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心下沉重,见主公依然信重于他才稍感安心,只是第二日他就难以安心了。 翌日,荀攸上书为张鲁请罪,刘璋令荀衍领汉中太守,迁荀攸为蜀郡太守,新置天师祭酒,令张鲁领之。 荀晏听闻此事时刚从一户豪宅中出来,他懒洋洋的窝在马车里,心下却没觉得多少意外。 自古宗教头子最是难搞,张鲁这人杀是杀不得,放又不好随便放,竟也能被刘璋想出来添个新 职位出来。 ……好在他们二人没有什么你死我活的血海深仇。 他忍不住想着。 也就是张鲁他娘长得漂亮且有少容,经常出入刘璋他爹家中,听闻刘璋与张鲁两人刚掐起来的时候,刘璋一怒之下本欲杀了张鲁留在成都的家人,结果那一家人已尽数早早逃去,这才未能成功。 车驾停在了一户高门大宅之前,侍者递上了拜帖。 荀晏瘫了一会,虽是不想起身,但仍是麻溜的爬了起来,甚至想了想要不要敷粉添点气色。 他四处联络,一是为了买卖之事,二是为了重新拾起一些荒废多年的关系。 董卓之乱时,逃入益州的士族数不胜数,正如眼前他将拜访的这家,河南孟氏,族中亦曾有族人高居三公之位,德高望重,乃至于孟光入益州避难,刘焉父子亦是以礼相待,视为上宾。 朝廷对于益州几乎是一抹黑,他还算是有族人稍微指了点明路。 这般一想还是觉得当初刘焉提出废史立牧可真是个高手。 昔年刺史制度完好时,以卑督尊,御史台察天下事,直到废史立牧后,刺史州牧掌兵,地方大族崛起,连带着御史原本的监察也逐渐沦为了空话,监察范围逐渐缩小到了都城之中。 秩卑则其人激昂,权重则能行志,此言确实不虚。 他略有些神游,面上却已经熟练的挂上了微笑。 感谢他家家传经学,上面又有兄长盯着他,起码他现在进能与人共谈春秋左传,退能一同抨击董卓该死,没事了还能哭一哭汉室该如何是好…… 孟孝裕待他颇有些敬重之色,二人只谈经书,不谈政事,不知不觉便已是黄昏。 孟光自觉的停了下来,他自是能看出眼前的御史已然疲惫,他生性耿直,干脆直接赶客了。 荀晏笑了笑,摇头放下竹简道:“孝裕博古通今,晏远不如矣。” 孟光收起简牍面色不变,只淡淡道:“御史事务繁忙,不比光闲散一人,何必妄自菲薄。” 荀晏未及说话便被人赶了出来,却是第一次遭到这般待遇,但人家反而是一片善意罢了。 他被赶出来时还不觉如何,待上了车以后就睡意朦胧,眼睛都睁不大开,他扯了扯车帘,荀缉驾着车微微侧头,只来得及听到里面的人含糊的说了声睡会。 待停下了车,荀缉陷入了思索。 所以……他该不该叫醒叔祖。 他撩开车帘,看着里面的郎君不知从哪儿抱着了一块垫子,睡得有些人事不省。 睡着以后更显面色苍白,眉眼柔和,不像是什么叔祖辈的长辈,反而像是同龄人似的。 年轻的荀缉小朋友突然感受到了自己的父亲一天天的都在愁什么了。 他纠结了半天蹲在马车上,准备等着叔祖醒来。 只是未等来想要的,反而是来了个不速之客,他抬眼望去,略微皱起了眉。 荀晏迷迷糊糊中动了动耳朵尖,听到外面有人在交谈的声音。 “阿缉。” 他唤了一声,嗓音还带着些沙哑。 少年人的声音一顿,随后低声道:“叔祖,有人来访。” 年轻郎君的声音清朗,在车外响起。 “扶风郿人,法正法孝直。”!
第167章 夏末的巴蜀总算是添了一丝凉意,微风吹散暑气,带来一丝凉意。 茂密的树叶沙沙作响,法正脚下略快了几分,他进了门庭,穿过庭院,前脚刚进屋内,后脚外头就落下了淅淅沥沥的小雨。 他虽不是益州本地人,但客居于此多年,也七七八八算是摸得清蜀地的气候。 他心情尚可,抹了一把额上疾走出的汗,换下板正的衣装,换上一身没那么正经,却轻薄如烟的绸衣,慢悠悠用香勺取出一勺香粉填在香炉中。 蜀地炎热,毒虫也多,更是离不开熏香,纵使不怎么喜爱香道的人也免不了日日熏香。 雨水打在屋檐上,清脆如玉珠,外头的人顶着那不怎么柔和的雨水冲进了屋里。 “子乔?”法正抬头,“怎么这般匆忙?” 张松抖去衣角雨水,他本就生得不算好看,个子矮小,其貌不扬,这会淋了雨愈发显得形容狼狈,只是他自己也不在意。 “听闻孝直私下去拜见了曹公使者?” 他也不转弯抹角,直接问道。 “非曹公使者,”法正认真的为他纠错,“乃朝廷使者。” 张松一时语塞,却也难以反驳。 毕竟荀清恒又非司空掾属,御史中丞巡查州郡也并非怪事。 “君当知晓我意。” 他只能这般说道。 法正放下了手中的东西,正坐于席上。 “正如子乔所想。” “此事……未免太过仓促,”张松皱眉道,“我主据巴蜀天府,如今又收回汉中,何至于向那曹操低头。” 法正摇头,“我等何来选择?” “刘公手下,我等何时能有出头之日。” 他言辞平静,却也直白到了极点。 刘璋与袁绍曹操这般雄主相比,确实显得暗弱,但也并非全然无能之人,借助父亲留下的力量,扶持颍川派,与东州益州人三方权衡,虽偶有动乱,大体上还能够保持平静。 同样碍于权衡,政令难下,人才则更需看出身才能提拔,他们在刘璋手下难得重用,即使用了,也难以施展抱负。 盖因主公并不具有什么 开拓之心,只想守住这偏安一隅,保持现下的稳定。 “荆州刘表,虽为宗室,镇守一州,却已是垂垂老矣,雄心不在,”他就着茶水在桌案上勾画起了一条脉络,“江东孙权,虽有猛虎之志,奈何与益州相隔甚远,又兼内乱频频,非良主也。” “为何不是袁氏?” 张松敏锐的问道。 袁绍拥天下大势,即使官渡战败也难以撼动他的地位,只要他养精蓄锐,暂且退守,最有可能平定天下的人还是他。 法正大笑,“袁氏?沽名钓誉之辈耳!我所向乃天子也!” 有点狂妄,甚至绝口不提曹操,却也符合法孝直的性子,张松想着。 虽然说来可笑,如今最大的政权正统性竟然掌握在一个阉宦之后手上。 他严肃了眼神,颇有些不赞同的说道:“既然孝直有此意,私见荀清恒却是不妥。” 如今成都城上下不知多少双眼睛盯着那御史中丞,多跨出一步怕是就得被贴上什么标签,弄不好还得被刘璋当成外贼看。 想起那位与荀公达同族出身的御史,法正略有些失神,他遥望向了北方。 若是可以,他自然不愿倾向于曹操,曹操手下的集团已将成型,很难再令他插足进入,可形势却不得不如此。 四周皆非雄主,无一争之力,荀公达荀休若取汉中,两个亲曹派扼住巴蜀咽喉,要想在乱世有所作为,他必须得给自己早做准备。 不做曹氏臣,也未必没有其他的路。 他向张松拱手。 “我与子乔乃至交,如今尚有一事须麻烦子乔。” 张松侧耳倾听。 “望君举荐我出使豫州。” ———— 小雨淅淅沥沥,荀晏一脸恍惚的在听师弟骂骂咧咧。 他似乎见证了自己师弟是如何从一个沉默寡言,踏实能干的小白兔一步步进化成了祖安黑兔子。 杜度喝了口水,不冷不热问道:“荀君听明白了?” 荀晏连连点头,乖顺的捧起药碗。 他得脑补一番,他喝的不是药,喝的都是真金白银。 这般一想他莫名就笑了起 来,险些呛着了药,好半天才缓过劲来没有吐了他的真金白银。 师弟眉头一拧,想了想还是安慰自己别跟病人计较,要是给人真骂出了个好歹怎么办,他现在算是明白了为何华元化的性格那么糟糕,要是天天面对这种人,确实得狂躁起来。 ……这样一想突然就佩服老师多年如一日的涵养好了。 杜度离去时正逢荀缉进来,他看了看那医者不加以掩饰的神色便明了,心下略有些无奈,待人走后忍不住问道:“叔祖何必戏耍杜先生?” 荀晏眨了眨眼睛,顾左右而言他,不愿承认自己有时候的恶劣心思。 ……他只是看师弟可爱又较真,想逗逗而已。 “益州士人倒是很有意思。” 他模棱两可的说着。 他见了许多有些底蕴的士族世家,有些对他不假以辞色,有些则颇有些向他示好的意思,欲送家中子弟到他身边,而其中则是东州人益州人皆有。 谈及正事,荀缉不由放下先前的话题,转而思忖着说道:“法孝直其人,虽略具才华,却是心思过重,乡闾之间皆言其人无行,与此人来往,还请叔祖多加慎重。” 品行有失…… 荀晏眼疾手快取了片蜜饯扔嘴里,含糊的问道:“那阿缉如何想的?” 荀缉阻止不及,只能将那不该出现在这儿的蜜饯碟子挪走,他抬眼道:“可用,但不必尽信之。” 甜意丝丝缕缕的在嘴中化开,盖住药材的苦涩,荀晏含着那抹久违的甜意舍不得咽下,他想起了那日见到的年轻人。 可能是虚长了别人几个年头,又出仕多年,他看着二十来岁的年轻人竟觉得像在看小辈。 数年来为刘璋冷落,坐了几年冷板凳,那张狂的性子却也不改改,他忍不住想着那日的情形,前面几句话还好,谦谦君子,多说几句就暴露了本性,自傲与张狂实在殊于寻常士人。 也可能是他边上皆是内敛的人,族人皆是如此,连最是张牙舞爪的郭奉孝平日里对待外人性子也是极为冷淡的。 倒是让他想起了在许都坐冷板凳的祢衡。 一般来说,他认为中二病是还缺少现实的毒打,很显然,法正同志被刘璋毒打了几年仍然初心不 改,也不排除现在的是已经改过的版本了。 但人嘛,能用就行! 他又问:“那阿缉如何想的自己?” 荀缉一怔,即将加冠的年轻人看向容貌仍然年轻如二十出头少年的叔祖,青年面上少有血色,眉眼柔和,他耐心的又问道:“公达欲令你随我离去,此事你是何想法。” 碍于身份,自入成都城以来,荀攸少与他见面,但却将他的长子安排到了他身边来侍奉,言下之意已然不言而喻,他想叫荀缉离开巴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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