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听见天道来来回回反复思量的声响,又听见祂向着至高永恒的大道发出谦卑的祈求,知晓祂此时此刻甚至无暇关注洪荒,乃至于观察他的一举一动。 道祖的唇边不由轻轻勾起一个笑,辛辣而嘲讽。 这便是祂应得的结局,妄图玩弄他人命运之人,终将被命运所玩弄。只是,为什么,为什么偏要他的弟子,为此付出这般代价呢? 离别,离别。 世间之苦可有胜过生离死别,几近一无所有?就连与天地同寿的圣人,万古不朽的洪荒,也终究伴着纷扰的梨花,一道走向穷途末路。 他只是叹息着垂下首去,掩下那双漠然无情的眼眸,专心致志地凝望着通天,又一点一点地,拂开那缕垂至少年面上的白发,轻轻覆上那双柔软的唇瓣。 少年的眉睫不由自主轻轻颤抖,带着些隐约的挣扎与茫然之色,却仍是无意识地纵容着他不该有的冒犯之举。 似信赖,似依恋,不管如何,终归让忽而回忆起往事的他,心情略微好上几分。 紫霄宫中,忽有一阵长风翩然而起,散了满地的落花飞絮。 三月灼灼的桃夭盛放在殿外,只需稍一侧首,便可映入眼帘。烂漫多情,极尽绚烂的花朵维持在盛放的姿态,永不凋零,永不颓败,展现着无边的生命活力与春日的色彩。 他不想再种梨花了。 与“离别”一词谐音的花,到底带着些许不详的意味。 鸿钧漫不经心地想着,指尖轻轻摩挲过那犹带水色的唇瓣,平静地弯下身去,细细品尝过其间的美好。 当然,他也绝不会允许任何人,夺走他的徒弟。 作者有话说: “不种梨花”,核心之意为:不愿别离,永远相守。 紫霄宫这个地方见证了太多悲欢离合,一如三清当年兄弟情深甚至有一场梨花下的戏言,却终究分道扬镳;又如世界最后在梨花雪下走向毁灭,往事不可细思。 鸿钧不想再走过去的旧路,故而不愿再种下此花,也愿此生能有一个全新的开始与未来。 于2022.8.28修文。
第32章 知我相思苦 女娲从命运长河中惊醒的刹那, 天道垂落的目光不咸不淡地落在她身上,晚来的风拂过簌簌的桃花,似有暗香浮动在案头。 她略显茫然地睁开眼眸, 眼中的困惑清晰可见,不知此为何地, 她又何故在此。 很快, 记忆渐渐回笼, 往事再度浮现。神情微微恍惚的女子微垂着眼眸, 纤细的指尖轻轻抚过紫檀木的桌案。 搁在砚台上的墨笔上沾染几分书写过的痕迹,两边装饰着的夜明珠散发出道道明亮柔和的光芒,徐徐照亮她面前堆放的几堆玉简。 墙上悬挂的玄铁长剑泛着浅浅的灵光, 她抬手拔剑的瞬息,寒光一闪而没, 只映出一张冷冽出尘的面容。 乌发如云, 衣袂如绯。 一切物件都以她喜欢的模样摆放好,仿佛她从未离开此地, 不曾历经红尘几多,叩问天命无常,乃至于最终,孤身一人端坐在圣位之上, 阖眸不语,闭耳塞听, 不再闻听众生对她的祈盼。 娲皇宫中寂寥的岁月若飞花散玉般,只在她脑海中停留了短短的一瞬。女娲阖眸又睁眼,眼中神色已是淡淡。 她若无其事地站起身来, 衣袂垂坠, 环佩轻鸣, 从容地推开门扉,往外走去。 紫霄宫仍是她记忆里的模样,唯独庭院间絮絮翩然的梨花改换了桃花,为此间天地无端添了烂漫色彩。宛如漫天烟霞均汇聚一堂,连美梦都延长几分。 这般靡丽悱恻的色彩,似乎与这玄门之地端庄肃穆的氛围相当不符,也不知她这位老师,今朝是犯了什么病? 她这般大逆不道地想着,又望了眼隔壁房间的伏羲,确认兄长的状况良好之后,便熟练地翻过了墙头,颇有些无聊地坐在上面观察此地景象。 不知为何,天道下意识捂住了心口,觉出几分隐隐的头疼之感。 绯色衣裙的少女眉目轻淡,手指轻轻拨开一片如绯桃花,垂首从墙头往下探去,分明是一副格外和谐动人的画面,却总让祂生起几分莫名的熟悉之感。 就像是,就像是…… 她眼眸倏地一亮,毫不犹豫地跳了下去,愉快地拾起一片裙摆往远处跑去。而那不远处—— 鸿钧微微垂眸,替少年拂去鬓边沾染的绯红花瓣。通天微微抬起眼,眉眼苍白隽永,又别有一般风流滋味。 他似乎才刚刚醒来,神色间带着几分肉眼可觉的疲意,仿佛随时都会再度陷入休眠,只如往常一般倦怠地伏在鸿钧膝上,任凭他轻轻抚上自己的发,眼眸中颇带几分依赖之色。 绯色的桃花自枝头落下,令人想起生死轮回,春赴秋来,也想起春日的明媚,埋在树下的桃花酿,岁岁无忧纵情欢闹的年岁。 真美啊。 通天这般想着,也这般说了出来。 鸿钧微垂的眼眸似也染上几分笑意:“通天喜欢这花吗?” “喜欢啊。”他毫不犹豫地回答道,又蹭了蹭鸿钧的衣襟,懒懒洋洋地回道,“弟子喜欢一切灿烂明亮,充满生命力的东西。” 鸿钧低首笑了一声,语意不明道:“喜欢就好。” “不过师尊为何不种梨花了呢?”他略微带些疑惑地开口,“先前紫霄宫中遍地都是梨花,我还以为您很是喜欢此花。” 鸿钧却不回答,只一遍又一遍理过那长到垂至腰间的发,心绪飘忽不定。像是回想起昆仑上清宫前落了一地的梨花雪,又仿佛回忆起那个无意的赌局。 “通天,你不记得了吗?”他只垂下眼眸,没头没尾地问了半句。 “什么?”少年的眼眸中透着迷惘之色,不解地追问。 鸿钧只叹:“忘了也好。” 他轻轻将少年拥入怀中,任凭他靠在自己的胸膛前,最是亲密不过,仿佛连神魂都紧密相贴:“那并不是什么值得记住的事情。” 他这样告诉通天,少年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并没有继续询问下去。却又像是想起了什么一般,轻轻牵住了鸿钧的衣袖:“师尊,之前之事,对不起。” 他眼眸中隐约带些懊恼:“明明……到底又累及师尊。” 鸿钧低头看他,唇边轻轻扬起一个笑,只轻轻顺着他的发,语气轻淡而欣悦:“没关系,为师已经讨还到自己的报酬了。” “报酬?”通天不解。 鸿钧低眸的视线微不可查地掠过少年犹带几分水色的唇,似笑非笑道:“是啊,报酬。” 亲手索取,仔细尝过。暂时令他心满意足,却到底……还远远不够。 他想要的,还有更多,更多的东西。 于是,当女娲踏过遍地的桃花花瓣,穿过浮动着浅浅春光的溪水时,所见的便是这样一副安然闲适的景象。 她那位慵懒得如同一只猫猫的小伙伴被照顾得甚是满意,放飞自我一般摊成了猫饼,心满意足地蹭着鸿钧的掌心。她老师也是一副看似无可奈何、实则乐在其中的模样。 真是,真是……震撼本座全家啊! 女娲瞳孔地震。 女娲战术后撤。 通天却已经察觉到来人,微微抬起首来,喜悦地弯起眼眸,朝她打了个招呼:“风希,你终于醒了吗?” 女娲以一种莫测的眼神,深沉地看了他一眼,不声不响地摇了摇头,重重地叹了一声。 完了,路边的可爱猫猫被捡走了。那人却不是我。 这是何等的惨……这真是天作之合情有独钟近水楼台先得月啊! 鸿钧投来的目光淡漠疏离,细看之下还透着些意味深长的味道。女娲接触到这般神情之后,当即凛了神色,从容不迫地唤了一声:“老师!” 鸿钧挑眉:“老师?” 她肃然了眉眼,语气郑重,唬得身后的天道一愣一愣的:“先前弟子偶遇通天师兄,觉得师兄其人倍感亲切,仿佛曾经相识。师兄亦道自己深有同感,却不知此等熟稔之情从何而来,故以妙法启动了命运长河,借此一观古今。” 女娲顿了一顿,唇边忽而扬起几分笑意,眼睛都没眨一下就继续胡说八道:“与君初相识,犹如故人归。弟子魂游过去,又见未来,方知这般情绪并非无缘无故……” 鸿钧顺手按住身边似想出声的通天,露出一副若有所思的神情:“那么,是什么原因呢?” 女娲遥遥望着两人,目光又落在通天身上,眉眼微微抬起,与他相视一笑:“原来是因为,弟子与通天师兄有着命定的同窗之谊,同门之缘,本就该一道拜入老师门下!” 通天终于得以出声,意气飞扬,笑意灼灼:“怪不得我见风希顿生亲近之感,原来这根源,是在于师尊啊!” “师兄!” “师妹!” 两人彼此相望,语气感慨万千,竟平白生出几分伤感之意。 恰如一言所说:师兄见师妹,两眼泪汪汪! 天道:“……” 鸿钧:“?” 你们就这么干脆利落直接认亲了?考虑过旁观的我们的意见吗? 天道和他的代言人在看法上难得达成了一致,齐齐陷入了沉默之中。 面色隐约有些不好的道祖瞥了眼通天,周身飕飕地放着寒气,令紫霄宫中的温度都降低了几分。然后后者沉迷于与好久不见的小伙伴一起演戏,眉眼飞扬,格外肆意。瞧得鸿钧又气又无奈。 为什么生气嘛,懂的都懂。 为什么无奈嘛,大概就是……自己宠出来的徒弟,自己受着呗。 鸿钧微微垂眸,目光中莫名透出几分凉意。又听身边的通天无意识地嘟囔一句“诶,怎么突然这么冷”。 你说呢?上清通天,你到底什么时候才能做个人? 鸿钧眉眼愈沉,又忽觉自己的手掌正被人牵住,他垂眸一看,却见少年仿佛畏寒一般,下意识地往他身边靠了靠,手指又拉上他宽大的手掌,仿佛上面的温度能让他舒适几分似的。 “……” 鸿钧微垂着眸,不声不响地抽出自己的手掌,又在少年茫然地投来目光时,反手牵住了他的手。 十指相扣,严丝密合。 女娲的视线更加微妙地落在两人身上,又对上鸿钧面不改色的一眼。 啧,离谱,就特么离谱。 老师啊,您这样很容易让我怀疑起,您上辈子把通天师兄一直关在紫霄宫小黑屋,都做了些什么的啊? 想想她柔弱不堪又失了法力无力挣扎的通天师兄……美人欲拒还迎,眉眼惊怒的样子…… 等等她都在想些什么?这是可以在晋江出现的画面吗? 女娲神色一凛,淡然一笑:“总之,这就是风希在命运长河中所瞧见的全部东西了。” 鸿钧搭着眼帘,漫不经心地看她一眼:“全部?” “是啊,全部。”女娲抬起首来,望着头顶湛蓝的天穹,意味深长地,又重复了一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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