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并州虽然名义上是袁绍的地盘,可大多数地盘还是处于无政府状态,那儿充斥着大量内迁的南匈奴、游荡的鲜卑人……袁绍还没有空来收拾他们……以至于里面还不知不觉混进了什么奇怪的人物。 “还有一事,”那将领顿了顿,接着说道,“大公子快归来了。” ……袁谭确实正在回来的路上。 他干了一件很没有意义的事,他像个害怕父亲责备的黄毛小子一般急匆匆想要回到父亲的身边,向他诉说一切,向他澄清自己。 显然袁绍并没有时间关注他儿子那一些青春期敏感心思,但他自己走到半路突然醒了过来——如果他现在回去,袁谭想着,他必然会被父亲狠狠的责备,责备他擅离职守,这是绝不应该的,他会更加令父亲失望。 他需要做的不是这些,他需要再次证明自己,证明自己有足够的才能,证明自己可以帮到父亲,他还是他最优秀的儿子。 于是他转头又跑回了青州。 他还没有失去先机,父亲派来的谋士将时局稳固的很好,荀谌坐镇前线,田丰保守后方,虽然他们二人都不可能调动大范围的军队。 田丰很高兴,就像是看到老板家的大儿子幡然悔悟重新做人了,然而他的高兴并没有持续太久,因为那大儿子急不可耐的想要做出点什么,来证明些什么。 “只需断其粮道,徐州不日便得退 兵,敌退我进,何愁不胜?” 他说道。 袁谭反问:“大人之意本非固守,田公年长,莫非已失进取之心?” 田丰一愣,面色陡然便冷了下来,他本是性情刚直之人,连袁绍都敢怼,对方也还不是待他客客气气,结果这回竟是被主公之子内涵了一番。 他想了半天,又不想和小辈对骂,又不愿受这委屈,所以他重重冷哼一声,甩袖离去了。 秋日之际,千余匈奴骑兵顺河而下,在无垠的平原上策马驰骋而去,浩浩荡荡的青州兵渡河而来,百姓无不恐惧。 虽然这般说来很奇怪,但事实似乎确实是这样,相比起徐州的敌人,他们更加恐惧青州本家的军队。 不论是关羽亦或者是那位徐州刺史,他们的道德标准总归还在线,攻城便是攻城,不会烧杀抢掠,这在战役的层面上是没有必要的妇人之仁,但在百姓的层面上却是少有的仁慈。 而袁谭的军队则更像是标准的乱世军阀,愈发沉重的税收、肆无忌惮的军官、没有节制的获取补给……一定要说的话,这才是正常的行径。 而在几乎同一时间段中,也有一伙人正在准备渡江。 他们自冀州的方向而来,只有数百余人,衣衫褴褛,看上去有一半都不像正规兵,其中又有百余的骑兵,为首的人牵着一匹白马,一手持枪扫落身前的荆棘树枝。 “将军,还有多远啊?” 被驮在马背上的人龇牙咧嘴问道,他倒霉的在路上摔断了腿,经过简单的包扎固定后他的将军并没有抛弃他,甚至他将自己的坐骑让给了他。 被称为将军的人看上去还很年轻,只是连日跋涉浑身狼狈不堪,连面容也都看不清晰,只能依稀见着应当是个还未蓄须的年轻将军。 “快了,”他开口说道,声音出奇的清越,“等过了眼前这条河……” 他的声音陡然低沉了下来,但吐字又极其清晰。 “我们得寻个好时机,与关将军……或者那位荀使君会合。” ——— 荀晏在安丘外,汶水边与北海兵第一次正面相遇。 在嘶鸣的号角声中他愉快的与北海贴边站了,这儿离剧县已经不远了, 在被他哥诈出行踪后,他已经成了一个巨大的灯泡在这片战场上游荡。 他的斥候甚至说袁谭所率的青州兵团直直冲着他所在的方向而来,直接视而不见夹在当中、正在齐国旅游的关羽。 真是精力充沛的年轻人。 他这般感慨着,以至于快忘了自己的年龄大概率是要比袁谭小的。 [他很着急,]荀晏说道,[他想要做点什么,来挽回在他爹心中的信誉值……这么一想怎么感觉本初真是个cpu大师。] [这是好事,]清之同样回道,[他太急了,太急就会暴露出一些本不应该出现的问题,他的谋士来不及为他遮掩。] [但我总有点不好的预感……] 荀晏用红色的墨水在舆图上勾画出了几个圈,他那兄长已经许久没有动作了,就像是准备安心守在剧县中,等待袁谭指令一样。 ……听上去挺不像他的风格的。 [实话说,你也在急。]清之蓦的说道。 荀晏一顿,随后他懒洋洋的扔开了手上的笔,往后一靠,他的手边除却乱七八糟的公文军报以外还有一碗已经不冒热气的黑色不明液体。 他试探性的端起来闻了闻,然后面无表情的放下。 他觉得喝下去绝对会吐出来的,他得亲手改良一下药方。 他的亲兵进帐以后见到这一幕用谴责的眼神看着他,然后他带来了一个好消息和一个坏消息。 坏消息是青州派来了一队匈奴骑兵,他们南下到处游荡,并且袭击了他的粮道。 好消息是他的粮道竟然还健在。 “是许昌来的使者,欲见将军,跟随粮队一道而来,”他的亲兵老老实实的说着,“他们带了百余骑士……” “啊,领队那人似是将军的兄长!” 兄长? 为什么在一个小小的、偏僻的,远离曹袁交战线的地方,他能碰上那么多兄长? 荀晏努力思考自己现在应该做出什么反应。 应该惊喜的哈哈大笑,还是稳重的点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又或者是凝重的写信询问些什么…… “对了,荀校尉已至军营!” …… 荀晏突 然知道自己会做出什么反应了…… 因为他已经反射性的跳了起来。 校尉,那应当是棐兄长来了,虽然说起来比较过分,但棐兄长是族里最好糊弄的了…… “请荀校尉暂且于营中歇息片刻。” 他敏捷的一手抄起桌上凉透了的汤药,一边扭头和亲兵嘱咐道。 他掀开帐子,没有看到亲兵一瞬间凝固且欲言又止的神色,然后他随意的寻了个方向将那剩药洒出去,甚至还满意的点了点头。 “我稍后便去见……” 他的声音戛然而止。 荀晏微微转过视线,与站在军帐外的张机大眼瞪小眼。 他的老师看上去风尘仆仆,但大概是生活幸福外加保养有方,看上去竟还似二三十岁的年轻人,面色红润,俊秀如玉,那把寒碜的胡子在他师娘的优秀审美下竟修剪出了美感。 嗯……然后现在他乌黑的胡须上挂着些许药渍,衣服上也溅上了不明液体,此时这位在许都十分有名的医者缓缓露出了一个僵硬的笑容。 荀晏沉默了片刻,拿碗的手微微颤抖,突然就感觉呼吸困难了起来,他惨然一笑。 ……如果他有错,老天也不应该用这种方式来惩罚他。
第125章 张机有时候会陷入迷惘,为什么他当初会收下这么一个不省心的学生。 然后他就会想起那位同样不省心的先生。 所以他中止了继续想下去。 现在他这已经位高权重的学生正可怜兮兮的看着他,面色唇色皆是泛着苍白,唯有一双杏眼出奇的黑,里面写满了‘我错了’。 谁能想到这看上去不过弱冠模样的郎君实际已近而立之年,名义上甚至是一州之主,他惆怅的想着,这么多年唯有装可怜这一点愈发炉火纯青,真是不知该说什么好了。 于是他只能随手抚去胡须上溅上的药汁,在他那学生殷勤的招待下入了军帐。 荀晏悄悄勾起了唇角,心中比出了一个耶。 又是成功逃过修罗场的一天。 他真棒! 然后他的手腕子就被张机一把扯了过去。 他眨了眨眼睛,从许昌千里迢迢而来的医者神色很是不好,抓着徒弟那细瘦的手腕眉头拧得和什么似的,反正绝对称不上温和。 “老师与兄长为何而来?” 荀晏谨慎的问道。 张机一边把脉一边面无表情说道:“令君恐使君身体有碍,遂令机前来一观。” ……这个尊称听上去很是糟糕。 ……救,老师以前好像不是会阴阳的人吧。 所以究竟是谁带坏了他本来温温柔柔的老师啊! 但很快他就被张机话中的意思带走。 荀晏状似无意的问道:“是安娘又送了家书去许昌吗?” ……不知是不是错觉,他仿佛听到了张机冷笑了一声。 “并未,”张机挂上了营业微笑,很是瘆人,“不过是令君临时起意罢了。” 他这般说着,面上的笑意却逐渐淡了下来,盯着面前的人看了半天,也不说话,叫荀晏心里头都有些打鼓。 他知道自己这会的脉象应当不怎么好,但应该……嗯,还在掌控范围……合理范围之内…… “听闻下邳时有刺客,”张机打量着他,言语中却颇有些对那件事避重就轻的意思,“伤在哪儿?” 荀晏指了指腰腹之间,见张机未有所 动,只得慢吞吞的脱去身上外衣与轻甲。 刀伤过了许久仍未完全愈合,白色的绷带上又隐隐染上了些许血色,伤患本人是注意保护伤口的,也颇为精通外科,可奈何行军途中有些事也无法避免。 张机皱着眉掀开了绷带,比划了一会刀口的位置,看了一会他蓦的抬起头来,他说:“这刺客倒是很会挑地方。” 他的语气有些怪异,说不出是个什么感觉,但荀晏却是心跳漏了半拍,随后才复又如常。 [你瞒不过他的,]清之说道,[你老师在这方面可是行家,一眼就能看穿你的小心思。] 是啊,谁家的刺客会专门挑一个死不了人的地方捅,还有刺入时的角度,或许还有别的蛛丝马迹…… 有些东西放在一个行医多年的老医生眼中,他根本没有什么可以隐瞒的。 “清恒可知心疾如何而生?”张机面无表情,也不待人回答便自顾自说了下去,“思虑烦多,心劳生疾。” ……言下之意是叫他别瞎想八想了。 医者开始大刀阔斧的给他拆绷带,重新涂药,动作看似粗鲁,实则又是再小心不过了,就是隐约能见动作中莫名蕴含的怒气。 荀晏龇牙咧嘴好不凄惨,一双杏眼中都带起了生理性的水雾,他从来不是什么能刮骨疗伤的猛人,只是有时候比较能够狠得下心来罢了。 他觉得自己应该想办法转移一下这有些逐渐不妙的气氛。 “听闻司空患头风之疾,发作时头疼难耐,如今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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