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少现在,它只会是一个略微显得可怕些的噩梦罢了。 望舒不再多想, 便要转身离开。 后羿望着她的背影, 神色微微黯然几分, 似想伸出手去拦住她,又一时之间找不出理由,只轻轻地低下了头,呆呆愣愣地看着自己的手心。 只是下一刻,他又听见望舒淡淡的声音:“阁下可是巫族的后羿?” 他登时抬头:“是,我是……” 望舒凝视着他,眉心略微蹙了几下,仍是犹豫着开了口:“后羿,你可愿同我去天庭一趟?我以月神的名义担保,只是请你去询问一些事情,绝不会危害到你的性命。巫族那边,我们会转告后土祖巫。” 后羿睁大了眼,怔怔地看着她:“啊,好。” 望舒:“……阁下不如再仔细思考一下?” 也不用这么快就回答她的。 后羿低下头来,仿佛在思考着什么,又抬头认真道:“月神殿下可否替我顺手告知一下我的友人夸父?我怕他闻知此事后,担心于我。” 望舒点了点头:“可以。” 后羿松了一口气,弯起眼眸对着她笑:“那就没事了,我可以同您一道去天庭。” 望舒对上那双清朗明亮的眼眸,似乎也愣了一愣,旋即又不甚自在地收回了视线:“好。” 她想了想,又对着月车挥一挥袖,朦胧的法术光芒落在上面,令其登时大变了模样。月车之上现出了两排前后的座位,又出现了方便人伸手抓着,以维持其平衡的扶手。 月兔从虚空中跳跃了出来,落在了月车之前,登时整只兔子变得高大起来。它们娴熟地驾驭起了月车,只等着月神登上銮驾。 望舒收回了手,转而对着后羿邀请道:“可以了,阁下请吧。” 后羿望着那银色的月车,抿唇不语,忽而道:“月神唤我后羿便好。” 望舒掀起眼帘望他,却见青年说完这句话后,并未等她的回应,便已背起了射日神弓,小心翼翼地踏上了月车,又在后面寻了个边缘位置坐了下来。 月兔迷惑不解地对他们两人投来了目光,耳朵一抖一抖的,好奇极了。 望舒沉默了片刻,什么也没说,只是伸手轻轻揉了揉月兔手感颇好的耳朵:“好了,我们走吧。” 片刻之后,她不得不多解释了一句:“他是我们的客人。” 安抚好了月兔之后,望舒方才踏上了月车,在前方坐下,转而驱动着月车向着九天之上的天庭驰骋而去。 至于收到了来自后羿的消息的夸父…… “夸父,你不用担心,我随月神殿下去往天庭一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来。记得帮我把屋子前面的黄鸡和狗给喂一喂,麻烦了兄弟!” 夸父:??兄弟就是帮你喂鸡喂狗的吗?! 他握着纸片的手微微颤抖,半晌之后方才意识到:“等会?你说你要和谁去哪?” “后羿你给我回来说清楚啊后羿!!” 不好意思,后羿暂时不在。) * 太阳星中,空气一片死寂。 准提仿佛被打击到了一般,一边用手压着胸口,一边痛苦地吐血。本就沧桑遍布的面容之上,皱纹愈发地深重,无边的苦难深藏在他的眉宇之间,随时都能将之压垮。 庄严的法相仍然浮现在他身后,十八只手,二十四首,金碧辉煌,圣威赫赫。只是那原本是眼部的位置,不知道为什么蒙上了一层灰蒙蒙的雾气,陡然显出了几分诡谲难言之态。 本该怜悯着世间的神佛,却被那不知所起的贪婪与恶念蒙住了眼眸。 祂不再看着人间万象,转而一心一意为着自己的私欲行事,这是何等可怖的一幕。 换句话说,准提分明就是道心有损,以致于他的大道也受此影响,陷入了一片迷蒙之中,寻不清自己的方向。 通天盯着他看了片刻,很想再嘲讽一句:“好久不见,准提你怎么就这么拉了。” 又怕他当场再吐一升血出来,直接就给交代在这了。 那他岂不是徒造杀孽.jpg 只是哪怕通天不再多言,只冷眼旁观着准提的状况,也能瞧出他的身体状况越来越差,当然最重要的,是那颗摇摇欲坠的道心。 所谓道心,因道而生,因道而陨。外物无法损其分毫,但从内部却能轻而易举地将之摧毁。但凡求道者的内心为之动摇迷茫,他的道心自然而然会崩溃消散。 轻者修为尽散,重者化为灰灰。 多残酷。 这就是逆天而行的修行,恰如逆水行舟,不进则退,绝无第二种可能。 准提自己自然也是清楚的,在动用诸般手段,依旧压制不住自己那颗道心的崩坏时,他终是抬起了眼,遥遥看着对面的红衣圣人,又抬起颤抖的手,轻轻擦了擦自己唇角的血迹。 准提讽刺道:“圣人,上清圣人,您看着这一幕,是否也觉得贫道可笑呢?” 他往前踏了一步,对面的羲和微微蹙起了眉头,手中长缨枪一指,尖端泛起一丝寒光,旋即便燃起灼热的太阳真火。 通天平静地看着他,衣袂无风而动,眸光亦是淡淡:“可笑与否,不都是你自己的选择吗?” 准提喃喃自语:“是啊,这都是我自己的选择。是我与兄长……自愿踏上了这条道路。” 可是旋即,他的目光又变得阴郁了起来,他恶狠狠地盯着通天,语气愤怒极了:“若不是因为你们,我们又何必踏上这样的道路?!” 准提:“想要西方的兴盛,这有什么错吗?这片洪荒将数不胜数的灵脉、法宝赋予了东方,又令此间人才辈出!可是我们西方呢,我们西方又有什么?这么多年了,除却我们兄弟二人,再也无人脱颖而出,为洪荒所知晓!” 通天垂眸,幽幽开口:“那自然是没有错的,天地不予,自然当由我们亲手去取。” 准提似是怔愣了一瞬,面上的震惊与喜色还未涌上面颊,已然听得通天一个转折:“但是,你们的兴盛,是要踏着那么多人的鲜血与骨肉去取得的吗?” 圣人眉目冷然,盯着他一字一句道:“你并非在修行,在悟道,而是在掠夺,在争抢。踏着旁人的血泪,成就你们的兴盛。贫道直言罢了,这样的西方,也配兴盛?” 想要成圣,自己去修啊。 想要弟子,自己去收徒啊。 而不是在昔日的封神之战中,借着量劫之手,生生渡走了截教三千红尘客!甚至就算渡走了那三千人,到头来,也无法令他们转修西方的大道,直至多宝从函谷关化胡为佛,亲至西方传道为止。 多可笑。 这样的西方……凭什么兴盛?! 通天眼底的冷意愈发清晰。 红衣圣人站在那里,一字一句,将准提身上的矫饰一点一点,剥离了个干净,旋即,他扬起了唇角,笑意不达眼底:“准提,你想骗自己就罢了,不要真的骗自己骗到,甚至信以为真啊。” 准提的手愈发颤抖了起来。 七宝妙树不知何时跌落在了他的脚边,上面的宝石磕碎了,落在地上,逐渐黯淡而失去光泽。他的手粗糙而失去了力量,仿佛真的变成了一个凡间的,普普通通,避不开天人五衰的老人。 不,这不可能。 他反驳着通天的话,却控制不住自己的心。 那颗道心风化得愈发剧烈了起来,仿佛一阵风起,它便会彻彻底底地化为齑粉。 准提闭上了眼,回忆着他的兄长,接引,对他说的每一句话。 从诞生在这个洪荒世界开始,他便与接引相依为命,一起为西方的兴盛而努力,不断修行,不断跋涉,他们经过了西方的每一处角落,方才踏足东方的土地。 原来……这个世界是如此的美丽,比起荒无人烟的西方,东方有着她得天独厚的优势。 那优势甚至会令人绝望。 为什么,这样的世界不能属于他们呢? 可以的!当然可以! 只要他们愿意,哪怕是不择手段,受万人唾骂,只要他们最终能够登临绝顶,俯瞰世人,那便无人再敢在他们面前提起往事! “我没有错……”准提喃喃开口,“我们没有错!” 他仇恨地看着通天:“是你们将我们本来该有的东西给夺走了!是你们的错!既然如此,我们想要把我们的东西夺回来,又能有什么错?!” 准提低头拾起了他的伴生法宝,身后的法相显露出了冰冷的面目。 “上清通天,你怎么会懂?你不会懂的!” 法相上的灰雾愈发浓郁,不知不觉间,祂的周身也出现了细微的裂缝。有越来越多的灰雾从裂缝之中涌现了出来,弥漫在他的身旁,几近遮天蔽日。 准提虔诚地用破旧的衣角擦去了七宝妙树上的灰尘,转而将它,对准了通天。 “你什么都不懂……”他喃喃道,“通天圣人,你为什么不去死呢?!” 在最后拼死的法术绽放的刹那。 有一颗遍布着裂缝的道心,悄无声息地化为了飞灰。 ——洪荒不记年,准提道人,陨。
第181章 前世番外:准提 在前世的岁月里, 准提见过通天的次数不少。 最多的时候是在紫霄宫中,他随着兄长一道恭恭敬敬地坐在蒲团之上,低眉敛目, 不敢有半步行差踏错,生怕触怒那位行事淡漠的鸿钧道祖。 却能在眼角的余光之中, 瞧见道祖丝毫没有在意他们这群底下之人, 平静地侧过首去, 望着那位站在梨花树下的红衣少年。 少年仰起首来, 望着头顶纷纷扬落下的梨花出神许久,想了片刻,左看右看, 似是觉得无人察觉似的,又悄悄地爬上树去, 伸手攀折了一支开的正盛的梨花。 准提的眼角微微抽搐了一瞬, 他下意识扭头去看他的兄长。毫无疑问,接引也皱起了眉头, 旋即微不可查地摇了摇头,轻叹一声:“如此行事无忌……” 会被赶出去的吧? 准提心想,只是当他抬起首来,悄悄瞧了一眼道祖时, 却见这位素来淡漠无情的道祖,竟是露出了一个浅浅的笑容, 近乎无奈地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 “若是摔下来了,该有他委屈的时候。” 他们担心的事情好像有一点不一样…… 准提沉默了片刻,又见道祖转头对着他们开了口:“贫道之前所授, 你们可是听懂了?” 众人面面相觑, 摸不清他的想法, 忖度一二后方答道:“略通几分。” 鸿钧便点头:“也算是有悟性,回去之后再慢慢想吧。” 说着,道祖便站起身来,旁若无人一般朝着殿外走去。绛紫色的道袍拂过玉石铺就的地面,不急不缓,透着几分说不出的冷淡意味。 可偏偏就是这样一个人。 准提看着他走到梨花树下,远远的,还未走近便轻轻咳嗽了一声,仿佛生怕惊吓到树上的少年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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