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内小小孩儿正大哭,甚至手脚微微抽搐。 西门吹雪面无表情,以银针飞刺破孩儿指尖放出黑血,待孩子哭声稍微缓和些之后,又换了根针,飞速刺入涌泉、合谷,接着又以雀啄术刺素髎穴,留针片刻之后一一拔出。 小小孩儿被针刺时挣扎得满面通红,浑身大汗,此刻哭声减小,很是委屈。 老管家眼眶红红,惊喜道:“谢天谢地!小少爷哭声有力了,终于能出汗了!” 西门吹雪收了针,起身走到窗前写方子:“退热不过暂时而已,先让他服一贴羚麝止痉散,以观其效。去掉一个火盆,午后若再起热度,你来寻我。” 屋里暖融融的,碳烧得很足,陆小凤在窗外站着不敢进屋。 他看西门吹雪搁下笔之后,大步走出屋子,不免有些惊讶:“你不陪你儿子?” 西门吹雪看了他一眼,奇怪道:“自有乳母和丫鬟陪伴照料,我能做什么?” 陆小凤张着嘴愣了好一会儿,才喃喃道:“你说得也对,若是我儿子生病大哭,我大概也会和你一般。” 两人一同走回主院。 陆小凤喝了一盏醒酒的茶,抬头仔细打量好友的神色,轻轻叹了口气。 西门吹雪:“你在为我担心?” “不错。” “我有什么好担心的?” “我曾经以为你不会有什么烦恼。” “这个问题,你已经问过两次,难道这次你有了不同的答案?” 陆小凤认认真真道:“你本来是没有烦恼的,但你有了一个儿子。” “我儿子为何会成为我的烦恼?” 陆小凤:“小孩总会长大的,长大了就会学说话。他只要能说话,就一定会问他的母亲是谁,到时候你准备怎么回答?” “自然是实话实说。”西门吹雪不觉得这是个问题。 陆小凤长叹一声,道:“西门,你我多年朋友,我能理解你,但是不代表其他人也能理解你。” “你认为他不会接受这答案?” “很难。” 西门吹雪站起身,靠着八角亭的围栏眺望远方,那里有层层铺开的梅,都极尽绚烂地挥洒这一季的生命。 他许久不开口,陆小凤也就偷偷从地窖又搬来一坛酒,拍开封泥默默地喝。 酒下去了三成,西门吹雪终于说话了:“那只有一个办法。” “什么办法?”陆小凤支起耳朵,“你打算去把西门夫人找回来,还是再娶一个新夫人?” “这两个,都不可能。” “那?” “我会把孩子送走。” 酒杯掉在地上摔得粉碎,陆小凤张口结舌:“你说什么?你要把孩子送走?送去哪里?” 西门吹雪:“我会在西域给他置办一个庄园,安排管家仆从。我的仇人很多,他留在这里并不安全,这个想法不是今天才有,你只是提醒了我。” 他说得如此理所当然,陆小凤感到诧异于他的铁石心肠:“孩子这样小,已经没有了娘,再离开爹,他要怎么活下来?” 西门吹雪转头看向他,面色无悲无喜,平静地说:“当然能活下来,也许还能因为没有牵绊成为举世无双的剑客。” 陆小凤怔怔地看着他笔直的脊背,他忽然明白了一些东西,但他情愿没有明白。许久之后,他轻声说:“我小时候,和司空摘星当过小乞丐,知道没爹的孩子怎么想。无论如何,他身边总该有个亲人。” 天阴沉沉的,已有了下雪的征兆。 西门吹雪转过头,望着黑压压的天,半晌方道:“他会在他的祖父身边。” 陆小凤看着这寂寞的背影,入喉的美酒也变得腥辣刺喉,他不知道能怎样安慰对方。 风中夹着雪花拂过。 西门吹雪淡淡说:“眼下太冷,不宜成行,开春之后再送走吧。” 永乐二年,内河化冻之后,朝廷开始大肆招募工匠,兴建船坞,欲要造宝船出海,民间工匠皆聚京师,一派欣欣向荣的气象。 也出了一件奇怪的事,有人看到西方魔教的人在中原出没采买,甚至有人传出消息,西方魔教教主甄选一岁到三岁的幼童入教栽培。于是民间时常看见西域来者,携带一个两个小童赶路。 消息一多,便引来不少有心人。有些人意图将自己的孩子送去西门魔教试炼,有些人则想千方百计阻挠魔教的壮大。 凤阳离金陵京师不远,曾是太祖兴龙之地,自洪武二年兴建中都城郭,时常有皇子在此历练,地位自是不同。 永乐帝继位之后,刚刚继位的太子还是第一次奉天巡视陪都。 连年大战,中原衰落,江南的繁华没有延伸到这里,除了城池宫阙如京师之制中都皇城之外,整个小县城只有四五条街道熙来攘往,聚集了东来西往的客商歇脚补给。 一个容貌昳丽俊雅的男子在凤阳最好的一间酒楼靠窗的位置坐着,一身白衣胜似雪,鬓角边坠着米粒小的珍珠流苏,一柄古雅长剑挂腰间。他对面坐着一个四五岁的锦袍男孩子,小小年纪已是稳重有礼,乌黑的美人尖再配上黑白分明的一双眼,很是雪玉可爱。 二人周围立着两个白面无须的侍从,服侍二人净手、又为二人布菜,准备牙筷瓷碗。 桌上一只泥炉,锅里煮着一只鸡,桌上还有几道小菜。那两个侍从取出银针一道道试过,方才低着头退下。 白衣人对那小童道:“听闻这道地锅鸡、酿豆腐和梅河鱼是你爷爷昔日最爱吃的菜式之一,你也尝尝。” 那小童十分有礼,端端正正将头点点,道:“老师先用。” 白衣人却道:“我只答应教你几式剑法自保,并不是你师长,你不必叫我老师。” 小童却很坚持:“道衍师傅说哪怕一字之师也是师,老师不吃,瞻基也不敢用。” 白衣人自然就是刚刚从海上回来的叶孤城,他闻言一笑,摇摇头,拾起桌上牙筷,夹了一枚酿豆腐放入自己碗里,道:“如此,也罢。”以自己身份,当这一声老师,也不为过。 小童这才放开肚子用餐,便是早已饿了,也努力仪态优美。 叶孤城并不饿,随意用些豆腐鱼菜,又要了一杯清水,一边浅啜,一面对窗打量路上人头攒动的街道。 忽然他的目光一凛,看向街角一间老旧客栈的方向,几个寻常农户打扮的男女抱着一个很小的孩子出了大堂,付了钱之后往城外而去。 ******** 我觉得西门庄主是玉罗刹亲子的二设很好,就沿用了。古龙虽然没有写完,但我看意思是有的。 认真想想,西门吹雪是个苦逼的孩子,不管爹是不是因为保护他才送走了他,他的成长无父无母是事实,所以他不懂怎么爱人,怎么成家,怎么负起责任,也是合理的。 他失去人性可能也是不知道怎么拥有人性,在他的记忆里,送走孩子也许才是对他好的做法。 大家能理解了吗? 他没有学会和任何人保持亲密关系,潜意识的认为所有人都会离开自己,与其被人放弃,不如他主动放弃别人。
第39章 39 叶孤城本不是多事之人,只是冥冥之中有一只手在推动他去查一查这件事,那孩子领口露出的一段雪白绫衫却让他有些介怀。 时下百姓多困苦,能穿这般雪白绫罗的人家必然不是寻常人家。这几个农户打扮的人,掩饰不了自己江湖人的行事风格,他们不可能是这孩子的父母亲友。 他想起罗刹教的传闻,略作思索,对着随行的两个白净男子吩咐好生照看公子,自己转身下楼,很快消失在人流之中。 带着小孩赶路总是不方便的,几人出了城门,到了林中才放松说话。 其中一个道:“时间差不多,把他弄醒喂水,别渴死了。” 农妇打扮的女人从怀里掏出一只瓷瓶,在孩子鼻下让他嗅嗅,小孩打了一个喷嚏之后缓缓醒来,睁眼一看,立即哇哇大哭挣动起来。 农妇按住他手脚,语气有些不耐:“别吵,再吵继续让你睡!” 小孩挣动时外面的粗布衣衫松开,露出里面系着的一块墨绿色玉牌。 农夫打扮的汉子,过去一把扯过玉牌,冷哼道:“好个西方罗刹教,好个魔教,竟然跑到中原来偷孩子。” 农妇笑起来:“他们敢来中原偷孩子,我们就偷他们偷走的孩子,这就叫以彼之道还施彼身。” 汉子将斧头别在腰间,面露不耐:“快写喂他喝水,白天也哭,晚上也哭,年纪太小的不好养大。在下一个城镇,随便找个人人家卖了算了。” 农妇露出惋惜的表情:“可惜了,那几个魔教的人宁可被折磨致死也不肯说是谁家拐来的孩子,不然按照这么多人送一个孩子的排场,这孩子至少能换回百两千两的黄金。” 话音刚落,便听一声成年男子低沉的冷笑自林间传来:“他果然是你们偷来的孩子。” 几人一愣,居然听不出声音来自何方,纷纷操起兵器:“谁!出来!” 几道极细的声音穿透丛丛树木,挟持孩子的几个人便立即倒下几个,每人肩膀都扎着一片飞叶,那只手已然不能动了。 只有三人还站着,一个是抱着孩子的妇人,另外两个仿佛双生子一般的斗笠人的麻衣刀客,一柄金刀,一柄银刀——他们无疑是这群人里武功最高的人,否则单凭那几个乌合之众,不可能从罗刹教众人手中偷人。 林间缓缓走出一个人,白衣白袍,黑发乌剑,他的鼻梁很挺,双目狭长,衣袍随着行走被风吹动,耳畔珍珠流苏相撞时发出细微的轻响,像是走入凡间的剑仙。 金银双刀斗笠人中金刀开口喝道:“你是西门吹雪?” 叶孤城挑眉:“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 另一人底气足了些,道:“那你是这孩子什么人?” 叶孤城看了一眼哭得一塌糊涂的孩子,摇摇头:“并无关系。” 金刀斗笠人这才仿佛松了口气,道:“既然与阁下无关,请阁下不要插手。” 叶孤城:“把孩子留下,你们自行离开罢。” 二人对视一眼,忽然陡然亮出金银双刀,揉身飞扑而上,一个攻头,一人扫腿,这两人必定是双生子,早已心意相通,配合无间,能将两柄双刃长刀的合战之力发挥到极致,金光银线交替密不透风,几乎能使出四人的战力。 这两人在江湖刀客排行榜中绝对能跻身前十的行列,对战寻常剑客几乎能在十招之内取人性命。只可惜,他们这次遇到的不是寻常人。 叶孤城眉梢一挑,人已飘然腾空,足尖点在砍向他脖子的刀锋,直上了树冠。 那二人才抬头,便见这人如一只雪白的鵬鸟,自天飘荡而下,带着纷飞的落叶,顷刻间乌金色的剑光已袭在眼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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