帷车骤然停下,外头静了静,亲兵在车外说道:“将军,前路桥梁已断,是否要泅渡过河?” 撩开帷车的车帘,入目是一望无际的青黑色苍林,荀晏指尖虚虚划过前方的路,半晌才掩袖轻咳了起来。 “将军?”亲兵有些担忧的上前一步,他确实很难不产生忧虑,旁人不知晓,各种流言繁多,他作为亲从却能知晓这位主君确实状态不是很好,断断续续的低烧几乎没有下来过。 “不必,我们绕路。” 那年轻郎君的声音有些沙哑,他如此说道。 晕车叫大脑几乎一片混沌,他几乎迟钝的感觉到了不对劲,他又一次叫停了车驾,这回他从帷车上跳了下来,深吸了一口有些阴凉的空气。 这是他们遇到的第三次前路不通了,桥梁断了,山石堵路……有些事情一而再再而三就不对劲了。 他点了 一队骑兵,回首望去,他这一路带的兵并不多,只算得上一支前军,其余诸将被他从其余方向派去,如今他们在广袤的丛林中碰上了鬼打墙。 他翻身上马,拒绝了亲兵的劝阻,领着一队骑兵从另一条道上快速离去。 骑兵疾驰的速度远比普通行军的速度快上许多,荀晏抵达他们准备绕路的终点时又一次看到了断裂的桥梁,断桥下溪水淙淙。 他觉得大汉应该还没有豆腐渣工程一说。 “应君以为如何?” 他侧头向身旁的偏将问道。 应许有些紧张,但他多年沙场上混也是经验十足,他琢磨了一会压低了声音说道:“末将观之……似是人为。” 人为的逼迫他们必须强行渡河。 郁郁葱葱的林木下鸟雀声稀少,河对面是陈旧的堤坝与一片小土丘,如果是他的话……荀晏慢慢想着,他会在堤坝后设下埋伏,在敌人过河时杀出。 “好吧,”他说道,“我们大概是被盯上了。” “回去吧,”荀晏拍了拍手,挥去手上染上的灰土,“暂且原地歇息片刻,嗯……去找一些水性好的军士,再做些木筏出来。” 应许一一应是,正欲策马去安排下去,又听主君恍然一般啊了一声。 “啊对了!”荀晏又想起来了什么,“咱是不是还有面关将军的军旗?” 他想拿去收藏来着的,毕竟这会不去讨要,日后等他东窗事发了怕是就没机会了。 湍急的河水拍打在岸边,惊起几只飞鸟,掩盖住了旁的声响。 河对岸,一队袁军正安安静静的藏在掩体之后,他们在等,只可惜从白日等到夜幕降临,对面那支军队一直没有动作,活像是摆烂了一样的原地修整。 难道他们一点也不想过河吗? 汪昭内心暗骂了起来。 这种军功就放在眼前却够不到的感觉真是能叫人生不欲死。 他的偏将压低了声音喊了他一句。 “将军,依军师之言,若对方迟迟不动,待得入夜我等便离去,我们是否……” “糊涂!”他说道,“军师也未曾亲至,如何能完全把握战机?此时若退,岂不是错失良机!” “可是……” “若能生擒荀清恒,何愁袁公不赏识?”汪昭打断了他,旋即缓和了语气,又道,“我观其四处伐树欲制木筏,必然是要渡河,入夜之后我等亦不可放松戒备,再等几日,不成再议。” 入夜的丛林寂寥无声,天上的星子清晰可见,直到片片乌云被吹开,掩盖住了那星光。 守夜的将士无精打采的守在堤后,不时抬头望向河边,只能见到银白色的浪花一阵一阵的溅起,隐约能望见对岸的篝火。 他心下有些羡慕,这河滩潮湿,一天下来浑身上下都是湿气,但为了不被对面发现异样,他们连篝火都不能点,要点也得去远些,搞得连饭食都吃的干冷的,若不是有将军说的军功吊着,他们恐怕早便要闹起来了。 不过军师几处猜测之地中唯有他们中奖了,若是不奋力一搏又好似说不过去。 他这般想着,又伸手呵了呵气,耳边隐约似是听到了什么声响,抬头望去又只见一如往常的河水。 夜里渡河几无可能,一不小心就会被河水冲走,同伴也难以援助……于是他看到营地里亮起了点点火光。 火光? 那将士陡然跳了起来,一句敌袭堪堪到了嗓门眼,恐慌却已经如潮水一般席卷了他们这一支伏兵。 他们半睡半醒着,虽知须防备,但心下都不觉得对方会冒着危险夜间渡河,而现在最不该发生的事发生了—— 有一队敌军如幽灵一般出现在了他们的身后,还顺手在放火。 他们怎么过来的? 他们怎么知道的? 惊起的汪昭心中闪过这几个问题,他没有时间细细思考,他必须组织起他一团乱的士兵,对面若是夜袭,几乎没有半点动静,人数必然不会太多,他们还占优势。 他嚎了老半天却发现压根没人理他,士卒们像是见到了什么恐怖的事一般惊慌失措,这种惊慌的情绪直接演变成了营啸,他连连砍了好几个慌不择路的兵士才勉强按住了这波动乱。 “都慌什么呢!”他扯着嗓子怒喝。 旋即他看见了在点点火光下被照耀得清晰的军旗,上面清清楚楚写着‘关’一字。 作为青州常驻嘉宾之一,他当然认识这面军旗, 也知道那位刘使君手下鼎鼎有名的大将…… 汪昭当即腿一软。 关羽正好也在这? 他是想埋伏对方,不是想被对方两面夹击啊!他何德何能被对面那两位联手攻打! 当主帅也都慌了神时,那溃败就已是命定的事。 河滩上银白的浪花逐渐染上血色,对面有骏马载着骑士强行渡河而来,但埋伏在堤后的弓箭手却早已溃乱,偶尔射出的箭.矢也是胡乱而射。 乌云再次散开,露出身后点点星子,月光洒在这片染血的河滩上,柔和而静谧。 当一切将将平定之时,有人踏着碎石走过一片血色,最后那人站定在了汪昭面前,他的肩头被不知哪儿射出的箭矢贯穿,疼痛令他伏低了身子,他只能看到一双有些湿漉漉的靴子,以及那双鞋底粘着的血色湿泥。 身后又有人大步走来粗鲁的揪着他的头发叫他抬起头来,于是他看见了一张格外俊秀的面容,那人面无表情,肤色苍白,淡色的唇不笑却也似含着笑意,那是一张天然会让人产生好感的脸,只是放在这时候这种笑意却令他胆战心惊。 他想起了那位指导他来到这里的军师,只是眼前的人更加年轻,五官也更加柔和,但他们的神态却出奇的相似。 “你是主帅?” 那踏着月色而来的年轻郎君问道。 “……是。” “如何想到埋伏在此的?” 那年轻郎君蹲了下来,似是十分好奇的样子,这让汪昭想起了那些不知世事的世家公子。 ……但显然眼前的人和那些世家公子并不是一个品种。 “是军师的命令,”汪昭颤抖着声音说道,“荀军师说这条路……敌人可能会从这条路来……” 这倒霉将军被这一夜吓得藏不住事,也可能是对面前人未知的恐惧,他一五一十将所有他知道的布置都说了出来,哪儿设了埋伏,哪儿防守最严……恐怕那位指导他的军师都未曾想过他能如此拉胯。 “啊……”那年轻郎君似是有些疑惑,他慢吞吞重复了一遍,“荀军师?” 荀军师? 啊,荀军师。 哦,荀军师。 ……淦! 他拍了拍这拉胯伏兵头子的肩膀,想发表几句感想或者吓唬吓唬人却老半天没憋出半句话来,最后他不无真诚的喊道: “我真是谢谢你了啊!”!
第124章 剧县的城墙已经被连日加厚、加高,城外郊野的粮食房舍也被一一除去,若是有人来攻打,那便无法从这儿获取任何的物资,这便是坚壁清野,一种看似消极,实则极为有用的守城之法。 自从那位军师到来后,本来闲散的防御系统被以一种榨干所有潜力的方式调动了起来,每个人都必须待在自己应该待的岗位上,就如一件精密的机器一般。 忙里偷闲时,那些小吏官兵也会感慨袁绍身旁随便来个人都不是简单的,就看这位一向不显山不露水的荀军师,瞧上去没什么战绩也不怎么被重视,但办起事来也是利落的很。 就是人有些奇怪。 那位军师可以与一切他想要交好的人相处和睦,他像是天生有这种能力,但他往往都是兴致寥寥,相比起与他人寒暄更喜欢一个人独处,甚至到了一种可以称得上孤僻的地步。 可能有才能的人都有些怪癖。 门外走过的侍女这般想着,她望了眼安静的内屋,门外的侍从即刻冷漠的看向了她,她不敢多逗留,捧着手上活计便匆匆离去。 而此时那位从邺城而来的,有些奇怪的荀军师正独自一人端坐在内屋,屋内暗沉沉的,只有一盏小灯幽幽照亮了他的眼前。 他的面前同样简单,昏黄黯淡的灯火下是一个沙盘,一张挂起的舆图。 沙盘是平整的,一如青州一望无际的平原,遥遥的几座城池隔江相望,他的指尖虚虚划过这几座城,最后落到了北海东边的齐国。 今早有报,关羽一军已入齐国侵扰。 随后他又看向了自己目前所处的北海。 他慢吞吞放松了一直挺直的、看上去就很累人的坐姿,有些闲适的撑着下巴。 他的对面空无一人,但他却像是看到了有人正坐在他的身前,执起棋子欲与他对弈。 ……或许不能说是对弈,荀谌想着,他那小弟只擅长五子棋和飞行棋,其余最会的竟还是雕刻棋子,把不务正业发展到了极致。 自从昔日冀州一别,有多少年未曾相见呢?三年?四年?还是更多?他有些记不清了也不愿去细想。 只是曾经的他也没有料到,再次相见却得是在这般场面下。 一个未必成功的猜测,让他诈出了这位堂弟确实亲赴北海,只可惜负责那一处埋伏的将领不愿听从指令,白白浪费了一处兵力。 但从另一个角度来看,能够亲赴战场,想来也未如某些流言中所言那般病势沉重…… 随后这位宽袍大袖的文士起身推开了屋门,屋外是匆匆而来,还没来得及歇上一口气的将领。 “南匈奴的兵到了?” 荀谌问道。 “是,末将已令其首领南下断徐州粮道。” 青州的兵力并不充足,远没有徐州那边想得恐怖,他们相当一部分的兵力都被调去黎阳了,所以徐州缺骑兵,他们也缺骑兵。 但他不可能这个当口再伸手向袁绍要,所以他选择走自己的一些私人路子,从并州那儿借了些匈奴兵来支援。
258 首页 上一页 124 125 126 127 128 129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