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衣少年迅速地反应了过来,一溜烟就下了树,将梨花枝往身后一藏,就结结巴巴地开了口:“师尊……” 道祖板着脸看着他:“你在树上做什么?” 少年眨巴眨巴着眼睛,努力地狡辩道:“通天不可以在树上吗?也许通天是从树上长出来的呢?就跟风希那只从树上捡的花脸猫一样。” 道祖好像又笑了。 只是这次只是昙花一现,很快就消失了:“但是通天又不是猫,为什么会在树上?” 少年挠了挠头,认真地答道:“猫可以,通天自然也可以。” …… 他们的声音渐渐轻了下去,旁人听不太真切。 接引打算拉着准提一道离开,却耐不住他不自觉地回过首来,一直望着梨花树下的两人。 良久之后,又看着道祖伸手拂去了通天肩头沾染的花瓣。 * 准提第二次瞧见通天时,他正端端正正地坐在紫霄宫中,被他两位兄长一左一右地包围在了蒲团上。 少年一袭明艳的红衣,似比外面的天光更加灿烂三分,惹得不少人专注地看去。他却只低垂着眉眼,模样乖巧无害。 道祖坐在高台之上,目光一瞬不瞬地盯着他,神情中颇带几分警告意味。 这是,被罚了? 准提揣测着,在自己的蒲团上坐了下来,却又忍不住侧过身去,多瞧了他几眼。 似是察觉到了他的注视,三清之中的那位元始真人敏感地投来了视线。他的视线同他本人一样冰冷无情,看着人时冷飕飕的,透着刻骨的寒意。 接引面不改色,将他挡在了身后,又合十双掌,躬身一礼:“元始道友,吾弟无状,不甚冒犯诸位,贫道对此深表歉意。” 听到这边的动静,通天好奇地投来了目光,仿佛没有意识到这场无形的纷争正是因他而起。 准提与他对视了一眼。 少年朝着他友好地一笑,天真烂漫,无忧无虑。 他心中似是动了动。 元始却是呵了一声,不置可否,扭头又将他弟弟按回到了蒲团之上,低声呵斥道:“专心听讲,不要去管那些乱七八糟的阿猫阿狗。” 没有指名道姓,言语之间却尽是冰冷之意。 元始道友委实是个妙人。 准提后来才想清楚:他当时应该不仅是在骂他们,还在指责通天当时就暴露出来的喜好,即:热爱毛绒绒,呵护毛绒绒,最后忍不住把毛绒绒收为徒弟,甚至带回家中。 这种语言的艺术,元始掌握得极好,怪不得后来能在诛仙阵前,以一言激怒他的弟弟。 他多懂他的弟弟啊。 也是多么的……可笑啊。 准提于记忆的一端回望,瞧见了元始眼中的淡漠与傲慢,也瞧见了他对上清通天不自觉的呵护。 仿佛生怕外界那些人,那些事,会伤害到他天真纯良的弟弟。 如他们这般的仙神,几乎与洪荒同时诞生,可与天地同寿,实力强大,尊贵无双,哪会如同易碎的琉璃一般? 可元始他们珍爱上清通天到这个地步,恨不得将他捧在手心之上,不容任何人染指。 到最后,偏偏又是他们打破了这份平静与安稳,将通天推入了这场与天赌命的棋局……难道还不够可笑吗? 他简直就要笑死了。 * 封神之战如接引预料的一般,平平静静地结束了。 准提站在接引的身旁,望着那来自截教的三千红尘客,真心实意地开了口:“恭喜兄长。” 接引微微一笑:“吾弟何需此言?当是你我同喜!” “太清圣人冷眼旁观,元始天尊行事偏执,有这样的结果,也是早就可以预见的了。” 他说着,又摇头叹息一声:“只可惜那上清通天,明明手握诛仙剑阵,坐拥截教这一洪荒最为强大的教派,却沦落到这般地步……难不成都到了如此地步,他还相信他那两位兄长口中的‘兄弟情深’吗?” 接引:“真是何等的,天真啊。” 他眼底流露出淡淡的讽刺之色,只是准提凝神望去,却忽而道:“兄长并不讨厌他吗?” 接引看了看他,微微摇头:“比起老子和元始,我确实还是比较喜欢上清。他身上始终有一种不容于世的信念,这使得他常常与这世间背道而行。倘若我们并不是注定为敌,同他交好,我们或许能从中获得很多东西。” 他说着又笑了一声,目光落在那些仍然对着他怒目而视的截教弟子身上,静静地想了片刻,对着准提道:“我们有麻烦了对吗?” 接引:“真正的麻烦。” 确实,他兄长再度做出了正确的判断。 那些截教弟子们并不驯服,即便截教败亡至此,他们却依旧没有改换门庭,投身西方的想法。接引对着他们讲了一遍又一遍的寂灭大道,他们不是捂着耳朵,就是双眼无神,听了跟没听过一样。 接引原先还是颇有信心的,只是随着时间一点一点流逝,接近了西方命定的兴盛之机时,他终于坐不稳了。 而他的动摇,给了另一个人机会。 截教,多宝道人。 上清通天的大弟子,曾代其师掌教。若非在封神量劫中被太清老子提前用蒲团收走,往后封神的走势,恐怕还会艰难上数分。 只可惜……这依旧改变不了封神的结局。 准提平静地想着,可有可无地看着多宝于函谷关化胡为佛而来,又在菩提树下静坐七天七夜,一念成佛,是为如来佛祖。 他降下了接引金光,引着他一步步登上了灵山。 多宝来到了他们的面前,俯身下拜,叩首行礼,神情姿态中透着始终的平静与从容。 “多宝拜见接引圣人,准提圣人。” 接引开口,他的面容模糊,隐藏在金光之中,高高在上,仿佛自九天之上降下了垂悯的一眼:“如来。” 准提看着多宝,后者似乎沉默了一瞬,又轻轻一笑,应下了这句称呼。 再往后,他便是灵山之上的如来佛祖,在圣人不准下界后的人间,翻手为云覆手为雨,彻底成为了西方的代言人。 接引开始的时候也怀疑他,处处限制着他的行动,只是后来,当多宝亲手将他的二徒弟金蝉子派下人间,推动了玄门的衰落和西方佛教的兴盛之后,接引似乎也放下了最后的戒心。 “这样的人,他是再也回不了玄门的了。” 接引对着准提道,眼中又流露出几分淡淡的怜悯:“就算他心里还留念着截教,记挂着上清通天,他也再也回不去了。” 接引叹气道:“不然呢?哪怕他自己还愿意说,他曾经是个诵黄庭的人。你看那偌大的玄门,还会有一个人愿意去接纳他吗?” 接引:“众叛亲离,不外如是也。” 接引这样说完,倒是彻底对多宝放下了戒心,将灵山的权柄交给了他。 只是准提犹豫了片刻,似乎想劝说一下他的兄长,想了想,又选择了放弃。 毕竟……这么多年了啊。 也该忘记了吧? 他上清通天就算曾经对多宝有多么大的恩情,给了他旁人再也没有的信任与权力,也不至于到今日,多宝还记着他。 而且通天能给多宝的,难道他们灵山就给不了吗?西方待他……同样已经竭尽了全力。 该忘记了吧? 可是接引错了,准提也错了。 多宝没有忘记,连片刻也没有。 当灵山成了多宝的一言堂,当西方佛教与截教共同分担气运,当截教有教无类的思想改头换面,又在天地之间流传开来…… 他们才知道他们错的离谱! 接引的语气森然:“多宝,你如此行事,难道不怕我们抓了你的魂魄,将你打入无间炼狱,永世折磨吗?” 他们可是圣人啊! 但是多宝只是笑:“若是贫道没有万全的把握,又岂敢如此行事呢?” “我可是上清圣人的大弟子啊,你以为呢?” 莲花宝座之上,佛祖拈花一笑,眉眼却平淡至极,仿佛有冲天杀气凌云而起,不像是佛门中人,倒似,倒似他仍然在上清通天身边的时候。 一袭青衫,云水长剑,敢教这世间所有敢冒犯他师尊的人,通通有去无回! 准提看着他,怔怔出神,隔着长久的,漫无尽头的岁月,又想起昔日梨花树下的红衣少年。 时隔经年,依旧有人对他念念不忘,愿意为他赌上性命,将一切抛之脑后,只求他的道,他的教,依旧长存在这世间。 为什么? 上清通天给了他们什么?还是说,仅仅是那份至死不改的“天真”? 接引怒气冲冲,又极力压制,像是意识到他们确实无法再对他动手之后,他冷笑一声,极尽刻薄之色:“却不知道这片天地,还允不允许你唤他一声师尊?!” 多宝看着他,只是笑:“那又如何呢?” “天道不认,天地不予,多宝的师尊也始终只有上清通天一人。” 万千雷霆骤雨,不动他眉目。 多宝全身湿透,依旧站在风雨之中。他轻轻放下了手中的花,又对着东方的方向,俯身拜下,恭恭敬敬地嗑了三个头:“弟子不肖,直至今日,方敢自称为您弟子。” 接引连连摇头:“疯了,都疯了。” 只是无论他再怎么愤怒,准提知道,一切都已经无法改变。 恰如凡间一句诗词所说:“苦恨年年压金线,为他人作嫁衣裳。” 西方的兴盛再不可见,倒是截教……仍存世间。 多么讽刺啊。 准提茫然地想着:这就是他们的报应吗? 他们的报应……到底是来了。 作者有话说: 1.苦恨年年压金线,为他人作嫁衣裳。——《贫女》秦韬玉 2.悄悄推荐一下半江太太的《青梅煮马》,通天猫猫很可爱,就是有点衍生咕咕们的通病。 咕咕,咕咕咕。
第182章 可奈别离何 通天凝神望去,只见得脚下一片灰烬的残余,被风吹起, 散落在茫茫天地之间。 羲和面上犹有几分困惑之色:“就……这么简单吗?准提道人就这么死了吗?” 通天低下头来,伸手拈起一寸残灰, 仔细看了许久, 方才答道:“我不知道。” “我寻觅不到准提的魂魄, 也算不出他的半分生机, 也许,他是死了吧?”通天站起身来,微微皱着眉头, 抬眸望向头顶的天穹。 羲和听出了他话中的犹疑,微微挑眉, 意有所指:“圣人此言何意?” 通天摇了摇头:“贫道不愿欺瞒日神, 只是贫道确实没有万全的把握。毕竟……死而复生这种事,对我们来说又能难到哪里去?生生死死, 死生复来,又岂会是凡人口中的传说?” 通天:“只是,无论准提是死是活,如我们这般修行之人, 若是再也无法寻得自己的道心,就算是活着, 又同死了有何区别?”
201 首页 上一页 161 162 163 164 165 166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