,“我们全系都以为王姑娘一毕业他俩就登记了……不过,”郭靖话锋一转,“后来建院有个姓段的小白脸突然开始追王姑娘,好像是搞古建的?不知怎么的就成了,现在王姑娘去大理文学院了。哦对,那个姓段的小白脸是大理的。” 两个人有一句没一句地瞎聊,后车睡得鼾声如雷。这也是在开阔地带长途开车一种不成文的规矩,因为开阔地带视野单一,司机容易视觉疲倦,不小心睡过去发生事故是很常见的事。所以副驾驶要承担陪司机闲聊的职能。 郭靖这个人没什么心眼,问什么答什么,又加上他和萧峰都是粗直豪爽的个性,两人越聊越投机,郭靖连自己从蒙古跑到汴梁是因为逃家里定的娃娃亲这种丢脸的事情都说给他听了。 他俩一路说着,也不觉得回程的旅途有多疲惫,路段越来越平整,路边的建筑物也多了起来,很快就要到会宁县城了。 郭靖手机震了一下,他拿起来看看,说:“老师已经到你家了,在群里问你哪条毛巾能用。” 萧峰想了想,说:“卧室壁橱最下面的抽屉有一套新的毛巾,你告诉他用这一套吧。” 郭靖哒哒哒敲字,片刻又抬起头来:“老师说谢谢,走的时候他会把钥匙塞你家门口花盆里。” 进了县城,他把车开到浴池门口,车上几个人都揉眼睛打哈欠地走出来,萧峰把人领进去,却像突然想起什么来似的,一拍脑袋,对阿骨打说:“坏了,我有个表格忘记提交了,得回家一趟把表格提交了。阿骨打你替我招待人家。” 阿骨打都愣了,说:“哎?哎?你把车开走我们咋办?” “我打车过去!对不住了啊。”萧峰对他们拱手,“哥几个好好洗,别管我。” 盈歌问:“什么表格?咱的表格不是都交了吗?” 萧峰一噎,干脆不回答这个问题,指着阿碧对进门的厅堂经理说:“你们这儿什么搓盐搓奶搓花瓣儿的,给我这老妹儿整个全套护理,都记我卡上,尽管造,别给我省钱,人江南妹子上咱们会宁这穷山恶水的……” 说着,人已经出了浴池门口了,剩下完颜叔侄在里面目瞪口呆。“他今儿这是咋了?什么毛病。”阿骨打挠挠头,问前台,“我哥这个卡还剩多少钱?够使吗?……哦,还真够,不是逃单。” 郭靖并不知道的是,萧峰从刚刚在车上就有一种难以言述的感觉:他只是想见到慕容复。他不知道如果真的见到他要说些什么,或者要做些什么,只是想看到他的脸,是活着的,最好还能笑一笑。 他打车一路上心乱如麻,如滚似煎,梦游一样下了车,到家门口花盆里一摸,摸到了那串钥匙,心里顿时沉了一下。 慕容复已经走了。 萧峰雇了位大婶,隔三差五来给他打扫一下,他一个单身汉,东西也不多,房间收拾得非常简洁,此时屋子里越发有一种四壁虚白的空旷感。屋里略有几分水气,其中飘散着一点洗发水和香皂的气味。这明明都是他自己的洗沐用品,他却徒劳地想要从这千篇一律的化学香精当中徒劳地分辨出一种叫做慕容复的独特味道。 慕容复走的时候还顺手给他捎走了垃圾,用过的毛巾洗了晾在阳台上。他捏住毛巾的小小一角,柔软潮湿的纤维在他拇指与食指指腹里摩擦过去,萧峰感到一种陌生的、从未有过的怅然若失。
第10章 虎水农场的牧羊犬(上) 萧峰决定投资虎水农场之后,正赶上会宁县那年的夏季农博会,他第一次去农博会,看啥都新鲜。完颜家叔侄去看猪崽,他俩一直想试着养猪,每次到农博会,哪怕不买,也要去看一眼猪崽的行情。 萧峰自己到处逛,东摸摸西看看,一会儿看看联合收割机,一会儿试吃一小块羊奶酪,最后在一个比较偏的摊位前停住脚步。这个摊位和其他摊位前面热热闹闹的景象不一样,有点冷清。但是这个摊位上有一样萧峰特别想要的东西:一只边境牧羊犬,还是小狗崽,瑟瑟缩缩地盘在笼子里。 萧峰趴在笼子前面看了一会儿,狗崽抬起湿漉漉的大眼睛和他对视了片刻,又把脸埋了下去,小小的鼻尖在空气中不安地颤抖着,脆弱、无助、又迷茫。 萧峰的心在这一刻被征服了,他从未有过孩子的心脏在此时涌出了大股大股叫做“父爱”的物质。如果说还有什么能让他当场毫不犹豫地买下了这条小狗崽的,除了这只刚刚离乳的狗崽那双美丽的眼睛,就是一个便宜到不可思议的价格。 摊主是个非常和蔼可亲的银发中年人,过于红润的脸色让他那头白发看起来像是追求潮流的结果,而非衰老的痕迹。除了狗崽本身,这个价格还包括了垫子、笼子、幼犬狗粮一袋、玩具球一个,和血统证明一份。 “这是纯种边牧,公的,父母都是有CKU认证的,”白发摊主笑眯眯地递给他一张名片,“这个价格做不成买卖,鄙人丁春秋,交个朋友。” 萧峰抱着狗,提着笼子回到车上,盈歌有点意外:“咋了老萧,上哪弄条狗?” 萧峰把那张血统证书给他看:“刚买的,巨便宜,还有血统证书。” 盈歌听说了那个价格,又拿着证书看了半天,皱着眉头:“卖给你狗崽的人是不是一头白毛?” 萧峰嗯了一声,完颜叔侄当场大怒:“这狗不能要!回去找他退!” 他俩声音大了点,小狗崽吓得直往萧峰怀里钻,发出一种介于“嗯嗯”和“嘤嘤”之间的可怜叫声。萧峰立刻护住狗崽:“别吓着小狗!咋了这是?” “那是丁老怪!我们会宁十里八乡都认识的一个奸商!不知道怎么年年都能拿到农博会参展证的,”阿骨打啐了一口,“难不成他是县长的小舅子!” 丁春秋,星宿海农发公司的老板,这个人每次参加农博会,都会弄来一些表面上看起来极其正常,价格又极其便宜的东西,但是买回去之后就会有一些莫名其妙的缺点,可谓防不胜防。 这人非常狡猾,在种子、农药、肥料上弄虚作假是大罪,他不敢搞,但是盈歌他嫂子还在世的时候确实从他那买过一只只爱和同性搞基的种公大白鹅,养了一年他家一个鹅苗都没孵出来,气得他嫂子要把这个公鹅宰了炖,谁知这只鹅战斗力超群,不但抓不住,还把当时只有四岁的乌乞买撵得满院子乱跑。 等他们回去找,那个摊位早就人去摊空,没处退货,何况萧峰压根就没想退,那只狗崽可怜兮兮地直往他怀里拱。 萧峰把狗崽拎住后颈皮揪起来看看,这是一只非常好看的边牧,黑毛中一道白线把脸分成两半,耳朵像个大蝴蝶结,湿漉漉的眼睛,秀气的鼻尖,还有粉嫩嫩的小舌头。他把狗崽抱在怀里,掰了一根火腿肠,小狗急不可待地一口咬住,吧唧吧唧吃完了,讨好地舔他的手指,看起来非常聪明伶俐。 “我早就想养只狗了,反正我自己住也有点寂寞,等它大了还能给咱放羊。” 盈歌不赞同地“啧”了一声,目光顺着后视镜打量着狗崽子:“谁知道丁老怪卖的东西有什么问题!” 那只小狗被养在了萧峰家里,是一种十里八乡人人嗤之以鼻的养法:吃幼犬专用狗粮(而不是开水泡剩饭)、每天保持固定运动量(而不是让它自己在林场乱跑)、打针驱虫看兽医洗澡梳毛(“比养儿子还精细”)、在屋子里有自己专门的狗窝(而不是拴在外面树底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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