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乎意料的,鸿钧听到了这么一句话,他神色不动,袖中的手指轻轻攥紧几分。 天道继续道:“唯有天真烂漫之人,方能无所畏惧地去爱这世间,见风雨不惧,遇挫折不忧,一剑在手,便相信自己能够斩尽人间不平之事。” 鸿钧侧眸静静地聆听,眸光冰凉清透,不见暗流流淌过的冷冽痕迹。如雪的发披在身后,仿佛落了一层浅浅的月光。 “只是,”天道的目光中没有一丝不忍,就这样漠然地望向另一侧殿宇中的少年,“洪荒不需要这样的天真。” 祂停顿了一息,又瞥了一眼命运长河,仿佛提前看到了未来会发生的事情一般,竟难得起了一丝心思:“你如今一味纵容他,放任他,此时不显,等到将来……劫数接踵而来,命运来索取祂的代价。” “鸿钧,你未尝不会后悔。”天道凝视着他选定的玄门道祖,语气中浮动着透骨的冷意,“到那时,就算是你,也是救不了他的。” 在这世间,人人自身难保,谁又救得了谁? 鸿钧平缓地吐出一口浊气,目光淡漠地凝视着前方:“谢过尊上指点。” 他难道会不知道这些吗?不,他心知肚明。 可是,他徒弟本就是这样一个人,若是强迫他改变他的志向,通天……还会是通天吗? 道祖遥遥望向内殿,眉眼微微垂落,似叹似惋,又化为长长一叹。他微拢衣袖,送走了打算继续同因果斗争的上司,在原地静默几许,又往殿内走去。 * 通天正在庭院中观星。 少年身上披着雪白的大氅,手中还捧着一个小小的暖炉,站在漫天翩然的桃花树下,望着世间雨疏风骤,绿肥红瘦。 他面上无悲无喜,连带眸色亦是苍茫一片,唯独伸出手去想要接住什么东西时,方见出一二哀戚之色。 那手在空中高高平举,任凭飞花自指缝间穿过,转而一根根收拢,生硬地搭在掌心之上,为他倏地攥紧。 通天转过身来,衣袂猎猎,似红梅白雪,灼灼烧进人心底。 鸿钧于阶前站定,眉目微拢,看着少年回眸一笑,恍若春光无限好:“魔祖亲自插手量劫,此次纷争,至少有一半因果会被大道算在魔道身上。” “是好事啊。”他点了点头,又笑了起来,“师尊觉得呢?” 鸿钧并不言语,只一步步走上前去,在少年身旁站定,抬起首来,与他并肩,陪着他一起看这山河万里,天地同悲。 桃花落满肩头,人间风雨如晦。天地间的悲欢本不相通,却有人会懂,留在心头,念念不忘。 多苦啊。 “他们会成功的。”良久,鸿钧轻声开口,“局势越是混乱,他们越能掩饰自己的行动。更何况,所有人都判定了他们的死亡,就不会再有人真正去关注他们的抗争。” “师尊总是喜欢这般哄我。”通天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掌,轻声抱怨,眼眸又浅浅地舒展开来。 鸿钧侧眸瞧他,慢声低语:“难道贫道说的不是真话?” “当然是真的!”通天转身望他,弯起了眼眸,笑得明媚灿烂。 万千的星光再度注入这双眼中,澄澈剔透,可见万家灯火,人间团圆。永远温暖如初,灿烂耀眼。 鸿钧凝视着那双眼,又是轻轻一叹:“这些人,到底是与你无关的……就算真的想帮上那么一点两点,也不必为此太过伤怀。” 少年仰头看他,认真道:“我知道的师尊。” 这回轮到鸿钧问他:“当真吗?” “千真万确!”通天拉着他的手,弯弯眼眸,熟练至极地撒娇。 通天眉眼清朗,不染人间半分尘埃:“这世上,曾有人高喊‘渡河,渡河,渡河’,却始终没能渡过那条阻隔他的滚滚江流,亦有人悲愤‘杀贼,杀贼,杀贼’,拍遍栏杆,却无人领会登临之意,师尊,人在命运面前的无能为力,弟子早就知道了。” 他道:“我们也不过是其中之一,如此渺小,又如此灿烂的‘之一’。” 鸿钧低头看他,想了半会儿,只道一句:“通天,你能想开,贫道是很欣慰的。” 通天闻言一笑,又听他后半句:“伏羲说你自陈自身‘有疾’,是怎么一回事?” “师尊!”少年垮着一张脸,委屈巴巴地看着他,试图蒙混过关。 鸿钧冷冷一笑,抬手便扣住他略显纤细的手腕,一下用力。通天脚下一个踉跄,下意识想要站稳,又跌进他怀中。 半晌,许久。 他微微仰起头来,对上鸿钧垂落的眼眸。 桃花依旧笑着春风,徐徐絮絮,自他们身旁落下;明月皎皎,呼作玉盘,穿云破晓而来,落了一地的皎洁无瑕。 通天怔然良久,望着鸿钧轻轻俯下身来,似要触及他眉心一点,又化为浅浅的,如同羽毛一般微微带着痒意的太息。 那声太息自他耳畔拂过,不可言说,难以倾诉,令他心上隐约一颤,不觉牵住了鸿钧的衣袖,唇齿微启,尚未道出半字。 那熟悉到仿佛曾浸透神魂的声音,似是从天际传来,又真切地落入他心底,惊动起平静无波的心湖:“不管你想做什么,为师都会答应你的。永远选择你,永远保护你,绝不会背叛你。通天,你永远可以相信为师。” 通天微垂的眉睫终是颤了一颤,仿佛有惊涛怒雷从枝头滚过,草木为之轻颤摇曳,仿佛有什么东西将要呼之欲出,又堪堪止在唇齿之间,不知如何诉说。 他抬头望向鸿钧,眉眼间透着清晰可见的茫然:“……师尊。” 鸿钧低眸望着他,轻轻一笑,极尽纵容与无可奈何的情绪:“别怕,为师一直会在这里。” 他俯身将他的弟子拥入怀中,轻轻拍着他僵硬的脊背,一点一点安抚着他,直至他慢慢放松下来:“一直,一直,永远都在。” 毕竟,为师早已等待了万万载,又万万载,等到过一个世界的毁灭,又等到另一个世界的新生。只是……为师不会永远等下去的。 通天,你会懂的,对吗? 作者有话说: 不懂的话,就要反手拿上强·取·豪·夺剧本了。) ———— 感谢“crane”小天使投的地雷; 感谢“云晚”“代表神明向世界问好”小天使们灌溉的营养液; 感谢评论么么哒~
第35章 竹风吹面冷 玉虚宫外的雪下得寂寥无声, 世间白茫茫一色,只听得雪从檐上坠下的声响。 元始从窗牖往外看去,视线掠过白鹤狭长偏飞的羽翼, 又落在它原封不动携回的的书信上,顿时生出几分寒意, 冰凉刺骨。 白鹤轻轻鸣叫两声, 垂下颈项, 不敢去看元始, 只盯着地上的荒雪。 “……还是没有遇到吗?”他眼眸中似含着隐隐的怒意,望着天穹的目光也森冷许多,良久之后, 方恨恨一叹,“罢了, 遇不上也好。” 连他们都找不到通天的话, 那旁人想要找他,想必也困难许多。 只不过…… 元始又望向东海之上, 眼眸沉沉,仿佛日坠月落一般,透着永夜微黯的色调。宽大的掌心微微攥紧,望着血煞冲天而起, 又见龙凤争斗的身影穿过重重云海,就算是身在昆仑, 亦不由为此侧目。 劫数已成,祸福难料。 “通天……”他念着这简短的二字,又无声地阖眸, 重重地一甩衣袖, 心中愠怒几乎无法言说。 次次触动天机, 又次次生出事端,如今竟然连人都找不着了。真是,真是……气死他了(╯‵□′)╯︵┻━┻ 下次绝不能让他一个人再出去胡闹! 元始面色反复,阴晴不定,心情的变动再度波及昆仑上下的冰雪。这年头的大家也习惯了不少,努力抱着自己的小被子,又翻了个身,继续在被窝里抖抖抖。 唉,上清真人再不回来,这昆仑还能住吗? 白鹤纠结了半晌,似乎想起了什么似的,又唳叫几声,长长地展开羽翼,倏地从地上飞起,惊动着漫天的飞雪。 元始听见鹤唳声,眉头微微蹙起,又不免回眸一眼,望着它比划着翅膀,往前飞出几步,又回头望向他,仿佛在试图把他引导向一个方向。 “你想让我出去?”他皱眉问道。 白鹤重重地点头,高兴地一掠而起,映着昆仑至高至明的天光,纯粹无瑕的羽翼舒展开来,闪烁着星星点点的光芒。 元始的眉头皱得愈深,他淡淡地掀起眼帘,未能理解它这般喜悦出于何因,却又到底怀着一丝希望,顺着昆仑山往下望去。 * 曾在通天剑下侥幸得了一条性命的白龙,这次是真正地死去。 他僵硬地睁着一双硕大的金眸,瞳孔黯淡渐渐失去颜色,鎏金色的光芒坠入至深的长夜,从此再也不会苏醒。 麒麟狰狞的目光中透着刻骨的杀意,凤凰哀声鸣叫,从长空之上被生生拽下,羽翼凋零,真火黯淡。 天地间的劫云沉沉欲坠,血煞无穷无尽,又渗入几缕狭长的魔气,盘旋缠绕,散发着浓郁的恶意,宛如贯穿天地的冰冷长剑,斜斜地插入三族之间。 三族族长的目光偶尔从上面扫过,神情复杂,又沉默着移开。他们从东海之下,又打到九重天附近,愈来愈接近太阳星与太阴星。 三足金乌发出低沉的鸣叫,周天的星辰隐隐形成一个巨大的旋涡,似是阵法的雏形。 元凤的眼眸淡淡地落在上面,打斗的法术偏移了几寸,擦着星辰的边际而过,继续向着无垠的混沌掠去。 而那些早早被安排着迁移避难而去的三族之人,同样迅速地踏上了行程,就在那白龙死前遥遥望去的方向,便有一位红裙的龙女静静地站在那里。 她捧着一束翠碧的花朵,眼眸湛蓝如同天光,在向前匆匆奔走的族人中蓦然回首,望着一颗耀眼明亮的星辰从天上坠下。 那束花朵微微颤着,映着她忽而垂泪的脸庞。 龙女曾经问过白龙:“你为何还要再出去呢?明明族长已经许诺你可以同我们一道离开。” 白龙站在波涛汹涌的潮水之中,替她挽起鬓发,又小心地簪上一颗熠熠生辉的明珠,恰好衬着龙女姣好的容颜。 他微微抬首,停留在她面容上的目光温存而留念:“总要有人去的。” “可是你好不容易才活下来!若不是那位真人剑下留情,我早就见不到你了。”龙女不甘地追问。 白龙便沉默,他遥遥望着天穹,望向那一片,他们看不到的漫天血煞、无尽怨念,轻轻摇了摇头。 “我已经没办法从中脱身了。”他这样朝着龙女解释,“我手上死过很多很多的凤族,也杀过数之不尽的麒麟。他们的怨念从未散去,一直一直,围绕在我身边,始终不曾散去。” 龙女摇头,泪流满面:“难道他们的手上便没有龙族的性命吗?不止是龙族,还有那么多从属于我们的水族,以及被无辜波及的生灵。这笔账如何能算得清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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