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卧槽。”邓柯平听罢,先是一声感慨,他抬手摸了摸额角,心思转了几圈,才问:“这么严重?” “嗯。” “这人……该不会,咳,是你对象吧?”他瞪眼。 时光差点喷了。 “我去,你说什么呢?”他立起眼睛朝邓柯平看回去,“这都哪跟哪,你想象力这么丰富?” “不是我丰富……你这,你要不要自己来听听看你刚刚那个描述?”邓柯平回答得很正直,“信我,我哥跟他对象闹别扭的时候就这样。” “去你的啊!”时光伸手朝他肩头打了一下。 “啧,所以到底是谁啊?我们认识吗?”邓柯平抬手挡住他的攻击,正色道。 时光拧起眉头。凭他现在的神情,邓柯平总觉得他仿佛不太想告诉自己。一个人在想保守秘密的时候,就会露出这样的表情。可在时光的脸上,又有另一股情绪在交锋,它带着某种倾诉的欲望,在时光的唇边蠢蠢欲动,又在时光的眼睛里熠熠生辉。 沉稳地收敛住所有跟它有关的情绪。在被问到的一刹那间,时光的脸上分明露出了像在冬天晒到太阳一样的微笑。似乎是为了迎合这个自然流露的表情一般,他在接话的时候也顺带着耸起肩头,伸了个懒腰。 “认识吧。”时光的回话非常模糊,“可能你还见过呢。” “……噢。”邓柯平感到心中的疑惑更深了,“那,他是你的朋友?” “算……也不算。” “真这么复杂啊?” “嗨,讲了也跟你说不清楚。”时光把嘴扭到一边,鼓起那侧的腮帮子,他的侧脸瞧上去好像一只春天里往水面上拼命冒腾的金鱼,“你可以认为——认为,这人是我的——” 他抓了半天头发,才接出下文:“榜样吧。” “哦,你偶像啊?”邓柯平眨眼。 “说偶像也不太像。”时光在椅子上把两条腿晃来晃去,“他没那么那个,至少,在我这里没有。 “只不过……因为有这个家伙在,我才能一直下棋。” “一直?” “嗯……”时光抬手撑住自己的腮侧,把脸拧向邓柯平看不清的另一边,“因为已经这样很久了。 “他下棋的时间,比我还要长,长很多那种。我……认识他的时间,没有他下棋的时间久。” 风在机房的窗户外头敲敲打打,时光抬手哗啦啦地翻了几页书。他翻了又翻,心里却像煮熟了一样往外咕嘟咕嘟地冒,纸上那些字迹也好,黑黑白白的棋谱也罢,都像被风吹打的杏子那样在他的眼中晃悠。 “他是我所认识的……最坚强的人。” 翻页的声音停了。 一页白子虬的棋谱端端正正地出现在页纸的正下方。 “坚强……的人?”邓柯平古怪地看向他。 “从我第一天认识他的时候起。”时光答道,“就是那样的人了。” “美邓。”他说,“有时候我觉得,很难说自己喜欢围棋。你觉得呢?” “我的话——”邓柯平抿紧嘴,“应该也很难说吧。” 下棋的时候很累,练棋的时候也很累,对围棋当然不讨厌,可是如果想因此说喜欢,似乎又嫌不够。这世上果真有这么沉甸甸的“喜欢”吗?到底要做到什么地步,才能承担起这种喜爱? 时光还不清楚怎么做,但他知道俞亮能做得到。 “那个家伙,他可以做到。”他说,“我很了解他的。” “就算只有九岁,也能直面这样的喜欢。” 邓柯平静静地想了片刻。 “那,他确实很有勇气啊。”他说。 时光收起撑着下巴的手,抬眼看向邓柯平: “所以说,我可不能被这种人小看。要是被他知道我连一组都没混进去,他一定会狠狠嘲笑我的。 “我要升入一组才行,这样,我就能名正言顺地不用参加集训了。到那个时候,我要走到他面前去。” “哈哈哈哈。”邓柯平笑了,“走到他面前去,然后告诉他你升组了?” “当然了。”时光一挑眉,打了个响指,“必须的。” 他的眼中笑意盈盈,看得邓柯平都有点羡慕他了。 “哎……”他活动了一下肩颈,重新扎回电脑前打谱,口中咕哝着: “真是太有干劲了。” 时光朝他龇牙一笑,神情里颇为得意。就在他打算也埋回死活题的时候,前几排猝然传来一阵“嘎吱”的响声。 午休时段的机房本来就安静,加上最近两天走廊也空旷。眼下本该是四围皆静的时候,这么一阵响放在机房中,难免就显得非常突兀。 邓柯平“啊”了一声。他被吓得椅子都往后歪了,要不是时光手快,一把抄住他胳膊,估计下一秒他的屁股就得跟机房地面来个亲密接触。 “卧槽,谁谁谁谁啊?” 邓柯平被这么一吓,心头有些火起。他一拍桌子,从后排站了起来,朝机房大门口喊道。时光也跟着他站起来。他抬眼朝门口一瞧,发现居然不知何时多了条人影。 “……你好。” 门口的男人显然也没料到机房在这个点会有人。他推门的手还搁在门把上,只把门堪堪推了一半。 快就笑嘻嘻地朝两个男孩子打起招呼: “我是来,借用,机房的。” 他说话的口音听上去有些生硬,但又十分清晰流利。时光注意到他的肩头和上身都被浸湿了好一块。 男人生着一双小眼睛,头发被雨水浸得东一塌西一耷。他的年龄看上去跟俞晓旸相仿,不过却比俞晓旸爱笑得多。 “喂,他是不是把我们当,机房管理了啊?”时光看着门口,小声对邓柯平说悄悄话。“你可别逗了。”邓柯平也小声接道,“你看他,像是要等我们允许才进来的样子吗?”这话有道理。时光默默点头。 那男人确实没等他们回话,就在前排找个位置坐下了。 邓柯平默不作声地用右手肘顶了顶身旁的室友,时光一时没留神,持笔的手一歪,把笔记本上一行字给写得冒了出去。 他一皱眉,朝邓柯平瞥过去: “啧,你拱我干啥呢?字儿都写歪了哎?” “我在看那人呢。” 邓柯平轻轻抬起左手食指,往前排座位上点。他脸上的表情让时光想起他平日里在宿舍桌子前边嗑瓜子打谱的模样,“你看到那人杯子了没?就那个双层玻璃的,凉水杯。”他压低声音讲。 眼睛,从后排座位上往前排打量了好久,总算找到了邓柯平所说的“那个杯子”。邓柯平所指的杯子正被男人搁在手边,远看上去好像只是个随手杯而已。 “嗨,不就个杯子,有什么好大惊小怪的。”他半扒在显示屏上缘,扭过头对邓柯平嘀嘀咕咕地说。 “我——”邓柯平正坐在他身旁的座位上,听完他的话,朝一侧翻了个小白眼,“我说,你再仔细看看那杯子呢?” “看了啊,我看得可仔细了,不就个杯子。便民超市二十块钱能买一打呢,没见过咋的啊?”时光在他斜上方小声回道。 “一看你这样儿,就知道你没眼色。”邓柯平哼哼一笑,“你就没发现,他那杯子上还有字儿?” 时光一怔。他马上又把脸调回去,盯着那只杯子瞧了老长时间。 他们毕竟坐在最后排,而男人此刻正坐在前面第二排,离得有些远,纵使他能瞧得出杯子上有些痕迹,但也实在辨不出那上头都写了些什么。 “看不清啊。”时光压低嗓音,“啧,你别告诉我你能看清。”他转回头,“这么远谁看得清啊。” “唉,看来你是真没见识。”邓柯平晃着脑袋,他抬手指了指男人身旁的那只杯子,“我告诉”你,这杯子啊,可是水晶做的。” “噢……值钱儿?”时光眨巴眨巴眼睛。 “值钱你个头啊。”邓柯平说,“那个杯子特别有名,因为那是首届三星杯的纪念品。当时韩国棋院特地做的,凡是那年进了八强的,每个人都有。上边刻的字,是那年的纪念字样。”他说完,露出一副非常嫌弃的表情: “这东西好有名的,你居然一点都不知道。” “我——”时光粲然一笑,他朝邓柯平龇牙:“这种事儿,我怎么能知道啊?” “哎,这些都不是重点。”邓柯平说到这,他把身体前倾,脸都快压到显示屏上了,他的说话声也收得极低:“重点是,这个人手里有这个杯子。” “那年只有进入八强的人才能有这东西,我这么说你懂了吗?” 时光的眼睛渐渐睁大了。 他掉过头,又一次朝前排望了一会。 “那,你的意思是。”他把脸往邓柯平的座位上压了压,“这、这人,他有可能,是当年进了”八强的棋手?” “哎对了。”邓柯平点点头,“我就是这意思。” 看着最前排男人的背影,时光的表情有些许惊讶。 他倒是听说过三星杯,不过,对于这项比赛的历史,他一概不知,最多知道俞晓旸曾在上世纪末的三星杯中惜败于李赫昌而得到亚军。败于李赫昌,在过去的三十多年里并不稀奇,李赫昌是棋坛韩流的领跑者,是那个年代里横在所有棋手面前的高山。 如果那只杯子是三星杯的纪念品,那么前面这个男人,说不定是韩国的棋手。 他会是谁呢? 时光当然对此一无所知。他到现在只认识三个韩国棋手,一个是定段赛之前就遇见过的洪秀英,一个是在《天下围棋》上认识的高永夏,最后一个则是跟俞亮下过棋的李赫昌。 “美邓。”他小声问,“你认识他吗?” “……不认识。”邓柯平挠挠头,“我就知道那杯子是三星杯的纪念品。” “啊?”时光发出失望的声音,“那也就是说,他是拿了别人的杯子啊?” “那——也不一定啦,只是。”邓柯平鼓鼓腮,回答道:“我的意思是,我不一定认识八强所有的人。老哥,你知道第一届三星杯是啥时候的事吗?那会我天天都得跟老师练棋呢,电视都没的看好吗,顶多听说过李赫昌曹承铉柳时英这些人,报纸上经常报嘛,别的人,我真的,印象不太深了。再说吧……” 他挠挠脸:“韩国人的脸,我有时候是真的分不清……他要是长得跟俞亮或者高永夏似的,那我能行。就李赫昌那张脸,你应该也见过吧?很普通的,扔人堆里找不出来。这人吧。”他看向前排,“如果他不是那种经常出现的棋手,我认不得也很正常。” 时光眉头一跳,接道:“高永夏怎么了,高永夏很普通啊好吗,你什么眼光?” “啧,尼斯不斯脑阔瓜(他读的是gua,第二声)唷?搞撒子嘛,不要歪楼好不好。”邓柯平说,“他长得撇不撇[i]跟尼这个莫得关系。重点是,这个人,他很有可能就是当年的八强之”一,我觉得吧,像这种比较特别的纪念品,给别人有点不太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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