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心里有了点数,这回说话前特地转脸朝中间花架上挂的广告幅看了一眼,果然如他所料。“小林宏一?”他问道。 “是的!”娃娃脸的小林乐呵呵地冲他笑,“前辈居然认识我吗?” “呃……”方绪摸了摸耳朵,因为俞晓旸的关系,他本来就跟韩国棋院的人更熟,至于日本方面,小林宏一的名字他早就听说了,真人却见得不多,也不足以留下什么深刻印象,现在一个大活人突然出现在眼前,要不是因为大堂里挂了棋手的肖像广告,他也认不出来。他看着小林一脸期待的表情,有些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这里挂了棋手肖像的。”俞亮替他接过话茬,“别人也要认出你了。” 小林一怔,他侧脸看向俞亮身后,目光落在那张横幅上。“哦,原来是这样啊!”他说,“怪不好意思的……妈妈都没有给我拍过这么大的照片呢。” “这有什么不好意思的?”方绪内心舒了口气,心想,这个小林跟羽根倒是完全不一样的人,“主办方总要告诉别人这里有比赛吧?” 他俩说着话,就听时光在后边传来一声怪叫:“我靠!” 俞亮转过头,看见他像只受惊的壁虎一样扒拉在自己身后的沙发靠背上,把脸紧紧贴在底下。他想笑,但还是没忘了问他:“你怎么了?” “不能够了我。”时光把脸压在沙发皮面上,露出一点眼睛望着他,含含糊糊地说,“怎么挂了这么大一张我的照片啊?还挂在大堂中间?” 俞亮眉心一耸。他转了转眼睛,回道:“可是,我的照片也在啊?”他指了指大堂中央,“我的还你的旁边呢。” “那也不行啊!”时光欲哭无泪,“太羞耻了,我初中毕业照都没这么挂过。”“就是嘛。”小林在旁边挠脸,他脸上飞红,“我连报纸都没有上过。” “不就是个照片。”方绪笑着说,“时光,你连封面都拍过了,还怕这个吗?以后这种机会还多着呢,早点适应吧。” 他端起茶杯,凑在嘴边饮了一口,把杯子搁回桌边。 “永夏哥。”把烧开的水倒进杯子里,少年望着寥寥升烟的杯口问,“你真的——没说过?” “都讲了好多遍了吧,很烦啊。”在沙发上仰面躺着的青年睁开一只眼,语气不善地接道,“我干嘛要在这种事情上骗人啊?” “……也对哦。” 少年撂下手里的壶,把倒好的杯子推到他面前。他心里思考了一阵,听见高永夏开口: “到底是谁啊,问你这件事?他有根据吗?如果只是人云亦云,那就不要问啦,也不用帮我解释……”他冷笑两声,“都是无根的事情,谁说都一样。” “唔……我也没多问他。”少年沉吟了一会,“只是,我觉得,俞亮不是那种会人云亦云的人啊。” 他口中提到的名字让青年一愣。 “俞亮?”高永夏从沙发上坐起来,长眼角里藏着一股冷意,“中国队的主将,俞晓旸九段的儿子吗?哦……我记得,秀英你跟他关系还不错?” “是啊。”洪秀英点头道,“就是他来问我的,问我你有没有说过白子虬已经过气了这种话……” “哈啊?”高永夏的脸上一阵迷茫,“我说的话?” “是啊,你快想想嘛。”洪秀英说,“当时到底说了什么啊,对中国的围棋周刊记者说了什么啊?” “……这都好久之前的事情了。”他搔掻头发,“我只记得大概了……我记得我是。”他蹙着眉心,“那个记者问我对现在中国棋坛的发展情况怎么看,老实说啊,这种问题拿来问我就不对嘛,我又不是中国围棋研究专家,我只是个新人耶,拿来问老师他们不是更好吗,干嘛问我这么难的问题! “我也就只好凭感觉硬着头皮回答啦。我说的好像是,中国现在的年轻棋手学我们韩国人学得太厉害了,可是他们自己也有白子虬施襄夏这些了不起的围棋前辈啊,为什么要遗忘他们呢?应该好好琢磨他们的精神才对啊,不要老是学我们,我们也没有那么好吧。” “这……”洪秀英听完,眼睛睁大了,“这,这不是,这不是就完全相反了吗?”他急道,“可是,俞亮说,报纸上登了你的话,写的是你觉得白子虬已经过气了,说你还觉得他们没什么了不起。” 高永夏听得脸上一青,他皱紧眉头,接着露出了一个有点阴狠的笑来: “哦,那就当我是这样说的吧。” 他把自己摔回沙发上,一翻身面朝着里面侧躺,说话声嗡嗡的:“无所谓了啦,反正他们本来就觉得我傲慢,那就再狂妄一点吧,正好让他们顺意。” “这不对啊。”洪秀英站起来,高永夏这么说,他反而有些心急,“你明明就没有这么说。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啊?” 他挠着头皮,百思不得其解。高永夏的声音从沙发一头传来: “可能是,在场那个翻译的问题吧。”他闷声说,“我记得那个翻译,说的很短……太短了,我说了很多,他好像只翻译了一两句。”他顿了顿,“应该就是听到关键词就翻译了吧,然后就成这样了。” “真、真是的,棋院怎么会找这样的翻译啊……”洪秀英的脸皱了起来。 他坐下喝了一口水,心思转了转,起身:“永夏哥,既然你这样说了,我就去找俞亮说个清楚。” 他刚要走,高永夏猛地从沙发上坐起来,对他喊:“你别去了!” “为、为什么啊?”洪秀英怪道,他捏了捏拳头,“你就这么甘愿被他们误会吗?”高永夏对他笑了笑: “误会我的人多得是啊,你解释不过来的。” “你——你是笨蛋啊!”洪秀英怒了,“又不是说不清楚,干嘛不讲明白啊!” “你——算了。”高永夏一扭头,躺在沙发上耸耸肩,“爱试就试吧,我先把丑话说好哦,没成功别来找我哭鼻子。” 他抬手从茶几上捡起一颗子,颠在掌中摩挲把玩起来。 他这么不作为,洪秀英也没有办法,他抓了抓头皮,在茶几边上拖着凳子坐好: “为——什——么啊?”他问,“你这家伙,就算想秀也别秀过头啊,要是传出去,被说我们韩国棋手目中无人就糟糕了啊!” “你是笨蛋吗?”高永夏反问他,“俞亮都说了,是登在报纸上的,这不是已经传出去了吗?你去跟俞亮解释,就算俞亮能明白,其他那些看报纸的人呢,他们能明白吗?他们说不定啊,根本就不在乎这件事呢,自大的棋手是谁都无所谓,睡一觉说不定就给忘了,倒是你,非要像个傻瓜一样去找人解释。” 看着洪秀英愣住的神情,他微微笑道:“所以啊,我说了,你解释不清楚的,也不可能解释得清楚。” 洪秀英叹了口气,他有点沮丧地垂下头。高永夏一时没说话,他伸手搭在对方的肩上,像是安抚: “秀英,你愿意这样帮我,我已经很感激了。” 洪秀英瘪瘪嘴,他轻声说: “我也知道没用,但是啊,我不想别人那样看永夏哥你……别人都说你目中无人,可是我明白,你只是就棋论事罢了,只要棋下得好,不管坐着的是李赫昌九段,还是棋会所的棋友,你都不会在乎的。” 他说得诚恳,高永夏微微一愣,他放开手,随意刮了刮自己的鼻尖,这是他害臊时的惯有动作。 他说:“说我狂妄,在他们来说,其实也没什么错。老师说过,下棋的技术,本来就是一代比一代更强的。那些在历史上很有名的棋手,放到今天,不一定能赢过我们。我们之所以尊敬他们,不是因为他们的棋力所向无敌,而是因为他们给围棋注入了活力,值得我们后人纪念。 “这种纪念嘛。”他一笑,“放在心里就够了,老挂在嘴上不是很奇怪吗?真下起棋来,谁会谈那个啊。秀英啊,你大可以放心,只要是真心喜欢下棋的人,早晚会明白我,不需要你解释。” 他冲对方眨眨眼,把刚倒好的杯子朝自己拖过去。 洪秀英鼓鼓腮帮子,他看着散在边上的棋盒咕哝道: “但愿是这样吧……” [ii]金庸《天龙八部》里虚竹破解珍珑棋局并被传功的故事。 (K:时光,你这么编排老俞,他知道吗……)
第29章 六点过半。 开幕仪式在会议厅内举行。顺着一排一排的座位望过去,时光闷着头找了半天,终于在第四排左手边倒数第二个位置上找到了用汉语写的名牌。 他刚迈上台阶,余光瞥见倒数第一的座位上站起来一个人影,兴奋地朝他挥手:“阿光!阿光!” 他一抬头,看见小林宏一那张圆圆的娃娃脸,脸上也露出微笑。 其实小林只比羽根秀树小一个半月,下棋的时间比时光要长得多。按理说,这人得是自己的前辈,可时光实在没法把他当前辈看待。 “没想到我旁边是你啊。”眼看他从座位上站起来给自己让路,时光嘴上没听。“这位子太怪了吧,怎么排的啊?我还以为本国的棋手会排在一起呢。” 了一会他们面前摆放的名牌,结果都是些韩语,他看不大明白,头往左后侧歪了歪:“这些人是谁啊?” 小林的母亲是中国人,他的围棋训练却有一多半时间是在韩国完成的,故而能说韩语。他的个子比时光要矮些,听时光这样问,他便伸长脖子,把下巴颏扥在时光的肩头上望了望。 “不认识,应该不是棋院的人吧。”他道。 “……那他们来干什么?”时光奇怪地问。 “咦?你怎么这样问啊?”小林也奇怪地看着他,在他看来,时光的问题几乎是一种缺乏常识的犯傻,“这个比赛是北斗光电冠名的,北斗光电当然会来人啊,你在想什么啊?” 时光不禁噎了一下。他咳了咳,接道:“噢。” “不过哦,我也不知道他们为啥要这么安排座次。”小林的脸红起来,“感觉很不舒服,都是不认识的人,而且也不是棋手吧。” 时光默默地点头,他想的跟小林一样。 过了十来分钟,右手边的位置上也满了。来的是个已经谢顶的中年男人,肚子有点圆。他一坐下来,就对左侧的两个年轻人用韩语打招呼。时光听不懂他的话,好在小林很快凑上来,探着身子,越过时光面前,跟男人寒暄了几句。 时光没出声,他把背贴在座位靠垫上,目光越过小林近在咫尺的后脑勺,扫向会议厅前爿。他左右边都扫了扫,没发现俞亮的身影。 他心里很紧张,像是某种激愤的不安。他并不怕生,就是心里不痛快。身边坐着小林,他也挺开心的,只是还没有那么开心。 “啊。”小林似乎已经跟人寒暄完了,他刚要缩回自己的位置,仰头瞧见第五排右手边,小声叫起来,“他们怎么坐那里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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