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便又笑了起来,眉眼灼灼, 一如他身旁被夜色浸染得透彻的桃花,仍然在艳丽夺目地盛放。 伏羲瞧了半眼,下意识又沉沉地叹息一声,放下书册, 无奈地抚了抚额头,转而思考起明天该给他的病友来点什么苦药, 还是说……勉为其难地,饶了他这一回? 想不到半会儿,他又轻轻勾起唇角, 望着天上明月, 露出个轻淡的笑容:“上清啊……”倒真是个有趣的人。 他妹妹对通天有着一种难以言说的熟悉感, 作为兄长的他,又岂会没有这般同样令神魂恍惚,近乎叹息的感觉呢? 知交故友,今在何方? 巴山夜雨,当是归时。 伏羲抬手敛了敛衣袖,执起笔来在桌上书写下几行神文,又淡淡地瞥过眼去,望着那幽幽苍天,随风往事。 夜色愈沉,最后一点星星也消散在天幕之上。友人们挨个关好了门窗,期待着明日的再见。同样的明日里,还有师尊的承诺,仿佛连那汤药苦涩难言的滋味,都变得能够入口许多。 多好啊。 眉眼隽永,一如初见之时的少年低眸浅笑,手指轻轻搭上青萍剑的剑身,缓声慢语:“却不知如此大好时光,罗睺道友特意来寻通天,所为何事呢?” 夜间的风忽而寂然低沉下去,仿佛有一个无形的存在张开了巨口,将之吞噬殆尽。 晚风携来的露水再度从枝头缓缓坠入,又在下一个瞬间,被足履轻轻踩踏而过。脆弱的桃花花瓣被碾碎成冰凉的模样,支离破碎地零落一地。 通天淡淡地望着俊美无俦的魔踏着满地凋零的花瓣而来,眼眸间的恶意清晰至极,转而化为一个肆意妄为的笑容。 口中说的却是:“通天道友,在下自从与道友分手之后,对道友是日思夜想,旦夕难忘,故而不远万里,特来与道友一见。” “却不知道友,是否想念罗睺呢?” 话至末端,罗睺抬起首来,遥遥望着阁楼之上的青衣少年,眼眸中的深色沉浮不定,面上倒是颇为期待的模样。 通天沉吟了片刻,真诚开口:“罗睺道友竟是如此思念贫道吗?可是说实话,我并不是十分期待与道友的会面呢。” “通天这般言语,可是忘记了与在下共度的那十几个日日夜夜?”罗睺微微垂眸,眉头轻轻蹙起,仿佛受伤一般捧着心口,朝他投来深幽的目光。 通天仍旧倚靠在窗前,百无聊赖地拨动着青萍剑上的剑穗,闻言微微挑起眉梢,唇边笑意盈盈,以同样的句式回敬道:“罗睺此言,可是在指责通天……始乱终弃?” 罗睺哀怨地看了他一眼:“在下可是将整颗心都落在了通天身上,难不成,通天竟然是一点也不在乎吗?” 这话说的,好像他们之间当真发生了什么似的。 通天垂眸一笑,眸光疏离几分,却仍是带着笑意慢声道:“通天怎会不在乎呢?有幸能与罗睺相逢于天地所赠的一场大雨之中,通天甚是感怀,未敢忘却。” “只可惜……”少年的声音淡了下去,似有无限怅然油然而生。 罗睺微微挑起眉梢,若有所思地接了下去:“只可惜?” 通天掩着心口,长长一叹,纤长的眉睫微微颤着落下:“道不同,不相为谋。” 罗睺的笑容似是冷了片刻,启唇欲言,却见通天又自顾自地演了下去。 原先烂漫的眉眼中染上几分红尘愁绪,高坐云端不染尘埃的仙人也涉了凡尘。他就这样站在阁楼旁,遥遥望着罗睺,好似有诸般哀戚之情,尽皆藏于眸中。 黑发红眸的魔一个恍惚,竟有刹那的错觉,仿佛他当真是个来质问恋人是否负心的男子。 “道魔相争,殊途不归。罗睺,纵使我思你念你,又能如何?”通天望着他,悠悠一叹,皆是道不尽的苦与恨。 罗睺仰首瞧他,眼眸微微翕动:“通天自然可与罗睺一道离去。” “那我父一世之清名,岂不是毁于一旦?” 通天不去看他,只静静地凝望着天上那轮孤月,一袭广袖长袍,被风吹得鼓起,几乎翩然而去:“我父为洪荒鞠躬尽瘁,几乎倾尽所有,我又岂能为一己私欲,置他于不仁不义之境地?此非为人子女当做之事。” 罗睺沉默了。 他轻轻吐出一口浊气,凉薄的面容在朦胧的夜色之下,颇显出几分柔和,道出的话语乍然听去,竟也有三分深情:“那我呢?你为了旁人,便要放弃我了吗?” “通天,你又如何忍心?” 通天便又抬了眼,目光一寸一寸谨慎地描摹过他的模样,手上则是一刻都没离开过青萍剑。 而在外界看去,阁楼之上的佳人似是不堪承受这般离别的凄苦难言,闻言掩面轻叹:“你就忘了我吧,我们之间……本就是不可能的。” 罗睺微微抬眸,眸光愈发深邃:“若是你当真心悦于我,这些都不是什么难题。我自可为你全部解决!” “只是不知,通天除我之外,可还念着他人?” 少年的眉睫微微颤了一瞬。 罗睺的目光又暗沉几分,慢慢地,他自唇角勾起一个笑:“你还是喜欢鸿钧啊?” 此言一出,通天面上佯装出来的感伤彻底消散不见,他垂眸散漫地望了罗睺一眼,手上青萍笃笃地敲打在窗沿上。 一声又一声,衬得此间天地愈发宁静。 很好,是结界。 他瞥了女娲和伏羲所在的方向,确定那边的灯火仍然熄灭着,便又收回了目光,淡淡地望着罗睺,直截了当地询问道:“你把我师尊骗到了哪里?” 罗睺慢慢瞧着他,并不意外,却又莫名生出几分憾意来。他轻轻笑了一声,不作回答,反而道:“本座还是不懂,比起本座,鸿钧他又好在哪里?” “上清,鸿钧能够给你的,本座同样也能给你,甚至比他给得更多。”他歪了歪头,眼眸愈发幽邃,“魔界百废待兴,只要你入我魔教,自然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这是你在玄门永远都得不到的。” 通天微垂着眼眸,不甚在意地听着。 之前受创的神魂似乎又隐隐痛了起来,引得眼前所见之景尽皆模糊几分。他眨了眨眼,面无表情地抬了抬手。 青萍剑划出一道流光,骤然出鞘,落至他掌心。他攥紧了长剑,微微站直了身躯,剑锋一掠,干脆利落地指向罗睺! “有没有人说过,您的废话真的很多。”通天轻笑一声,“贫道的师尊,自然是千好万好,无人能及!” 话音未落,弑神枪已然发出一道低哑的声响,烈烈的长风从天穹灌下,生生撞击在枪身之上,崩裂出道道金芒。 罗睺斜斜地抬起首来,望着少年冰冷疏离的眼眸,唇边的笑意忽而淡去,转而化为讥诮之色:“不愧是本座看重的人,就是这般杀伐果决。” “可惜,此事却是由不得你!” 他终是动了怒,狭长的凤眸微敛,弑神枪于手中扬起,惊动漫天桃花落地纷纷! 遍布在紫霄宫此处亭阁的阵法流转着森寒的光芒,令此地明月皎皎亦坠入九幽之中,现出了一轮血月! 通天乌黑的瞳仁中倒映着这片天地的异变,却不为所动,照旧一往无前地出剑,气势丝毫不逊色于对方! 论剑道剑法,昔日的上清圣人通天教主,又岂会逊色于人,纵使是修为差上几分,又能如何? 所谓圣人之下皆为蝼蚁,一半是指圣人之境的广袤无垠,早已超脱了“修士”这一概念,另一半则是指圣人之下的境界,其修为碾压的情况并未严重到不可匹敌! 鸿钧虽为道祖,但尚未合道成圣;罗睺纵为魔祖,又岂会在道高一丈的情况之下,提前成圣? 既未成圣,皆可杀之! 通天眼眸轻抬,漆黑如墨的眼眸中染上了真切的杀意,寒芒出,万剑生,锐利的剑锋震动着脚下的大地,又生生划破了罗睺的面颊。 血珠从伤口渗透出的瞬息,魔祖的眼眸有一瞬的紧缩。 他近乎惊奇地闻着那弥漫在空气中的血腥味,又抬起眼眸望向捂着自己手臂,皱着眉头驱散着魔气的通天。 “上清,哈哈哈哈哈哈,上清。”他反复念叨着这几个字,长.枪如雷,再度携着风卷残云之势袭上,丝毫不给对方留出半分空隙。 “本座竟有那么一个瞬间,又想起了盘古。只可惜,如今的你,尚且未能成长到那个地步。”他低眸望着少年,猩红的眼眸中闪过几许正色,正正经经地摆出了肃穆的姿态。 “何必可惜呢?罗睺道友。”通天却又勾起唇角,散漫一笑,“如今的你,也绝不是昔日在混沌的你吧。” 罗睺侧眸望他,猩红的舌尖轻轻舔过唇齿,溢出一声浅浅的叹息。 “是啊,本座……也不是昔日的本座了呢。” 青萍对弑神。 鹿死谁手,孰未可知。 作者有话说: 打起来打起来【不是】 ———— 感谢“落梦”“朝闻道”小天使灌溉的营养液。 感谢大家的评论与支持【狗头叼花】
第38章 剑气已横秋 芳华正盛的桃花之间, 杀气凛然,避无可避。 横斜的枪身被罗睺握在手中,迅猛如电光疾驰, 一枪重过一枪,反复寻找着对方的破绽。 他不笑时眉目极冷, 桀骜不驯的面容上, 满是森然之色, 落在通天身上的目光中也尽是冰冷杀意。 对方的剑势却丝毫没有受阻, 反而强行越出了这道越发迫近、编织而成的杀念之网,玄色的长剑挽出一个简单的剑花,若世间最为热烈的长风, 极尽张扬与肆意,奔赴一场生死的豪赌! 于此寂寂长夜, 唯见亭台与桃花。 桃花迷蒙似雨, 少年的衣袂上也似染上了这连绵不绝,似是而非的甜香, 微抬的眼眸中倒映出几乎刺入他瞳仁的弑神枪,又在下一个瞬息消失在原处,足履轻点桃花枝头,轻淡得像是一片翩翩欲坠的羽毛。 罗睺一击未中连头都未回, 直截了当抬起弑神枪向着身后拦去,青萍剑斩落之处, 青莲朵朵晕染开来,倏地照亮漆黑长夜,再度生生与之相撞! 枪有所长, 剑蕴其华! “真狠啊。”罗睺似叹似嘲, 凝视着通天旋身而来, 毫不犹豫斩落的一剑! 一剑又一剑,仿若接天莲叶,万顷碧波汹涌而起,漫天的桃花在一瞬的凝滞与静止之后,忽而纷落如雨,被剑气卷起,凌厉至极地向着罗睺击去! 他玄色的衣袖瞬息之间破碎开来,眼看那剑气便要接着袭上他裸露在外的臂膀,他却不避不让,大笑一声,强行迎着桃花而上! 兵刃急促地交接着,发出金石相撞时铮然的声响,连绵不绝,震彻着人的耳膜。大片大片的草木被切割凋零,倒地时发出沉闷的一声巨响。 无数的桃花被斩落在枪下,无数的亭台楼阁在剑光中颤巍。晚风徐徐吹来的瞬息,只闻到愈发汹涌的血腥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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