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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事。”时光回答得有些敷衍。他把外套穿回身上，从口袋里掏了几张钞票，压在小林面前：“我那份。” “哎，等等——”小林伸手想拉住他，却被他先一步离开了。“我走了。”时光扭头对三个人说。 他匆匆抛下这么一句就离开了，剩下的三个人互相看了几眼，半晌也说不出话。 黄昏也过去了，在落日的余晖中，时光听见自己爬上台阶的脚步声。穿过人来人往的酒店大堂，客房的走廊里人迹稀落，半天也不见人影。 他把房卡抓在手里，快速地朝前奔跑着。走廊的地毯吸走了他全部的足音，唯有空荡荡的四周偶尔会回应他的步伐。那些从空荡的地方传来的回音，能适当地让他想起自己正在远离人群。 他在最后一道房门的面前停下了。 俞亮在电话里什么都没说，但时光就是能确信，他一定已经回来了。 你想对我说什么？ 他低头，磁卡在门锁上靠了一下，伸手拧动门把。 门开了。门里却不是他预料之中的景象。 房间里没有开灯，黑黢黢的。时光下意识地想插卡取电，一道声音从屋子里传来：“别开灯。” 时光的手停住了。他在门口站了站，小心地问道： “俞亮？” 更清楚，他轻手轻脚地往声源处走。 走到一半，他的脚步顿住了。 没有开灯的房间里，一道人影正躺在他的床上。 “……俞……俞亮？”他试着又问了一次。本来他还想问“你睡我床上干嘛”，但他问不出来。“嗯。”那人影接道。 始犯蠢似的没话找话： “你、你睡这么早啊。” 俞亮的回话声很是沙哑： “我只是，有点累了。” 他的回答只能让时光持续感到胶着。他在原地站也不是、坐也不是，想了半天，他挠挠头，接道：“那你，那你，你睡吧？我——我那个，你想吃点啥？” 他的视线在房间里乱转，稍后便落到放在里侧茶几上的饼干盒上。他一动肩膀，把背包撂在地上，抬脚往里侧走，随口说道： “这边还有点饼干——” 他刚走过俞亮那张床，还没来得及经过他自己的床脚，俞亮的声音突然响起来：“你别过来。” 时光猝然停住了。 他看向床头，他不确定俞亮是否也在看着自己。房间里到处都是昏暗的，俞亮躺着的地方亦然。他只能靠模糊的轮廓辨认出对方的所在，那地方离他其实并不遥远。 他们之间从来就隔得不远，在很多时候，时光记得，几乎就是触手可及的距离。就像现在一样。 “不让我过来，你还打电话给我干什么？”他在黑暗里僵立了很久，轻轻地问道。俞亮沉默了。时光对此有些预料，他只是一笑： “你这个人真奇怪。有时候很好说话，有时候又特别不好说话。有时候吧……”他摸了摸自己的鼻尖，“会觉得，你在离我很远的地方。虽然我瞧得见你，可是，我……我怎么也看不清。” 那头的人过了一会才说道：“你跟他们那边，结束了吗？” “没有啊。”时光摸了摸后脑勺。他绞尽脑汁地寻找着，想找到一句可以说的话。这时，俞亮却好像笑了笑。 “干嘛？”时光问道。 “你能再站得远一点吗？”俞亮低低地问他。 时光愕然了，他半掐起腰：“大哥，你睡的是我的床，你床在这里啊。”他说完，拍了拍自己刚刚经过的那张床。 “我知道。” 俞亮吸着气，徐徐接道。 时光开始挠头了：“你这——” “我的意思是。”俞亮压着嗓子说，“你现在，靠得太近了。” 时光整个人在原地僵硬了几秒。他感觉自己好像凝固了，又好像有一股热血在他的身体里汹涌。 “对不起。”对方忽然愧疚似的说，“我还是没准备好，我不想让你看见现在的我。”时光垂下眼睛。黑暗中，他看见自己脚尖的形状。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他低着头，仿佛对地面低语，“你也不用说对不起。”他后退了几步，从原来的位置退回到浴室门口。 “如果你觉得这样会比较舒服的话，那就这样做好了。”他说。他把双手都背在身后，有一下没一下地在黑暗中抠着墙面。那股胶着的感觉已经黏在他的体内，黏在他的肺叶和胸腔里。“我只是不太明白，我真不明白啊，俞亮，你为什么——为什么老要弄得像只有你一个人在扛一样呢？” 他一口气说完，几步退到房门口。 也许俞亮会回答他——但——时光转过了身。突如其来的怒意淹没了他，他咬紧下唇，伸手拧开门。 他摔上房门，把自己关在了门外。
第43章 背靠在门外，时光烦躁地抓了抓头顶，支起一边的膝盖，贴着门脚坐下。 身后的门里静悄悄的，他听不见动静，心中就更郁闷。这郁闷攒聚在他的胸口，像一股含着沙子的烟雾。他单膝跪坐在门下，人发了会怔，左手伸进外套口袋里，把他那支手机摸了出来。 新消息提醒还是十分钟之前的事，他打开机盖，跳出来的是小林宏一发来的短讯：“没事吧？” 他低头对屏幕瞧了片刻，单手输入了几个字，权当作回复。短讯发出的刹那，他“啪嗒”阖上机盖，把手机翻过来握在掌心里。 走廊外咯啦咯啦地推过一架清洁车，他扭头看着廊外，歪歪嘴角，口中不知怎的就窜出了一句话，自言自语一般： “……你叫我的啊。” 逊爆了。 他低下头，前后晃了晃上身，把背贴在门下。短暂的光景里，他想着方才发生的事，感觉像做了个麻烦的梦。他举手在颈后抓了抓，抓痕红过了耳根下边，往他脸颊上伸开。 他放下手。短暂的光景里，他朝背后又望了一次，入眼的只是那堵门。他感到不甘，又有一股隐隐的无名之火在他的心头蹿动。 简直就好像被这家伙给耍了一样。时光想到。 但他又明白这是不可能的。除了刚定上段后因为俞晓旸住院而缺席的那一次，俞亮从来没有失信于他，也没有从他面前回避过，哪怕只有一次。 入夜，走廊顶上的灯散发着柔和的白光。在地上坐了一会，时光拍拍裤子，重新站了起来。 他今年要满十九岁了，有时他能在睡梦中听见列车车轮轧过钢轨的声响，未来是荒原上的野草，肆意生长、肆意茂盛。他憧憬着关于它的一切，也做好一切的准备，渴望用运气和努力从它那里获取一些交换。尽管他不能确定自己能换出些什么来，可是他心里早已有了一个清晰的念想。 他要成为站在别人身后的人。 他转过身，重新面朝着那扇门。 ——我答应过你的。 他心想。 “嘎——” 就堪堪卡在门外。 他的视线越过靠近走廊的那张床，落在自己的那张上。一道人影正静静地坐在那里，轮廓逆着床头的灯光。 时光的眼睛慢慢瞪直了，走廊白色的灯光映在他的额角，把他的半副面孔映得有些虚幻。 俞亮也在望着他，准确来说，大概是在望着门外。时光觉得他这样子有些好笑，他也真的笑了出来。 “你说说，我要是真的走了，你待会会不会后悔啊？我可告诉你，到时候我不接电话的。” 他一边说，一边阖上门。感到俞亮一直在盯着他瞧，他转过身去，隔着俞亮那张床，与对方静静地对视了片刻。 片刻以后，他看见俞亮在自己床上转了个身，翻下床，把手掏向自己床头柜的后边。如此掏弄了一会，他拽出一条数据线，线的另一端是他自己的手机。 “不会的。”俞亮把那部手机拿起来，朝他扬了扬，“它没电了。” 时光呆滞了几秒，之后才想起自己这几天老在拿俞亮的充电器蹭着用。 “我去。”他拍了一下脑袋，“合着您老人家在我这儿充电呢？” 光正站在床脚，伸长脖子盯着自己瞧。 他被这种盯视看得一怔。 “嘁……我还当你怎么了。”时光望着他，话里似乎有笑意，但脸上却有几分肃穆，“还不想被我看到你现在的样子，这话说得，我还以为你出去给谁划破相了。” 他这回笑了出来：“结果你好好的嘛。虽然不如我，但还是有几分卖相的。”他口中说个不停，眼睛却一直打量着俞亮。 床头灯的侧照下，俞亮微微地抿着嘴。这是他平时惯有的神情。然而，当他对自己轻轻抬眼时，那双敛起来的眼睛里仿佛有波涛在聚拢。 他的额发有点凌乱，他的眼睛里好像也装了点凌乱。直到时光看向他的时候，他的眉心依然没有舒展开，拢在一处却变成了一股茫然。 时光微微地睁大眼睛。他的目光从对方的额角落到绷紧的下巴，突然察觉到此刻在对方身上的每一处，都有着大写的“疲倦”。而那张平日里总是镇定的脸孔上，也漂浮般显现出一种极为深刻的动摇。 他把自己转了过去，背朝对方，在床头坐了下来。 “你看。”他说，“就算是现在，我真的过来了，你也没怎么样啊。” “我想过很多次，还有什么会让你犹豫不决。”他笑了一下，背对着俞亮，微微垂下头，“我早该想到的。” “你九岁就能赢职业棋手，对你来说，什么样的对手都可以不放在心上，只有俞老师，是例”外。” 时光说着，随手在膝盖上拍了拍。 这段时间发生了那么多事，那么多事都过去了，去年冬天夜里俞亮从韩国打来的那通电话，他都没有忘记。 俞亮猛地睁大眼睛，他下意识开口：“时光……” “我也有过。”时光揪紧膝头的衣料，“我也有过，很重要的人。不管他离我多远，每当我走近棋盘，我好像都能看见他。 “我说过，我迟早会超过他，现在我也是这样想的。”他擦了擦鼻尖，“只是，有时候我很遗憾。 “很遗憾，没有办法让他看到现在的我了。” 他撇过头，灯影笼在他的侧脸上。 “你还有机会。”他说。 俞亮看了他一会，惊讶、宽慰和迷惘在他的脸上交错。良久，他低声说： “我不是想赶你走，我只是——本来我只打算在电话里讲的，结果——”他向时光抬眼，“没想到你竟然会直接过来。” 他说得有几分不好意思，“突然就要面对面地跟你说这些话，我没有准备好。我愿意在任何时候、用任何方式来面对你，但……”他轻轻地摇头，“我不想是现在。” 时光眯了一下眼睛，他扭回头，给了对方一个后脑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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