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饭之余,他总觉着自己忘了什么。 今儿,看见浪里白条庄月明,他终于知道,自己忘记了什么…… * 庄月明上岸了。 他收获颇丰,捞到虾跟海鱼,足以饱食。 上船前他带了干粮与瓜果,瓜果储存日期不长,新鲜的都吃完了,剩下的是果干。 肉没带,这天,放不了几天就得腐烂发臭,且他们在海上,海洋中有无穷无尽的珍宝,这还不够吃? 实在不行,弯弓射大雕……不是,御剑打只海鸟来吃吃,不也能打牙祭? 修仙界的楼船有一点好,木材并非寻常树,水火不侵,基底雕刻诸多防御阵法,别说是点明火,就算是招来雷电,都不一定会破甲。 这对他开火有天然优势。 上岸后,庄月明开用干棉布揩身。剑修的身段很漂亮,他整个人就像是一柄剑,经过无数血与火的锤炼。 高长松看他揩得差不多了,穿衣服了,才问道:“庄道友,你刚才是……” 对上庄月明波澜不惊的视线,高长松都觉得自己少见多怪,又不是第一天认识剑修,不就下海捞鱼吗?有什么问题? 他嘴皮子一下子麻溜了:“你去捕鱼了?收获颇丰?” 庄月明表情不变,语气雀跃道:“是,十二郎可要一同享用?” 高长松想:这是鼎新鲜的海鲜,平日里还吃不到呢,欣然同意。 同时,他也意识到自己忘了什么。 他忘记给庄月明点饭了。 * 高长松将庄月明捕鱼一事说与钟离珺听,后者点头道:“是这样的。” “剑修极擅就地取材,或许与他们时常出入秘境、丛林有关,口味不论,打猎炙肉人人精通。” 高长松想,这为节省成本也太拼了! 庄月明邀请的时候,带上了高长松的友人,他想着自己会包饭以作回赠,就带上高玉兰跟钟离珺。 此外还打包了酒菜。 庄月明没想到晚饭会如此丰盛,他的眼神复杂极了,只觉得欠高长松的人情一辈子也还不清。 他烤鱼不生火,默念法诀,噌的一声,手指尖燃起一团小火苗。 “内脏我已清洗干净,只要慢慢烤,均匀地烤,再撒上点盐巴,就不失为一道美食。”他还一本正经道,“如此还能练控制力,一举两得。” 钟离珺也是这么烤的,他默默拿过一条清洗干净的鱼,撒上各色香料,他装备比庄月明齐全多了,不可能只用盐。 高长松跟高玉兰看后心痒痒的,纷纷模仿,竟都烤得还不错。 高玉兰的控制力很精准,她刻基础阵法需要控制灵力的量。高长松没放弃凝剑气,这也能平行迁移至控制火苗上。 唯一的问题是,他俩都不知鱼何时可吃。 好在有钟离珺看着,他是专业的,除却烤自己的鱼,还时不时指导高长松,说“翻面”“鱼肚子焦了”之类的,让他不至于手忙脚乱。 成品还是很鲜美的,也有可能是付出了劳动,吃起来格外香。 庄月明意犹未尽道:“我这还有虾,能生食。” 高长松看木桶中活蹦乱跳的海虾,心情微妙。 鱼脍是大唐名菜,他见识过太多回。 高长松本人不喜欢生鱼片,也不厌恶,能吃一点。 然而,这是在前世,来大唐后,每当人邀请他吃鱼脍,高长松总是极力避免。原因无他,寄生虫尔! 高长松:这可不是后世可食用级别的鱼,要真有寄生虫,那还了得?他这身体可没接种打虫药。 他准备在商城里翻翻,不仅自己要接种,妹妹们一个都跑不了。 对了,钟离珺也得种,他才是什么都敢吃的那一个。 于是他隐晦否决道:“海虾不同于河虾,腥气重,如此食材需用猛料才能盖过腥气,生食入口,一股海水味。” 庄月明颔首道:“还是十二郎考虑得周到,确实,海鱼也不若河鱼,肉腥,依你看,这虾该如何做?” 高长松胡邹道:“不若用姜片葱段去腥后,汇入香料翻炒,滋味肯定好。” 这话说的颇有些食不知肉糜,这年头香料可贵了,寸土寸黄金,可他又有这财力,说来也不觉得突兀。 最后成品很像孜然烤虾,高长松还挺喜欢的。 之后几日,只要庄月明捉鱼,高长松跟高玉兰都会去围观,高长松是打发无聊的海上时间,高玉兰就不同了,她复习得正紧张,需要散散心。 …… 再说高玉兰,面对改变她后半生的考试,不可能不紧张。 在三姐妹中,她是最安静,也最让人省心的那一个,高长松细想,只觉除了读书外,高玉兰甚至没问自己要过什么。 其实,在当时的时代背景下,女孩想要读书,是非常离经叛道的,高玉兰自己也知道。高老庄上与她同龄的那些孩子,不是在织布,就是带弟弟妹妹,要不然就做家务,男童农闲时尚且有学可上,女童都大字不识两个,多数人连自己的名字都不会写。 她很小时就表现出了天赋,高长松为省钱,用树枝在地里扒拉,一边写字,一边口中念念有词,他还会默写《太公家训》。 高玉兰跟在他身边,一动不动看着,没人会认为这不过垂髫的小女童是在学习,都以为她是在忘呆。 直到某一天,高长松背书过程中卡壳了。 “……甘美不餐,食无求饱,居无求案。” “居无求案……” 卡壳半天,耳边却传来流畅的背书声:“闻乐不乐,闻喜不看,不修身体,不整衣冠,得治痊愈,止亦不难……” 书声朗朗,毫无磕绊,高长松自己都背不成这样。 他惊讶极了,看向正在搓草绳的高玉兰,才发现高玉兰一心二用,甚至没停下搓草绳的动作,她只是顺嘴的、流畅地背了出来。 高长松问:“你怎么会背?” 或许是他的语气太急,高玉兰被吓到了,她终于停下手中的活计,抬头看向高长松,怯怯道:“听多了,便会背了。” 高长松:!!! 这也太屈辱了,他自己还不会背呢! 高长松是个好哥哥,他虽然没有打破时代限制的能力,却也不会苛待自己的妹妹,当年同是个孩子的他,也不会说什么“女子无才便是德”,更想不到以他们的家庭环境,让高玉兰多读书会令她意识到女子的不自由,徒增痛苦。 他的心思是纯善的,只觉得妹妹是个天才,很为她高兴。 甚至还感叹过:“如果去考科举的不是我而是你,说不定早就考中了。”哪怕寒门学子只能当九品芝麻官,对他这种农家子来说,也够光宗耀祖了。 说着说着,高长松畅想起来:“听说乌斯藏往西有一国家,名为女儿国,从皇帝到一应臣子都由女子来担任,倘若生在那样的国家,你说不定能成为甘罗那样十二岁当宰相的奇才,再不济也能当上以才学之名垂世的天才吧?” 反观前朝,历史上留下名字的不是祸国妖姬,就是女冠,要么就是妓子,似乎只有这样,才能在历史上留有一席之地。 高长松并不希望妹妹以其中任何一种身份名垂青史。 让他没想到的是,不过是顺嘴一提的故事,却被高玉兰深深记在脑海里,她想,原来宇内有这样的国度,让女子学习,让女子做官,让女子做皇帝。 她当时很矇昧,甚至不知自己为何这样想,为何记住了这件事,只是日复一日,继续学习。 高长松跟高玉兰维持着一教一学的关系,其实,高长松也不是在教,他只是绞尽脑汁,将当天所学知识复述一遍,说给高玉兰听。 这比起教学,更像是自己复习。 能从零碎的叙述中拼出完整的知识,高玉兰有多聪明可想而知。 之后就是高长松悲痛过度,成了现在的高长松。 经历过后世的九年制义务教育,高长松是不可能允许自己妹妹当文盲的,他先拉着剩下两人一同开蒙,很快发达了、有钱了,便请来了西席。 大部分先生听说自己要教的是女弟子,都感受到折辱,毫不犹豫地回绝。可俗话说得好,有钱能使鬼推磨,高长松挑选半天,终于找到学识不错,愿意为了钱教女子读书的先生。 他上课也不见得多有趣,就公事公办,高香兰跟高翠兰都不喜欢这名西席。 高玉兰也不喜欢,可她知道,对方说的都是干货,她可以汲取知识,便耐心地听了下去。 经文方面的老师可以靠钞能力,修行之道就不行了。 陈子航是位好先生,他为三姐妹的修行之途打下了坚实的基础。 只可惜炼器太专业,与陈子航的专业——符箓有天壤之别,他只能教些自己懂的,都只是皮毛。 这给高玉兰的求学之路增添了难度。 在乌斯藏时她以自学为主,偶尔在大人的看护下刻几个杀伤力不大的小阵法,以免她伤害到自己。高长松当时的想法是,等到了大唐,给她找专业老师提一下,纯当考前冲刺。 可理想终归是美好的,在现实面前,高长松的愿景也折戟沉沙了。 葛朝阳听完他的想法便皱眉,直说:“难度不小。” 他说:“我大唐不是没有炼器师,但本土却有重符箓、重丹道、轻器物的风气,对老派的修行者来说,器都是外物,依赖外物会损害道心。” 高长松怪道:“太乙救苦天尊尚有碧玉仙盂、元始天尊手持青羽枝,神仙尚且用法器,我们这些修行的怎就不用了?” 葛朝阳道:“那不一样,神仙用的乃是天生天养的法器,你可听说过七彩葫芦藤?七个葫芦,摘下即用,能力各不同。” “这样的法器是上天赋予的,跟人用的又不相同了。” 高长松勉强点头。 葛朝阳又说:“越是在封闭的、法器不受重视的地方,炼器师就越固执。一些炼器师很小气,哪怕对入室弟子,也藏着掖着,不肯传道授业,更别说是对外来者了。” 他又小声道:“更何况,他们风气保守,传男不传女。” 听到这,高长松除了叹气吐不出一个字。 他不死心地问:“真没别的办法吗?” 葛朝阳道:“真没法子。” 高长松:“哎……” 葛朝阳看他郁闷的模样,脑中浮现高玉兰失望的脸,他想来想去,心一横道:“人,我是拉不来的,看看能不能扒拉出炼器师的笔记吧。” 为了不让高长松期待太高,他特意表示:“哪怕找来了,也只是些基础内容。” 即便如此,高长松的感谢之情比滚滚江水还汹涌,他知道,若葛朝阳想找来炼器师的笔记,定是要用门派中的符箓、秘法去交换的。 愿意为记名弟子做到这地步,他就算为门派赴汤蹈火也在所不辞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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