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枣君繁忙,晏侄儿尚在,不需劳烦君也。” 荀晏说着指了指身侧一直默默不言,面容甚是秀美的小郎君。 枣祗恍然,越看越觉得这荀家小侄颇似荀晏少年时的模样,英气中带点雌雄莫辨,他点头赞许着,欲上前拍拍他的肩膀以示鼓励。 荀晏:盯—— 枣祗突然感觉浑身不对劲,伸出的手拐了个弯,摸了摸自己的胡须。 总感觉方才被什么奇怪的东西盯上了。 “枣公。” 那荀氏小郎君谦恭的喊了声。 待枣祗离去后,荀晏方才瞪了眼身边的荀安。 一身士子装扮的荀安不以为然,笑吟吟上前来,撒娇着喊了声小舅舅。 她生得英气,不似女子般温婉,扮起男子来倒也有个几分相像,乍一看像是个还未长成的年幼郎君。 荀晏走了两步,方才发现手上还执着那把杖。 荀安噗嗤笑出了声来。 “枣公是个好人,可惜小舅舅……大概不需要。” 她家小舅舅在家休养的第二个月,就已经上能上山砍柴,入能在家教导武艺,家里头的年轻小辈都好好学习了一番什么叫君子六艺,除却每日里还在喝药,面色看上去不大好,其余都与常人无异。 就是欺骗性太强了。 荀晏怜爱的把她肩上落叶扫去。 “安娘啊,你这个月已经搅糊了三场亲事。” 荀安的笑容渐渐消失,她心如止水。 她年纪不小了,汉代女子十五就得出嫁,不嫁还得罚款,得亏是荀氏还算有点家底,能交得上一年年的罚钱,如此下来,来议亲者还是众多。 所以她便跟着服孝期满的小舅舅远走高飞跑去许都了。 荀晏也有些头疼,他肯定也看不得自家外甥女十五六岁就出 嫁,可这十八九岁的大姑娘每日里穿成男孩的模样,打起架来比男孩还猛……似乎看上去也不算个什么事。 两人一边拌着嘴,走着走着才惊觉到了城南那处文会附近。 门外的童子大约是见二人虽然衣着朴素,但容貌不凡,通过这个年代通用的颜狗流判定方式判断后,一脸恭敬的上前来相邀,并询问请帖。 “晏并非——” 荀晏下意识想要拒绝,却蓦的听得身后有人打断了他的话。 “此二人为我友人。” 身后那人年不过二十出头,剑眉星目,眉眼冷冽中带着桀骜,一身张扬的海棠红直裾,脚踩木屐,端得是一个风流俊美的少年郎。 就是表情看上去总有种别人欠了他八百万的感觉。 “进来喝口茶?” 那人问道,分明是帮人,这语气却总有些你不来就完蛋了的感觉。 “兄台……” 荀晏本欲询问,结果见着那人突然啧了一声,神情似乎愈发不耐烦的模样,便默默咽下了询问。 蹭顿饭呗,反正他现在赋闲身上也没差事。 荀安左看右看机灵的跑去栓马,荀晏总觉得有种微妙的不对劲,他感觉这位不知道哪儿来的士人看上去不像是那么热情的人。 直到进门的时候,这位一眼瞧上去就很是桀骜不驯的郎君扶了他一把,眼中莫名有些怜悯的意思。 荀晏思索了许久,随后看着手中拐杖恍然大悟。 敲!原来是关爱残疾人! 他露出了一个尴尬的笑容。 “敢问足下姓名?” 红衣郎君定定看了他两眼,像是没听到问话一般。 “若是身患顽疾,还是少出来的好。” 他淡淡说道,随后便甩袖离去。 荀晏:…… 等等你这人好怪啊! 文会在庭院之中,来往者皆是宽衣博带,华服美颜之辈,三三两两坐于院中席子上,或是谈论经学,或是交流所得,又或者是品鉴音律,好不风雅。 荀晏大致望了一圈,看着都是生面孔,便低调的带着荀安寻了一处角落里的位子,摸了两盘点心过去。 “小舅舅 ,我们这样蹭吃蹭喝真的好吗?” 荀安小小声问道。 “没事的,”荀晏也小声回答,“大不了让阿兄赎我们回去。” “哦,原来如此。” 荀安恍然大悟。 啊,不,总感觉还是有哪里不对,怎么就快进到赎人了! 不远处听到这段对话的人不慎呛住了,连连咳嗽,酒水都洒到了衣袍上。 荀晏眨了眨眼睛,寻思这应该和他无关吧,他假装没看见,却见那人一脸笑意的提着酒壶过来,熟稔的与他同席共坐。 “我观二位形容非凡,在下弘农杨修,字德祖,敢问二位?” 那俊秀的弱冠少年笑吟吟说道。 好嘛,又是一个看颜干事的人。 等等,杨修? 荀晏从他乱七八糟的记忆里刨出了一星半点的有用记忆,随后眼神逐渐变得微妙。 虽然不记得这位具体干了什么,但是这位可是把曹老板雷点踩爆了的选手。 “久仰久仰。” 荀晏肃然起敬。 杨修不明其意,只以为他是因着弘农杨氏才这般作态,弘农杨氏世代簪缨,世家大族也,常人确实经常高看一筹。 他正欲再言,却见不远处有人聚而大笑,其中一人便是先前那红衣郎君,只是他面上殊无笑意,反倒是眉眼间门皆是不耐烦。 “不妨一观?” 荀晏对杨修小朋友发出了一起吃瓜的邀请。 他莫名开始觉得自己是不是年纪大了,感觉和这里头的人都要差着辈分,导致他的心态都变得谜之慈爱起来。 那头已经有人挑起了事端,这文人之间门斗起来也是嘴皮子能恶心死个人。 “此君之名刺乎?其上字盖已漫灭不清,”那黄衣的士子已经笑了起来,语气中不乏嘲讽之色,“何不从司马伯达乎?” 司马朗,字伯达,如今为司空掾属,受曹操看重,荀晏也曾与其有过几面之缘,确实是可用之良才,这人是在嘲讽那红衣士子无人赏识,劝他莫要自视甚高,还是放低身子去投靠他人。 荀安悄悄拉了拉荀晏的衣袖。 “此人甚是无礼。” 杨修回头 表示赞同,待看清荀安面容时却是一怔,荀晏没有感情的侧了侧身子,才见杨修有些尴尬的笑了笑,开始做起了旁白。 “此人乃荆州学子,名为徐贺,那红衣士子名为祢衡,自荆州游学而来,两人素有龃龉。” 杨修似是很是了解这些,耐心的说道。 祢衡懒洋洋抬眼看了眼徐贺,径自掀起衣摆席地而坐,端得是没把周围之人放在眼里的模样,只是他后来一句话却叫众人险些皆破功。 祢衡道:“卿欲使我从屠沽儿辈也!” 我怎么能和杀猪卖肉的人相交呢! 荀晏惊恐的给自己塞了块米糕,他本来还想着这位好心带他来蹭饭的人会不会吃亏,谁知他这一张嘴上来就先把司马伯达喷了。 当即便有看不过去的学子站了出来,忿忿不平的问道: “君以为当今许中,谁最可者?” 若是司马伯达都是杀猪卖肉之辈,那谁人才当得上良才? 祢衡答:“大儿有孔文举,小儿有杨德祖。” 这会换成杨德祖本人惊恐了起来,他猛灌一口酒,缩在角落里欲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虽然他想要扬名,但也不至于在这种地方扬名。 旁人一噎,又问:“曹公、荀令君、赵荡寇皆足盖世乎?” 荀令君即为荀彧,赵荡寇即为赵融,乃昔年西园八校尉之一,如今在曹操麾下任荡寇将军,故称之为赵荡寇。 祢衡沉默了一瞬,才道:“曹公……啧……” “文若可借面吊丧,稚长可使监厨请客。” 他又道。 荀晏蓦的弯腰咳嗽起来,咳得面色泛红,他撑着额头,什么也不想说。 荀安惊呆了一瞬后,这才反应过来,给小舅舅倒了杯温水,然后持续陷入痴呆状态。 借面吊丧,即为荀文若也就长得好看,凭着张脸就能去吊丧,不过徒有其表而已。 荀晏这辈子都没想到,阿兄竟然有朝一日还能得到如此评价,他寻思这哪里是杨修善于作死,分明是眼前这位名为祢衡的选手更精于作死一道,把能得罪的都得罪了。 可恨他竟没能从记忆里刨出这段。 这一院子的文人学子 都被他这话震住了,一时之间门无人敢说话,最早挑事的徐贺也早已懵逼,想来不出一日,祢衡之言大概便能传遍整个许都。 有不信邪的士子又开口,只是语气已经不如先前强硬。 “卿观荀清恒又如何?” 荀晏痛苦的垂下了眼眸,这把火终究是烧到了自己身上。 果不其然,祢衡冷笑一声。 “清恒能以色上位,又闻其多病……” 祢衡四顾一圈,目光如剑,穿过人群,直直望向了荀晏所坐的地方。 “恐怕还不如此辈。” 他说道。 荀晏:……淦! 众人的目光陡然投向了荀晏坐的角落,见这位郎君虽然容色气质极为出众,但面有病色,两颊尚且泛着不自然的红晕,一看就是久病之状。 荀晏颤抖着,颤抖着手,缓缓放下了茶盏,心中只想着,这顿饭就不应该来蹭! 他尴尬的笑了笑,随后却似突然发现了什么一般,神色略有些惊异。 荀晏:“君有疾,病已入肺腑。” 众人皆是心中暗暗叫好,骂得好,这人就是有病! 祢衡却是一怔,稍稍褪去了方才以一敌百的狂悖之态,一袭红衣衬着他年轻清俊的面容甚至说得上有些呆萌。 “衡确有狂疾,卿如何知晓?”!
第84章 “邪入于阳则狂,搏阴则癫疾,嗯……此莫非癫疾也。” “呵!狂癫之疾,何以别之?”须发斑白的年长医者呵呵一笑,随后高诵,“狂疾之始发,少卧而不饥,自高贤也,自辩智也,自倨贵也,妄笑好歌,妄行不休是也。” “不然不然,且待我再观……” 许都的某处医馆里,两位医者正在辩论不止,一人年长,但神采奕奕,满面红光,一人较为年轻,保养有方竟辨认不出多大年纪,只一把胡须格外乌黑柔顺。 只是却苦了那病人,夹在二人中间,神色愈发隐忍,那拳头松了又紧,紧了又松,好不煎熬。 华佗眼睛尖,正好瞟到,他呵呵一笑,说道: “小子,佗年纪不轻了,怕是挨不住你那么一拳。” “先生……说笑了。” 祢衡勉强的笑了笑,笑容和鬼一样,白瞎了他一张俊秀的面容。 他开始思索,似乎与文会上那群臭鱼烂虾待在一块也不是不好,这两位医官看上去更是吓人。 张机已经取出了针灸所用的金针,细长而锋锐的针尖闪着点点寒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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