床榻上卧着的人缓缓坐了起来,面无表情抚摸着手上的罗刹扳指,目光垂着,泛着一丝奇异的光。 穴道早已解了,叶孤城本就没有下重手,更何况总有一些人会穴道移动半寸的保命功夫。 对于他们这样的人,差之毫厘谬以千里,三成力道至多能限制行动一时半刻,他不过将计就计,也想看看对方到底意欲何为。 寥寥数语,这个人分明已经动了情,偏偏还要自欺欺人! 难怪他对解毒一事并不热衷,因为他根本没打算解毒。 难怪他会用放血这种并不能根治的方法,因为他只想延缓毒性的发作。 难怪千秋节那晚,他明明已经回应自己,却中途生生停下,退回原处。 他几次欲言又止,原来是根本没有打算活着回来。 他当然不会允许自己一直受制于人,所以给自己留的两条路:要么作为一个绝顶剑客,死在决斗之中;要么就像个皇族一样,从容赴死。 既然自己不会再杀他,所以南海的海底,就是他为自己苦心谋划的归葬之处。 飞虹剑安静地躺在破旧的桌上,西门吹雪捡起来轻轻擦拭妥当,放回腰间剑鞘之内。 他面无表情起身走出木屋,雨已经几近停歇,天边露出一束穿透云层的光。 西门吹雪记得陆小凤说过:“当你遇见一个人,只想和她从此住在一间能看海的小屋里,夜夜相拥,一起听着海水轻抚岩岸和沙滩的声音入睡——那就是该归隐的时候。” 西门吹雪一动不动,他在想一些事情,在做一个大胆到近乎冲动的决定。 片刻之间,昨夜出现过的药材店掌柜便出现在西门吹雪面前,他似乎并不吃惊对方已经自行解开穴道的事,只低眉顺眼道:“城主交代了,他不在时,一切可听庄主吩咐。” 西门吹雪是冷的,浑身散发着比冰雪更寒冷的气息:“的确有一件事,需要你办妥。” “我需要一个火折子和一管烟花。” 掌柜愣住:“火折子?烟花?” 一刻钟之后,西门吹雪接过掌柜捧上的火折与竹管,点燃,手掌一翻,手上的烟火便“咻”的一声,飞上了晨曦初露的天空。烟火在湿意绵绵的天空爆出刹那极亮的烟花,便又被风吹散不知去向。 黄掌柜目瞪口呆的望着天,风中很快传来马蹄的声音——那是十二匹健壮的骏马一起奔腾的声音。 “接下来,”西门吹雪目光落在黄掌柜身上,“我要你药材铺里的所有药材,以及另外一样东西。” 宝船起锚需在良辰吉日吉时吉刻,起锚典仪由宝船正使,与左右副使共同完成,甲板上占满了内侍与海运总兵官辖下的人马,各个神采奕奕,目光如电。 旌旗猎猎,鼓声阵阵,万人空巷。 六十二艘长四十四丈、宽十八丈的大船依次排布在入海口,浩浩汤汤。每一艘大船甲板上的橹楼都高至二三层,仿若能够移动的宫室,蔚为壮观。 大船立着高大的桅杆,与十二帆,信风一起,好一派云帆高涨的景象。 码头聚集了整个泉州的百姓,或是送别亲人,或是记下这百年不见的盛况。 大船打头,扬帆出港,盛况空前。最后是拿了朝廷文书的官商货船,远远缀在宝船舰队的后头。 等到整个船队消失在水天之间时,已是过午十分。 甲板上一人稳步走来,此人身量极高,肩宽背阔,下颌饱满略方,显得轮廓威武,面白无须,却仪表堂堂,两眸炯炯,眉间一道疤,似早年被刀剑伤过。 这人穿着三爪麒麟的圆领长袍,腰间挎着一柄长刀,披风随着他大步移动的频率翻卷扬起,一看便是身怀深厚內功之人。 他身侧跟着另一赭石飞鱼服的内侍,眉毛寡淡,面带黄气,目光却很是锐利。再后面,跟着四名内侍,也身负武艺,手按刀柄,容色肃穆跟随这。 走在最前的男人正是此次远航正使郑和,他一面走一面开口问道:“那三百人可都安抚住了?” 黄脸内侍回道:“回正使的话,都已安置妥当。” 男人略作思索,道:“去这些人中,选一医者过来。” 黄脸内侍应了,立即转身吩咐手下底层船舱提人。 说话间,一行人已经来到船尾顶层的一间船舱,黄脸内侍示意随行四人留在门外,道了一声“城主,正使来了”,两人跨入舱内。 当内侍引着一个穿蓝衣的年轻人靠近这间船舱时,屋里的气氛实在有些不寻常。 地上落了几枚棋子,和一枚被击碎的青玉帽正;黄脸男人双手成爪,指尖抓着两片被扯碎的白色袖管。 三爪麒麟服的威严男人眯着眼坐在桌前,头上纱帽正中嵌玉之处空空如也,桌上一盘棋,另一边背对着门的男人乌发上随意插着一直木簪,苇白色的长袍逶迤垂下,只是罩衫的两只袖子已然破了。 郑和微微一笑:“景弘,城主不过是与本使开个玩笑罢了,你又何必这般紧张?” “是在下唐突了,城主恕罪。”黄脸男人这才收了手,两片雪色的袖管随着动作飘落地上。 叶孤城不置可否,伸手捻了一枚白棋,轻轻一声落在棋盘之上。因无长袖遮掩,他伸手之际,便露出了箍在腕上五寸长的玄铁锁铐。 郑和:“本使曾听蜀王在皇上面前赞过城主剑法如神,怎的不见城主之剑?” 叶孤城随意看了他一眼:“若剑仍在,怕是这两只铁环,郑大人不但不会替我取下,还会再加两只上去。” 郑和也不恼,竟是笑了一下,道:“瞧我竟疏忽至此,忘记替城主去掉这枷锁。”说完对着黄脸男人斥道,“景弘,你也不提醒提醒本使。” 说完便道:“还不速速替城主解开。” 黄脸男人立时上前,从腰间取下一卦铁铸的锁匙,将铁匙插入锁铐中几番拧动,便听哐当一声沉闷重响,一只锁铐便被打开,跌落在地。 接着是另外一只。 郑和炯炯目光锁在对方低头看棋的面上,微笑道:“城主应约上船,郑某人也自当守信,替城主一并解开足上铁锁。” 叶孤城伸手抚住解开锁铐之后的手腕,垂着眼,任由内侍替他解开足踝上的锁铐。 四只玄铁锁落在地上,需得两个内侍合力才能一起抬出去。 郑和笑道:“城主踏上甲板的时候,本使便已将白云城三百人放出,并且加以安抚。” 叶孤城:“多谢。” 郑和挑眉看向他平静无波的脸:“城主竟然不恼?” 叶孤城冷然道:“不过几块铜铁,既然困不住我,又何必烦恼?” “的确是困不住……”郑和伸手接过黄脸男人奉上的茶,呷了一口,从盖碗间抬起眼皮看向对方:“千秋节那晚,城主在紫禁城施展的轻功令人记忆犹新,飞天遁地如入无人之境,着实惊人。郑某怕城主改主意不肯上船,才不得不出此下策。” 提起千秋节,叶孤城倒是想起一件事,他执了白子在手中把玩:“徐家三姑娘可还安好?” 郑和目中精光一闪,淡淡道:“徐三姑娘锦绣妙龄,出嫁修行,青灯古佛,有如将康健之人手足带上镣铐,何来安好一说?” 叶孤城闻言抬眼看了一眼对面的男人,如有所悟:“郑大人似乎比徐家三姑娘年长九岁。” 郑和微微一笑,双目透过茶汤腾起的热气微微眯着。 叶孤城低头放下棋子:“听说正使自幼在燕王府长大,视皇后为主为母,对徐三姑娘以兄妹之情,有看护之意也属寻常。” 郑和面色如常:“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郑某人不过家仆,皇上皇后都是本使的主子,什么兄妹家人的,城主妄言了。” 叶孤城:“既是妄言,郑大人何必当真。” “搅扰城主,本使这便告辞。”郑和站起身来,“航线路径如有事相商,本使自会遣人景弘前来。” 说罢他看了一眼立在舱门口的高瘦蓝袍年轻人:“你是大夫?” 高瘦蓝袍年轻人背着药箱,浑身散发着草药的清苦味道,低头淡淡应了。 “来替叶先生看看伤,”三爪麒麟服的男人向外走去,走到门口复又停下,慢慢说道,“叶先生身体不好,平日也不便四处走动,听说船上有锡兰国的经书,先生无事时多看看佛经也是好的。” 如果以前有人这样对白云城主说话,他早已是个死人。幸而眼下的叶孤城,不是从前的白云城主,所以这人还活得很好。 屋里只剩锦衣白袍的男人,和门口站着的高瘦蓝袍年轻人。 叶孤城背对着他,低头仍看桌上的棋,口中吩咐道:“我并未有伤,你自去便可。” 身后传来舱门开关的声音,但那道气息仍停留在原处。 男人转过头,略带疑惑地看了一眼门口站着的年轻人,眉峰渐渐簇起,狭长的眉眼里慢慢聚起一线微不可察的讶然。 蓝袍年轻男人旁若无人走近,将药箱搁在一边的矮几之上,探手揭开叶孤城撕裂的袍袖,用一种快到不可思议的速度钳住那段淤青肿胀的手腕。 ****** 粗长否,满意了吧? 我真的不是BE,我是HE的拥护者。这两个算得上世间至强之人要走到一起,那是必须互相妥协,互相确认一些事情才行。 否则以西门吹雪的骄傲,我想他也不会一直追逐妥协。等他能确认的时候,便不会再轻易松手了。 也就是说,到了大家喜闻乐见的城主还债剧情。 ps,城主被限制自由,一部分是皇帝的授意,很好理解,一部分是正使大人的私怨,他在帮徐三小姐出气。但是大家放心,有些人是能被城主摆平的,就看城主想不想惯着他们。
第55章 55 蓝袍年轻男人旁若无人走近,将药箱搁在一边的矮几之上,探手揭开叶孤城撕裂的袍袖,用一种快到不可思议的速度钳住那段淤青肿胀的手腕。 叶孤城眉峰一簇,立时翻手并拢两指,朝着对方手腕神门、太渊点去,对方登时五指并拢,以掌为刃,袭向叶孤城手三里、肘髎与小海。 二人一站一坐,片刻之间已经交手十三招。 方寸之间自有来回,最终竟是蓝袍人借由站立的优势,点中叶孤城肩髎、曲垣两处,压制了对方的动作。 叶孤城琉璃色的目光中透着一丝震惊,嘴唇抿做一线,目光直直看向对方眼睛。 蓝袍人倒是极为平静,浑身透着说不出的冰霜味道,似一方冰冷的冻石,孤寒伤人。他一言不发,从药箱里找出一盒玉容膏,替对方涂抹在肿胀磨损处,又用一条雪色生丝布带细细裹好。 再换另一只手时,叶孤城没有拒绝,他的目光落在这人身上,眉峰一点一点凝滞着,目色沉沉。 你,怎会在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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