床榻上宽大的,但容纳两个成年男子并一个孩儿,也是略显局促。西门吹雪白日里隐匿身形不知所踪,只在晚间才回到这里,以至于整个行宫之中无人发觉多了一个人。 窗外传来卫所晨练的兵器相击之声,整齐划一的行军操练声隔着窗户传来,小小的孩儿也渐渐动了起来,伸手缩脚,一骨碌翻身坐起。 他左看右看,先往熟悉的人身上扑过去,抱着叶孤城的腰,又回头去看床尾盘膝而坐的另一个人雪衣人,懵懵懂懂的眼中露出一丝困惑。 一大一小对视良久,那小小孩儿终于还是吭吭唧唧朝着西门吹雪爬去,一把揪住他的一缕头发,嘴里嘟嘟囔囔:“爹爹!爹爹!” 西门吹雪心中猛地一震,心中滋味难辨,酸涩微麻的感觉胀满其间。 这并非这孩儿第一次唤他爹爹,在万梅山庄时,老管家与仆妇也曾教导过他朝自己这般称呼,但那时他那时定然是面无表情,甚至是心内无感的。 但此时、此地、此刻,他心中是失而复得的欣喜。 他将小小童子托在胸前,学着叶孤城平日里拍打孩儿的模样安抚他,果然看见那小小童子嘴角咧开,吐出泡泡。 没想到他也有一天,会这样拥着与自己血脉相连的孩儿,轻声哄着。 他忽然如有所感,抬头一看,果然看见在床榻外侧侧躺着的人已然睁开狭长的眼,目中含着着一抹欣羡的看着自己。 却未待西门吹雪开口,那人已然收回目光,起身掀开纱帐下榻穿靴,将一室光阴留给少有亲近的父子二人。 一刻之后,小小童子哼哼唧唧,西门吹雪发现自己居然能听懂他说饿了。 等叶孤城招来小内侍,将孩子送去皇世孙乳娘处之后,西门吹雪却未如往常一般离去。他看着叶孤城:“他对你,比对我时更亲近。” 叶孤城一晒:“父子天性,不言而动,相处久了,便无人再能撼动,庄主何必忧虑。” 西门吹雪:“我并不担心,只是想问,你可愿意做我孩儿义父?” 这个提议倒是让临窗而坐的男人一怔,露出深思的迟疑。 天下间若有人知道,西门吹雪亲自开口替儿子认义父时,对方还犹豫再三,定会觉得匪夷所思。但西门吹雪此刻却懂他,这番迟疑代表着叶孤城在犹豫,认下自己的孩儿做义子会不会令他陷入险境。 迟疑不过几息,叶孤城下意识转动了手中扳指,这是他思考时的习惯。 叶孤城心中升起一线微末的贪念,他也曾想过有一天扶着稚子之手教他剑术武艺、陪他读书作画、教导他纵横捭阖……但他早已决定此生不会与任何女子成亲,也就注定此生不会留下自己的血脉,因此这些愿望早已成了奢望。既然是这人的儿子,有强如西门吹雪这样的亲爹,断无护不住的道理。 想到此,叶孤城便道:“庄主盛情,稚子聪颖,与叶某也有缘,自是求之不得。今日匆忙,未具赠仪,下次拜访万梅山庄时自当补上。” 西门吹雪面上一松,已是淡淡的笑了。 叶孤城又随口说起,凤阳事了,这几日太子一行便该返回京师的安排。 西门吹雪站在桌前,替二人各自倒下一杯清水:“你,下一步何往?” 叶孤城:“此次南海试航,船只尚有许多需待改进之处,我会在京师船坞停留一段时间。” 西门吹雪心中一动,道:“京师秦淮乌衣巷附近有一家合芳斋的糕饼铺,你若有事,可以去哪里留下信息,但凡我西门吹雪能办到的,必定相助。”这家糕饼铺正是紫禁之巅那次之后西门吹雪备战之处,只是那一回叶孤城是生死不明被带去的,没有什么记忆。 “好。”叶孤城随口应了,心中道,自己身份特殊,不便在外行走,想来并没有什么必要踏足万梅山庄的产业。 他这时却没预料到,在不久的将来,他当真会在最为狼狈之际,再次踏入合芳斋。 ******* 有人说想看下文,我肝出来了 狼狈是什么意思呢,呵呵呵呵,野狼啸
第43章 43 这是一个江湖上人才辈出的时代,如果一定要问,到底谁的武功最高,问一百个人,一定有九十九种以上不同的说法。 但如果能把问题放宽一点,问哪三个人,让你最不愿意与之交手,那答案到都会很统一。 彼时的人,最不愿意交手的,一共有三个:陆小凤、西门吹雪、叶孤城。 他们中的第一个,光是听他说话就能活活把人气死;第二个,但凡看见他拔剑的人,都从此消失在江湖之上;第三个,从来只是一个传说,据说见过他的人,都对他只剩下尊敬和畏惧。 不过现在这个名单变成了两个,其中两个在紫禁之巅的一场对决之中只剩下了一个。 剩下的两个:一个很穷、很懒,喜欢热闹,知道江湖上最多的消息;另一个却很有钱、十分自律,离群索居,懂得天底下最迅捷直白的剑法。 他们一个喜欢给自己找麻烦;另一个恰好不喜欢任何麻烦。 但他们两人却是朋友,每年总有几天,喜欢热闹的人会跑到离群索居的人庄子里,讨几坛酒喝,再探讨一翻关于男人应不应该留胡子一类的问题。 这一次陆小凤仍旧独自赴约。 西门吹雪:“你不隐退了?” 陆小凤惊天动地地咳了一场,他不敢告诉西门吹雪,他最近和牛肉汤混在一起玩得开心。于是他眼光一转落在月亮门外一群仆妇身上,筷子一指:“你儿子!” “不错。”西门吹雪脊背挺得笔直,端方俊雅,抬手浅嘬一口酒液。 “你没有送走他?” “我改了主意。” 陆小凤跳起来站在瓷凳上,笑得真心实意:“我敢保证,你一定不会因为这个改变而后悔!” 西门吹雪不知想到了什么,面色缓和几许:“能时常见到,总是好的。” 陆小凤:“你能这样想,实在很对,那日我真怕你会后悔。” 西门吹雪平静道:“我行事自然从不后悔。” 陆小凤狐疑地看着他:“看来你的烦恼已经都解决了?” 西门吹雪并不想谈这个,他垂着眼:“眼下我的烦恼只有一个。” “什么?” “你。” 陆小凤张着嘴用筷子指着自己:“我哪里算烦恼?” 西门吹雪佯作苦恼:“你这次来,并没有刮掉胡子,所以我烦恼你这次的目的。” 陆小凤一怔,哈哈大笑:“我并非一定是惹了麻烦找人救场才来找你,想喝酒了也一样。” 西门吹雪没接话,他的思绪想到某个人说过会亲自上门,一别之后却再无音讯。 陆小凤神秘的说:“我是来找一个江湖上的朋友喝酒的,你知道,朋友许久不见,总要一起喝一次酒才能彼此确认对方还活着。” 西门吹雪不置可否,陆小凤总有各种奇奇怪怪的理由,给自己找酒局,这一点也不奇怪。 陆小凤继续:“接着,我就打算去一趟京师的御厨房偷一点酒喝,尝一尝祝寿的酒,和平日的酒有没有不一样。” 西门吹雪手一顿:“何人祝寿?” 陆小凤笑得胡子和眉毛一起翘起:“是皇后的诞辰,宫中必有好酒。有好酒的地方,自然就该有我陆小凤!” 望贤亭外,站着一水儿的太监,但他们和日常宫里唯唯诺诺低眉顺眼的内侍有所不同,一个个目露精光,腰间挎着剑,正是朝廷设立的东厂太监。 亭子里两个人正在下棋,灰白胡子的老僧持黑,一身雪纱蚕衣身材峻伟的男子持白。 老僧落下一子,抬手饮下一口素茶,眼见对方在棋盘上落下白子,不由笑道:“敌策明,子未定,引征杀敌,好一个借刀杀人。” 叶孤城抛下棋子:“大师棋力不减当年。” 道衍哂笑:“当不得城主故意次次平局。” 叶孤城被点破,端起一杯清水饮下:“已是大师承让。” 道衍呵呵一笑,摸着胡子道:“城主这次将尹庆平安带回,立了首功,陛下定会会有所嘉奖。” 叶孤城:“他是大师的俗家弟子,又是朝廷出海第一人,自然要救,叶某不过出一趟海,并无什么功劳。” 道衍笑道:“听说苏门答剌王再次重提将王妹许配与你一事?” 叶孤城摇摇头:“眼下我这般,自是绝无可能。” 道衍笑了笑,忽然话题转向另一件事:“徐皇后生辰,陛下为显帝后和睦,定会大办一场。皇后听说你救过皇孙,又带回尹庆船队立下大功,想见一见你。” “皇后?”叶孤城拧着眉沉思片刻,“徐达之女?” 道衍笑眯眯的一派和气:“徐皇后有个妹妹,聪慧机敏,从未婚配。” 叶孤城一怔,面色已是沉下。 道衍不为所动:“城主这样的人才,无论如何也难被埋没。皇后并无坏心,应该是想救城主。” 联姻本就是一种手段,只为让人才为我所用。苏门答腊王的打算必定被船上皇帝的耳目带回,才让有些人生出旁的心思——既然暂时不能杀,不如收为己用,还能安插人来监视自己。 见叶孤城沉着脸不语,道衍也叹了一声:“城主,老衲虽辅佐皇帝,但也还是希望城主有朝一日能无牵无挂去。需知,燕王能以皇后的妹妹来牵制你,你自然也可以策反之,以之牵制皇后。该如何做,总不必老衲再多言了罢。” 叶孤城将手中白子一搓,云石的白子顿时化作一把粉末撒在棋盘之上:“大师的意思,叶某知道。但君子有所为,有所不为。已然泥足深陷,就不必陷得更深。” 道衍长叹一声,只道了声:“也好,只是这半局和棋却算不得数,下回城主需得尽力才好。” 皇后千秋节,整个京师都张灯结彩,这是靖难之役之后第一个安稳的年,百姓的脸上终于有了喜色。 像叶孤城这样藏在影子里、在江湖上已经死去的人,自然是不会出现在前朝那种觥筹交错的场合的。如果皇后不是点名要在寿诞这一天想见到他,他甚至不应该出现在紫禁城,而该在万梅山庄赴约。 如果单是皇后要见他,他本来也是可以换个时间再来,但恰巧也到了皇帝赐药的时间,锦衣卫的人总会盯着他服下药丸。 千秋节这日晚间,他被人引到右掖门下的一间偏殿等候,偏殿和任何一间普普通通的殿阁没什么两样,桌上放着福禄寿喜的摆件,墙角燃着一炉香,散发着很重的檀香味道。 很快有东厂的太监送来一只木盒,叶孤城拿过药服下,正欲离开,又他听那小内侍说:“叶先生先别急着走,世孙殿下特意叮嘱,待他给皇后娘娘行过礼之后,便过来寻先生说话,先生不如在此稍后片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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