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是我退役以后才渐渐明白过来的事情。”他的话语里恍然有些歉疚之意,“说起来也真是丢人呐,还在棋盘上征战时的我却不明白这种道理。” “老师——”俞亮张了张嘴。 “笔直地看着前方,是一件好事。可是,为了让自己的心不变得狭窄,也要多体谅一下其他人才是。否则,对自我的坚持,难免会变成固执;在别人的眼里,自己的决心也会变得可怕。” 他笑得有些许无奈:“是不是很难呢?既要心无旁骛地往前走,也要对他人予以关怀和体谅,这可不是很简单的事情,但越是顶尖的棋手,就越应该学着去做到才对。如果是你的话,应该也有一天可以做到的吧?” 洛东江上的船影倒映在餐厅中央的玻璃屏风上。俞亮轻轻地把目光投向那扇屏风,他知道朴永烈在等待自己接话。 “我不太清楚。”他说,“但或许有别人可以做到,我自己的话,大概做不到那样:从小时候开始,我能接受的人一直都很有限。要是有人觉得我可怕,那我就可怕吧。我本就不无私,当然不需要别人觉得我宽容。” “啧……你这孩子真是固执啊。”朴永烈伤脑筋地挠头,复又无可奈何地笑了,“真是拿你没办法。” 他拿起边上的杯盖,“啪”一声架回咖啡杯上。 下午两点十九分,通往对局现场的走廊内空无一人。 早已过了预留给媒体的拍照时间,抬首望了一眼悬于厅后的挂钟,裁判长缓缓地皱紧了眉头。 比赛用的大厅内寂静一片,俞亮轻慢地扫了一眼桌上的计时器,目光稍后又在棋桌的对面落了片刻。 高永夏到现在还没有来。 “那个高永夏,又在搞什么?”裁判席上传来低低的说话声,“再过一分钟不来,就要判负了。” “啊,只剩下五十秒了!”旁边坐的另一个人低低地惊叹。 听见说话声,俞亮朝声源处瞥了一会。或许是担忧于高永夏这位年轻棋手的前途,裁判席上,几个韩国棋院的人看上去都非常紧张。 “有没有通知他呢?该不会在房间里睡过头了吧?”坐在南侧的人紧张地问。“不知道,这种事情哪能……”另一个人回答。 “呃……”邓柯平朝电视屏幕右上角的电子钟瞅了瞅,“不对劲啊,这都几点了,为什么还在放电视广告?往常的话,应该已经有镜头给赛场了啊——” 他说着话,注意力却一直在身侧坐着的时光身上。 不知是否是昨天跟范筚蓝那场摩擦的缘故,今天的时光一直有些心不在焉。 “时光?时光?”他喊了两声,对方的肩头才颤了颤,转过脸来眼神迷糊地望着他:“啊?” “‘啊’什么,看比赛就看比赛啊你。”邓柯平忍不住数落他。 时光瘪了一下嘴,他往后缩缩颈子,低声答道:“我知道了啊。” 昨晚回寝室后,范筚蓝的床位已经空了,连带他的桌位上也变得干干净净。见到这种情形,邓柯平叹着气,对时光安慰道: “他也该休息一下了。本来他就是个很容易给自己压力的人,再绷下去万一撑不住怎么办。” 目睹着那张空荡荡的床位,时光最终什么也没说。这一晚他跟邓柯平两个人都没什么话。在黄麟先离开了二号床以后,范筚蓝的三号床也空了下来。到了熄灯的时间,时光放下床帘,把双臂枕在脑后,对着床顶出神。 106寝室几乎已经空了。三个多月前,寝室里还充满着伙伴们偷吃烧烤时的欢声笑语。“美邓。”对着黑黢黢的天花板,他出声,“你说,小范还会不会回来?” “你操那份心干嘛。”邓柯平的声音从一号床的位置上幽幽传来,“你就听我的,这事儿已经翻篇了,别再想了,再说你想了也没用。他自己心态调整好了会回来的。” “我就是不甘心。”他接道,“我……我还什么都没有对他说呢。” 另一边的床位上窸窣了一阵,传来邓柯平的问话: “那你觉得你说什么才管用?他心情已经够糟了,又是那么骄傲的人,你越是安慰他,就只能越让他难受。” “那就什么都不做了吗?”时光歪过头,看向另一头半坐起来的人影。 行罢了。量力而行,懂吗?都说了,你想了没用。” 时光收回了视线,重新看着天花板。 “我只是。”他说,“起码,我还欠他一句对不起……” “什么?”邓柯平问。 “我是说,我还没跟他道过歉呢。”在黑暗里鼓了一下腮,时光小声道。 “我觉得他讲的没错。”他说,“我的确是……在对预选赛的情况没有充分了解的情况下,就觉得自己一定能通过预选拿到名额了……这跟我对预选赛有没有信心是两码事,根本上,是我太自大了……想当然地认为自己能赢,其实根本就没有认真了解比赛的情况。在别人为了这件事拼命挣扎的时候,我却把通过预选说得像开盖即得一样……他怎么会不生气呢?是我的错……是我自以为顾全了他的感受,但实际上……说是顾及他的感受,不过是为了让自己心里好过一些罢了,其实也没有了解过任何他的想法。 “总之……是我太自私了。” 邓柯平在黑暗里朝他望了一眼。 “别想了。”他阖起眼睛,“以后总有机会再说的。” 可是,“以后”到底又是多久之后,却没有人能知道。 想到这里,邓柯平拾起遥控器,有些烦躁地调大音量。 “怎么还没开始啊……”他抱怨道。 盯着悬在厅内的挂钟,俞亮也沉默地抿紧了嘴。 走廊内仍旧是静悄悄的,他仔细听了听,也没有听见任何脚步声。 五十五、五十六、五十七、五十八、五十九…… “……时间到了。” 裁判长在席上无奈地说。 中韩新人王棋战第二局,因缺席比赛,高永夏被直接判负。 “卧槽……高永夏这是没来啊?”后排有人惊叹出声,“胆儿也太肥了吧这哥们……”“就是说啊……”邓柯平也无语了。 “上回北斗杯的时候弃赛的是不是他啊?”靠窗的边上,一名少年看着电视机屏幕发问。“就是他。”最先说话的少年回应道,“他这怕是要完蛋,韩国棋院肯定要修理他了。”“该不会他是被俞亮下怕了,所以这回干脆弃赛了啊?”又有人说。 “不至于吧,那也太怂了?”邓柯平随口接道,转身又去戳时光:“阿光,你怎么看?” “……他可能是,有什么事?”时光显然也是毫无防备,他有些愕然地看着电视屏幕上的画面。 电视屏幕里,转播镜头中已经开始播放广告。似乎连韩国的围棋电视台都不想再播放接下来的情形。 对着电视机上花花绿绿的广告,时光的心中一半是疑惑,一半又有些隐隐的担忧。“哎。”后排的少年说,“这么一来,新人王是俞亮赢了吗?” 他这么说完,活动室里的其他几人才纷纷愣住。 “对、对啊……”邓柯平如梦初醒地反应过来,“决赛是三番棋,赢两局就算获胜了。”这样一来,俞亮就是今年中韩新人王战的冠军了。 与这个冠军同时产生的,还有自中国棋坛升段新规推出以来产生的最年轻的七段。“这么说,他以后就是……就是俞亮七段了?”窗边上的少年向周围的同伴确认道。“嗯……对啊,俞亮七段……”邓柯平略为夹生地说。 他再次看向时光,却发现时光仍然在对着电视屏幕发呆。 “你还在看什么啊,比赛也结束了。”他凑上前去说。 “结束是结束了……”时光的回答让他有点摸不着头脑。 “什么意思啊?难道你觉得这样不好吗?”邓柯平趴在椅背上,又一次发问。“不好说。”时光轻轻蹙了一下眉,“但我觉得,他可能不会太高兴吧。” “他?”邓柯平一时没搞清楚他指的是谁。他顺着时光的目光看向了电视机屏幕,转播中已经开始放送今年的比赛结果。 “哎。”他看了半天,有些惋惜地说,“这个高永夏,还真是中邪了。” 即使是对于在一旁观战的人来说,像这种因为弃赛而直接判负的对局也没有任何看头可言,更不用说此时在对局研究室的人要怎么想了。 接下来的转播内容已经叫人提不起什么兴趣,活动室内的其他人互相攀谈着,陆续拎着自己的椅子往外走。邓柯平也拍了拍时光的肩膀: “走了,反正也没比赛,他完得早,我们去训练室吧。” 时光点点头,起身把自己的凳子搬了起来。他刚抓住椅背,门口突地挤进来一条人影,却是名今年刚刚进队的少年。那少年紧张地扶着双膝,前额上布满了汗水,两颊也是嫣红的,一看就知道是刚刚才经历过剧烈运动。 他这样跑进来,自然吸引了好几个人的注意。“你怎么了?”有人问道。 “……有……有人……掉、掉河里……了……”少年上气不接下气地说。 “啊?”邓柯平奇怪地看着他,“什么掉河里了?” “就……就是、是,是那个,范……范筚蓝!”少年喘着气说,“他、他掉河里了。”邓柯平愕然地看着他,整个人瞬间就僵住了。 “什么?你说范筚蓝?”靠窗边的少年大着嗓门吼起来,“他掉河里了?大白天的怎么会掉河里呢,他又不瞎?” “他……他……”少年捂着跑疼了的肚子,龇牙咧嘴地说,“他自己往下跳的啊!”他话音刚落,活动室内划过一片死寂。 方才还在交头接耳的少年们顷刻间全都鸦雀无声,他们互相看了又看,最终纷纷把目光投向电视机前的方向。 在他们的目光聚焦处,邓柯平正浑身冰冷地站在原地。他木然地朝着周围看向自己的同伴们望了一圈,最后缓缓地转过身,去找原本站在自己右后方的时光。 而在他转过身的凝视里,时光正脸色惨白地望着门口。 “阿、阿光……”邓柯平干涩地唤他道。 听到他的声音,时光只是慢慢朝他扭过脸——他的目光正不知道要瞟到哪里去,邓柯平觉得他可能其实什么也没看。 住了。 就着撑住椅背的姿势,时光的身体也慢慢软了下来:贴着椅子边上,他像从树上飘落的叶子那样缓缓、缓缓地滑了下来,直到半坐在地上。 委员。
第61章 还没有完全迈入走廊,通往前厅的方向就已经被各路嘈杂声所填满了。 驻足在对局会场的门外,俞亮古怪地环顾四周,看见不时有颈子上挂着证件卡的棋院工作人员形色匆匆地来往。他在门口观望了一会,忽然瞧见走廊南侧的尽头,有个身材高挑的男人正朝这儿急急忙忙地赶来,是安太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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